趕了大半夜的路,到達有人煙的小鎮時,天色已然大亮。小鎮名叫杏林鎮,似乎是因爲鎮子周圍曾經長滿了杏樹,可惜如今已經看不到了。
“思妤,醒醒。”
身子被用力晃動幾下,柳思妤緩緩睜眼,刺眼的亮光逼得她又將眼睛閉回去。邊打哈欠邊嘟囔:“五叔,我好睏吶。”
“天已經亮了,你肚子不餓?”柳籍本想下馬,可見侄女一副沒睡醒搖搖欲墜的樣子,只好暫時在後面撐着。
聽到這話,柳思妤下意識地捂捂肚子,好像是挺餓的,又迷糊了一陣,這才勉強將眼睛撐開。眼前是一條街市,賣菜的小販們在街道兩邊一字排開,幾乎從街頭排至街尾,吆喝聲此起彼伏。中間不乏各色早點攤子,亦是生意興隆,那騰騰冒着的熱氣,徹底將她肚子裡的饞蟲給勾了上來。
因爲小日子不方便跨坐,她便一直斜坐在馬背上。此時更是想也不想,直接順着跳到地上,邊往前跑邊回頭催促:“五叔,你別磨蹭,我要去吃蝦餃皇。”
結果變成是他在磨蹭嗎?柳籍沉着面色下地,牽馬跟在她後頭走。
忽然,街尾那邊傳來一陣騷亂,只見遠處兩人一前一後飛掠過來,驚得附近攤販紛紛抱頭逃竄。柳籍下意識地上前,護雞崽似的將侄女護在身後。
柳思妤很少出柳家莊,難得見到這種場面,顯得異常興奮。她緊緊扯着柳籍的衣袖,探出半個頭往外看。嗷——這就是傳說中的江湖嗎?
柳籍盯着由遠及近的二人,很明顯,一個在逃,一個在追,只轉瞬功夫就到了他們跟前。被追着的那人已然是精疲力竭,慌亂中隨手抓過身邊一名老婦,舉劍比在她的脖子上,大喝:“讓我走,否則我宰了她!”
街道上一時間都陷入沉寂,只有被劫持的老婦偶爾發出幾聲驚恐的呼救。
追趕的人猛地停下來,眉頭微微蹙起,一雙眼睛緊緊盯着對面劍與脖子相接處。半晌,開口道:“蘇桓,做壞事是不對的。”
在場衆人皆窘然。試想,一個威風凜凜的大俠,武功高強,目光如炬,難道不是應該“咻咻咻”幾下制服惡徒,解救百姓於水火之中麼?再不然,正氣凜然的呵斥幾句也是可以的……好吧,這位大俠的表情確實足夠正氣了,就是說出來這話實在是……他當小孩子過家家嗎?
蘇桓看傻子似的將周圍人鄙視了一圈。老子被他追了幾個城又幾個鎮,動不動就被這種傻話摧殘,老子的辛苦你們誰能明白?
“五叔,我們要不要幫忙?”柳思妤同情地看着某大俠,悄聲問。柳籍並未回話,打手勢示意她噤聲,這兩人他看着都有些面熟,直至聽到“蘇桓”這個名字方纔想起來,此人是朝廷通緝的要犯,據說多次誘拐猥褻女童,一直沒被抓住。至於這位傻乎乎的大俠,大概就是江湖傳言吃飽了沒事幹,放着萬貫家財不管硬要出來行俠仗義的謝大公子謝青了。
“蘇桓,老婆婆年紀大了,你別傷着她。”
“你別再追着我,我自然不會傷她!”蘇桓挾着老婦往後退去。
謝青跟着上前,繼續道:“那怎麼行,我一定要抓你的。俗話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只要你懸崖勒馬,知道悔改,待從牢獄中放出來後,又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
老子現在就是鐵錚錚的漢子!蘇桓無語望天,隨便哪路神仙,行行好把那傻小子給帶走吧。
身後便是杏林鎮鎮口的牌坊,蘇桓定好逃跑路線,一把將老婦推向謝青,轉身往鎮外縱出去。誰想,腿上忽然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整個人“啪”地摔在了地上。他捂住腿憤然起身,眼見着一枚帶血的銅錢骨碌碌滾到牆角翻倒,不禁破口大罵:“哪個混蛋暗算我!”
話音剛落,一條軟鞭甩過來,將其牢牢纏住:“淫賊,你罵人的間隙都足夠你逃跑了,真蠢。”鞭子的主人卻是一名嬌滴滴的黃衣少女。
“你才淫賊!”蘇桓口不擇言,說完,上下打量了黃衣少女一番,調笑道,“聽說我最喜歡女童,小姑娘年紀大了點,不合我口味。”
“你……”少女惱羞成怒,收回鞭子狠狠往他身上抽去。蘇桓得了自由,哪裡還會傻站着,側身一翻躲過鞭子的攻勢。也不知是不是他倒黴,註定了今天要被捉住,這一翻正好與謝青撞個正着。
面對被謝青封住穴道動彈不得的蘇桓,少女冷笑一下,上去就是兩個耳光。
蘇桓被打得生疼,惱道:“死丫頭,你真以爲我不敢打你?”
