嘯風堡坐落在京城城郊的旬山之上,到了山腳,只能步行拾級而上。
柳籍一行到達旬山時,那裡已是一派忙碌的景象,各路人馬雲集,都由嘯風堡的人接應着上山。幾人剛剛下馬,便有人上前來搭話,此人身着嘯風堡統一的紺青色窄袖袍服,顯然不是普通小廝,而是正式入門的弟子。
“齊謙,怎麼是你?”卞辭對嘯風堡是熟門熟路了,大老遠便一眼認出來人。
顧齊謙快步走近,應道:“父親知道你大概這個時候來,特地讓我下山來接。”
鄭憐雲將手中繮繩交給跟隨過來的小廝,說笑道:“聽顧公子的意思,我們倒是沾了辭表哥的光了。”
顧齊謙搖搖頭,雖知她並非認真,仍是解釋:“大家都是貴客,哪來沾光一說。只不過家父與卞叔叔相熟,故而才知道阿辭過來的時辰而已。”說話間,目光觸及一張好奇的臉,這張臉對於顧齊謙來說相當陌生,但他卻認得她身後的柳籍。
“柳五公子。”他喚道,然後視線再度移向柳思妤,試探着問,“這位可是柳姑娘?”
柳思妤詫異:“你怎麼知道?”
聽她這麼問,顧齊謙便知自己猜對了:“我也是聽說柳家莊有兩位孫小姐。既然跟柳五公子一道來參加武林大會,勢必是柳家孫小姐中的其中一位了。”
聞得此言,柳思妤突然同情起自家五叔來——瞧瞧,在人家心裡,五叔身邊跟着的女人一定是自家親戚,根本不作他想。五叔沒關係,不要灰心,侄女會來拯救你的!
立在身旁的柳籍突然感覺到一陣惡寒,不由抖了抖。莫名地,他就覺得柳思妤可能要耍什麼花招,正想開口說點什麼,不祥的預感卻已經成了現實。
柳思妤親暱地挽上柳籍胳膊,含羞帶怯地一笑,低聲道:“顧公子這下可猜錯了,我不是柳姑娘,我與五郎是……哎呀,好羞人。”說着,把臉往下埋去。
數道目光齊刷刷落到她身上,再齊刷刷轉向柳籍,明顯瞧見他的臉黑了又黑。
柳籍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呵斥:“柳、思、妤,你給我把頭擡起來!”
柳思妤繼續埋了陣子,實在憋不住,撲哧笑出聲來,擡頭拍拍柳籍的手臂安撫道:“開個玩笑罷了,五叔生什麼氣啊。我這不是不甘心嘛,誰讓顧公子猜得那麼準。”
顧齊謙汗顏,這倒成了他的錯了?
柳籍在她腦袋上敲了個爆慄:“少開這種無聊的玩笑。”
這一下敲得不算重,權當警告。柳思妤撇撇嘴,嘟囔着:“五叔你就是這樣纔會不討姑娘喜歡。你看人家顧公子,翩翩君子,溫潤如玉,長得好看脾氣又好……”
“你記不記得出門時答應過我什麼?”柳籍打斷她的話。柳思妤立即乖乖閉嘴,她可不想真的惹惱柳籍,到時候被送回柳家莊去。
柳籍暗鬆了口氣,勉強扯出點笑意,配上臉上僵硬的線條,顯得尤爲奇怪:“思妤在家被慣壞了,言行無狀,顧公子別太介意。”
說這話時他完全沒意識到,其實整個柳家莊,最慣着柳思妤的人就是他自己。
顧齊謙還是頭一回被個姑娘當面誇成這樣,略怔愣了會兒纔回神應話:“沒事的,柳姑娘的性子其實挺有趣。”
性子挺有趣?柳思妤糾結了,這到底算不算在誇她?
衆人邊說着話邊往山上行去,先前那個小插曲似乎已然被大家所遺忘。柳思妤難得沒纏着柳籍,反而跟鄭憐雲一起走在他們後頭。
鄭憐雲時不時扭頭看向柳思妤,幾次張口欲言,又都被自己給嚥了回去。猶猶豫豫好半天,終於決定開口,誰知剛說了一個字便被對方打斷。
“鄭姐姐是不是喜歡我五叔?”
