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雨下到天亮才停,晨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正好落在柳籍臉上。
柳籍被陽光曬醒,皺着眉將臉朝向另一邊,發了片刻呆才漸漸清醒。他站起身來,活動了下僵硬痠痛的手臂,回頭見到柳思妤還在熟睡,便走過去推了她一把:“起牀了。”
柳思妤嘟囔了幾句,一翻身又睡了過去。柳籍挑眉,二話不說直接掀起被子將人抖了出來:“柳思妤,起牀。”
初春時分,正是春寒料峭的時候,包裹在身上軟綿綿暖乎乎的棉被陡然消失後,柳思妤幾乎被凍得跳起來,不滿地嚷嚷:“五叔,你怎麼能隨便掀姑娘家的被子!”
柳籍愣了愣,這種行爲好像是有點不妥,看來自己是睡糊塗了。故作不在意地穿好衣服,嘴硬道:“半夜闖到男人房裡來的人沒資格說這個。”
“還不是因爲屋子漏水麼。”柳思妤邊說邊爬下牀,往門外走去。說話聲很沒底氣,她昨晚過來的確是懷了不軌的心思的。柳籍反身拉住:“去哪兒?”
“回去穿衣服啊。”她想當然地回答。
柳籍翻了個白眼,昨晚也就罷了,現在大白天的,客棧里人來人往,她打算穿着中衣就這麼走出去?
“在屋裡呆着,我去幫你拿過來。”
柳籍推門出去,正巧遇上客棧小二,慶幸着幸好柳思妤沒自己跑出來。小二與他打了個照面,立馬笑道:“客官早啊,早飯已經備好了,可要幫您端上來?”
柳籍點點頭,又道:“順便叫掌櫃的上來一趟,我有些事要說。”
小二見他臉色不太好,不由小心問道:“客官可是有什麼不滿意?”
“你先去叫吧,等會兒再說。”畢竟他還沒親眼瞧見屋子裡的模樣,直接興師問罪不太好。小二猶疑着應下,匆匆往底樓去了。
柳籍推開隔壁的房門,果然見到地面上一灘灘的水漬,頭頂的瓦片破了好幾處,透下不少光束。只是,漏成這樣,未免太不自然了。
他察覺到不對勁,忙將房間仔細查看了一圈,卻遍尋不着柳思妤的包袱。
嘖,被賊擺了一道。
“客官,聽小二說……哎呀,這房間怎會這般模樣?”掌櫃的突然出現在門外,一見屋內的景象,大驚失色。
柳籍指指屋頂:“本想問問掌櫃的上房如何會漏水,不過現在是沒必要了。”
掌櫃的搓着手,緊張兮兮地解釋:“客官,咱們客棧做生意也是憑良心的,過去從未出現過漏水的狀況。您先彆氣,在下一定會派人上去查看,給您個交代。”
“我不是這個意思。”柳籍搖頭,“並非客棧的問題,昨晚屋裡進了賊。”
掌櫃的一愣:“客官是說,這屋頂是那小賊故意弄成這樣的?哎呀,這可如何是好,客官有沒有丟了什麼重要的東西?可需要在下去報官?”
柳籍瞥了他一眼,突然笑道:“不必,我親自抓了人送過去便是。”說罷,擡手猛地擲出三枚銅錢,銅錢劃破空氣,發出“嗡”的一聲響,直飛向那客棧掌櫃。
掌櫃的見狀,一改先前拙態,嘴角略勾,側身疾退數步躲過銅錢的攻勢,緊跟着便破窗而去,瞬間不見了人影。柳籍立於窗前,凝視他逃離的方向,並沒有去追,那人的輕功不是他能追得上的。
“五叔?發生什麼事了?”清清亮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柳籍轉身,方見門口已經圍了不少人,議論紛紛。目光落在柳思妤身上,不由皺起眉頭,忙脫下外袍將她裹住:“誰讓你跑出來的?”
“我聽見這邊有動靜,忍不住過來看看啊。到底怎麼了?”
柳籍未答,視線掠過看熱鬧的衆人,衆人只覺全身一寒,停下閒言碎語,識趣地散去。最後,只餘兩名小二還硬着頭皮堅持在原地。
“客官,方纔那人真不是我們掌櫃的,我們掌櫃的不會武功,也絕不會偷客人東西的。”說話的小二,手裡還端着給他們準備的早飯。
“我知道,早飯放下吧,最好到後院或是柴房找找你們掌櫃的,說不準就暈在什麼地方了。”他好心提醒。
兩名小二一聽,皆是面露異色,趕緊放下早飯一溜煙找人去了。
“你的包袱被偷了。”柳籍合上門,“是阮流暮乾的。”
柳思妤怪道:“我包袱裡不過幾件衣裳和一些盤纏,阮流暮可是江湖聞名的大盜,還會貪這點東西?”他是吃太飽了吧!
說起阮流暮其人,確實是全江湖無人不曉。他原本是“千面老人”周珞的入室弟子,輕功與易容之術都得周珞親傳,誰知他學成之後卻成了飛天大盜,不僅偷自己有興趣的東西,若有人出得起銀子,他還會接生意。此人興趣惡劣,尤其喜歡在行盜第二日回頭去欣賞衆人的表情。周珞一氣之下病倒,向全江湖發出通告,與阮流暮斷絕了師徒關係。
其實硬扯的話,阮流暮和柳家莊還能扯上些關係。柳家莊莊主有一養子陶丘白,也就是柳籍義兄,多年前拜入周珞門下,若阮流暮沒被逐出師門,那他們二人便是師兄弟。
柳籍用手指輕叩着桌面,若有所思道:“阮流暮沒那麼閒,你包袱裡肯定有他想要的東西。”沉吟片刻,眼底閃過一絲異色:“思妤,那隻耳環,你放在哪裡?”