“有本事你打啊!”少女朝他揚揚下巴,旋即面色一變,笑眯眯地繞到謝青跟前,“謝哥哥,我就說我們合作,天下無敵,你看我一出手,不就把這淫賊給抓住了。”
謝青抿脣而笑,眼睛卻盯着那枚銅錢看,片刻,目光移向柳籍和柳思妤這邊。走近抱拳道:“在下謝青,不知二位如何稱呼?”
柳籍回禮:“柳家莊柳籍。”頓了頓,“這是家兄之女思妤。”
姓柳的人家數不勝數,但說到柳家莊,恐怕指的便是雙葉鎮的武林世家柳家了。謝青點頭:“原是柳公子和柳姑娘,方纔多謝柳公子出手相助。”
未待柳籍說話,柳思妤已然驚奇道:“五叔,你什麼時候出的手,我怎麼沒發覺?”
柳籍瞥她一眼:“如果連你都能發覺,我會覺得自己很失敗。”柳思妤聽到這話,立馬不樂意了,鼓着臉低下頭去賭氣。她武功很差嗎?幹嘛當着外人的面這麼說她!
謝青愣了愣,覺得是自己過來搭話造成了他們二人不快,遂擔憂地看向柳籍。柳籍習慣了柳思妤跟自己耍小性子,根本沒在意,問道:“謝公子打算怎麼處置蘇桓?”
見他對此不予理會,謝青也不好多說什麼,回道:“我等會兒會將他押送到衙門去。”
柳籍點點頭:“如此,便不打擾謝公子做事,我們先告辭了。”
謝青本想請他們吃頓飯聊表謝意,卻見二人風塵僕僕,想來是在趕路。若以二人的身份和行路方向來判斷,大抵是要到嘯風堡參加武林大會了,屆時不怕遇不上。如此一想,也就沒有挽留,笑着同他們道別。
柳籍叔侄倆一前一後走着。柳思妤遠遠落在後頭,撇着嘴往前瞪眼——哼,過來說兩句軟話會死嗎?
像是聽見了她的心聲,一直快步走在前面的柳籍突然停了腳步,轉頭朝這邊張望了一眼:“不是要吃蝦餃皇嗎?”
柳思妤愣了一下,訥訥點頭。
柳籍納悶,剛纔還興沖沖地喊着要吃,怎麼這會兒又蔫了?聽說女人來…月事的時候,脾氣古怪,身體也會不舒服,看來果然如此。
想至此,也就決定稍微遷就她一些,走過去道:“若是哪裡不舒服就告訴我。”
“啊?”柳思妤被他說得莫名其妙,到底是經歷了怎樣的心路歷程,才能從蝦餃皇的問題變成身體不舒服啊?
面對如此反應,柳籍不由皺了皺眉,好像自己白操心了,剛放軟的語氣又硬起來:“既然沒有不舒服,那就走快些,吃完早點我們還要趕路的。”
柳思妤聽了這話,反而明白了,一瞬間什麼鬱悶都煙消雲散,嘴角忍不住地上揚,上前挽住柳籍的手臂:“五叔剛纔是在關心我?”
“沒有。”柳籍象徵性地掙了幾下。
柳思妤纔不管他怎麼回答,自顧自說道:“知道五叔對我好,所以我才喜歡五叔吶。”
柳籍補充:“你是喜歡纏着我帶你出門。”
“不是一樣嘛。”柳思妤臉上泛起紅雲,怕被發現,遂加快步子拉着柳籍往前走,“五叔我肚子好餓了。”
“方纔也不知是誰在後頭磨磨蹭蹭的。”
抱怨歸抱怨,柳籍仍是任她拉着,直到一家攤鋪前二人才停下。柳思妤率先坐下,大聲道:“老闆娘,兩籠蝦餃皇,一碗甜豆花。”說罷,又問柳籍道:“還要吃什麼?”
柳籍想了想,對身邊聞聲而來的老闆娘道:“香菇青菜粥。”
“好,兩位客官稍等。”老闆娘笑吟吟地離開,沒多久便端了熱騰騰的早點上來。柳思妤食指大動,取了筷子便要開動,卻聽柳籍道:“這小籠包我們沒點。”
她停下,果然見到桌上還有一籠小籠包,不由奇怪地看向老闆娘。老闆娘擺擺手:“我看着你們這對小夫妻,就想起我家兒子兒媳,覺得親切得緊,小籠包就當我送的。”
小夫妻?!
柳籍與柳思妤臉色各異。老闆娘見狀,試探着問道:“怎麼,莫非我說錯了?”
“我是她叔叔。”柳籍臉色微黑。
“啊……這樣啊,那、那是我眼拙了。總之,這小籠包送了就是送了,兩位別客氣。”老闆娘乾笑兩聲,這看着年紀也差不了多少,舉止又親密,誰能想到是叔侄呢。正好鋪子來了新客人,她尷尬地招呼一句,趕緊地忙別的去了。
柳思妤努力憋着笑,偷偷拿眼角瞄着柳籍。柳籍瞪她一眼:“快點吃。”
“五叔也吃。”她笑着夾起一隻小籠包送到對方小碟裡,“免費送的,不吃白不吃。”
柳籍猶豫一下,狠狠將小籠包塞進嘴裡嚼着。
柳思妤托腮,看着埋頭苦吃的柳籍,嬉笑的表情漸漸斂下去——
五叔,我說喜歡你,是認真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