“包袱裡……啊?那隻耳環有問題?”
“不知道,只是除了這個,我想不出其他的可能。”好在那耳環他本來就不想要,管它是個什麼東西,偷了也就偷了,難道那個羅嗦的男人還真能從地裡爬出來騷擾他們不成?
上下打量了柳思妤一番,柳籍起身往外走:“我去替你買成衣,你在房裡把早飯吃了。”
“噢,那五叔快點回來。”柳思妤目送柳籍出門。房門甫一合攏,她便激動地在屋裡蹦了幾下,那眉眼更是無可抑制地飛揚起來。五叔幫她買成衣!一想到五叔竟然知道她的身量尺寸,唔,突然覺得好羞澀,心情好澎湃,好想抱着枕頭滾來滾去!
相比柳思妤的雀躍,柳籍這邊只能說是尷尬了。一個男人走到成衣店買姑娘家的衣裳,還得形容身量尺寸,不可避免地會被店家用曖昧的眼神瞧着,這讓他相當火大。
老子給侄女買衣服怎麼了?!
好不容易買下幾套合意的,踏出成衣店的那一刻,他長長舒了一口氣。
“柳五公子?”
這氣才舒了一半,被一聲呼喚生生憋在了喉嚨口。柳籍面色僵硬,暗歎,一定是他今日開門的方式不對。
“柳五公子,想不到我們還真碰上了。”鄭憐雲牽着馬朝他走來。
柳籍略微頷首,瞟了眼她身後的幾人:“你們既然已經準備出發,那便先上路吧,我跟思妤還要晚一些。”
鄭憐雲笑道:“無妨,我們等等就好,大家一起上路也熱鬧些。”
“隨你。”柳籍無奈。他都表現得那麼明顯了,人家卻硬是裝作不知道,他也不可能板起臉來趕人,畢竟柳鄭兩家也算是世交,關係鬧僵了對誰都不好。
“五公子怎會從成衣店出來,思妤妹妹呢?”
“她在客棧。”第一個問題直接被他無視了。
一行人隨柳籍回到侻來客棧,與鄭憐雲同道的一名男子突然發出聲嗤笑:“想不到還真有人會傻乎乎地住進這冒牌客棧裡去。”
“辭表哥,”鄭憐雲責怪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像是怕柳籍生氣,忙道,“名字取得相似而已,怎能說是冒牌客棧呢。”
聽鄭憐雲的稱呼,便能知此人是破刃閣閣主的兒子卞辭,破刃閣的武功自成一派,在江湖上也有不輕的地位。閣主卞月山與如今的武林盟主顧堯相交甚密,或許正是如此,纔會將兒子養得有些狂妄了。
柳籍不作迴應,自顧上樓去找柳思妤,鄭憐雲一行則暫時在客棧外面等候。見人離開,卞辭便再沉不住氣,抱怨道:“表妹,真不知你喜歡他什麼,沒見着他對你的態度嗎?”
鄭憐雲抿抿脣,目光停駐在客棧內:“五公子對誰都是這種態度的,最起碼他還願意同我多說幾句話不是麼?”
有多說嗎?卞辭在心底對此表示深深的懷疑。喜歡他表妹的男人一抓一大把,天曉得她心裡都在想些什麼,非得在這麼一棵歪脖子樹上吊死。
沒讓他們等太久,柳籍和柳思妤很快從樓上下來,付了剩下的房錢便出來與幾人會合。小二手腳利索,知道兩人要走,事先去馬棚把黑羽給牽了過來。
要跟鄭憐雲一起上路的事,柳思妤已經從柳籍那裡聽說了,見到幾人等候在外頭並不意外。
“鄭姐姐,讓你們久等了。”說着,踩住馬鐙翻身上去。
“也沒等多久,”眼看着那叔侄倆同乘一騎,鄭憐雲只覺得說不出的怪異,“你們……思妤妹妹的那匹‘紅豆’呢?”
偷跑出來的,哪來什麼紅豆!
“在柳家莊呢,我出門的時候沒有騎它。”柳思妤搖了搖頭。她當然知道鄭憐雲想問的是什麼,就算是叔叔和侄女,這麼同乘一騎也有些於禮不合。可是誰讓她偏巧來了月事不方便呢,也就順勢在柳籍這裡蹭了幾天馬。等到好全,這都走了大半的路程,還買什麼馬?將就一下得了。
“走了。”對於這個話題,柳籍也不想多說,甩動繮繩,駕着黑羽緩緩出發。
街邊的小巷中,踱步走出兩人,眯眼望着柳籍一衆漸行漸遠的背影。
“你確定嗎?”一人問。
另一人嬉笑道:“完全確定談不上,只是覺得八|九不離十吧,那女人我可是見過的。”
“再去查。”
“我又不是你下屬,幹嘛幫你查?如今提供這個消息給你,已經是額外附贈了,還沒管你要銀子呢。”
那人沉默一陣,不再多說,轉身重新隱入幽深的小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