此話一出,鄭憐雲心裡咯噔了一下。她到底是個姑娘家,雖然對着柳籍也暗示了不少次,卻從沒挑明瞭說,況且人家也沒回應過什麼。如今被人這麼大模大樣地說出來,哪能不慌?於是連忙拉着柳思妤停下:“小聲點,被他們聽到可如何是好?”
柳思妤往前看看,笑道:“放心吧,他們聊天聊得正起勁,沒空聽我們說話的。話說回來,鄭姐姐這麼說,可是承認了?”
“唉,連你都看出來了,他沒理由察覺不到。”鄭憐雲臉上泛紅,有意無意地瞥了柳思妤一眼,“也不知他心裡頭究竟是怎麼想的。”
這是想套話啊?她偏不說。柳思妤只當自己沒聽懂,反問道:“其實喜歡鄭姐姐的人那麼多,別的不說,最起碼脾氣都比我五叔好,鄭姐姐喜歡他什麼?”
鄭憐雲雖然沒聽到自己想聽的,但聞她這麼問,也不禁回憶起來:“我也不知道,興許是先入爲主吧。我十歲那年第一次見到五公子,他正在河邊放生一條鯉魚,當時的情景我到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他眉頭緊鎖,小心翼翼地將鯉魚放入河中,最後駐足凝望了許久方纔露出會心的笑意。我那時年紀尚小,要說心動着實算不上,只是覺得這個哥哥對待鯉魚都能那麼上心,一定是個非常善良的人。”
柳思妤默默將頭扭向另一邊。鄭姐姐,你真的想太多了……眉頭緊鎖,那是因爲嫌棄鯉魚身上滑膩膩的很噁心;小心翼翼,那是擔心鯉魚掙扎會濺得他滿身水;駐足凝望只不過是在欣賞自己的犯罪成果;會心的笑意,呃,根本沒有什麼會心的笑意,那分明是得逞後的奸笑!
當年,柳家大公子不小心把自己五弟給得罪了,彼時的柳五還處於幼稚階段,於是偷了大哥花重金買回來的寶貝錦鯉,扔進了鎮子裡的小水渠。這便是整件事的真相。
鯉魚一事,柳思妤印象深刻,並且還在現場。可惜鄭憐雲只顧着看柳籍,甚至把他每一個動作和表情都美化了一遍,卻壓根沒注意到附近大樹下還站了個小女孩。
“五叔……的確是刀子嘴豆腐心。”猶豫半晌,總算讓她憋出這麼一句話。
鄭憐雲笑起來,贊同地點點頭,順勢擡眼看向前方的柳籍,卻見他也正好回頭往這邊看。她趕忙低下頭,輕扯了扯柳思妤的衣袖:“五公子看過來了。”
柳思妤瞧她一臉的羞澀,暗自嘆了口氣。擡頭看去,與柳籍的目光撞個正着,遂鎮定自若地同他招招手:“五叔有事?”
柳籍往前指了指:“我們到了。”
柳思妤從未出過遠門,更別說到過嘯風堡了。擡眼看去,無論是漆黑厚重的大門,或是門內所見層臺累榭,無不宣示着嘯風堡在武林中的魁首地位。一句話,直接在氣勢上壓倒你!
“駕!讓開,全都讓開!”
正在對着眼前景象發呆,忽聞身後傳來姑娘家的嬌喝,伴隨而來的,還有急促的馬蹄聲。柳思妤不由回頭去看,卻見一少女駕着匹大馬飛速朝這邊馳來,那隨風飛揚的黃色衣襬,總讓她覺得有些眼熟。
嚯,不是不讓騎馬上山嗎?
手臂被猛地一扯,人已被護在柳籍的臂膀間。
“發什麼愣,沒看見馬闖過來嗎?!”
柳思妤擡頭討好地笑笑:“五叔,我這不是看那姑娘眼熟麼。”
眼熟?聽她這麼說,柳籍也順勢眯眼看去——呃,好像真有那麼點眼熟。他們什麼時候認識這種囂張跋扈的姑娘的?
大馬一路疾馳過來,柳籍幾人已然被逼退到山路邊,馬上的姑娘卻像是故意的,駕着馬往他們的方向衝過來,堪堪在尺許外勒住繮繩。
衆人目光皆集中在少女身上,她揚揚下巴,絲毫不覺有何不妥。
顧齊謙突然上前,扯住繮繩,厲聲斥道:“小梔,你怎能如此胡鬧!”
“大哥我哪有胡鬧,我有叫人讓開的。”顧小梔撇撇嘴,傾身拍拍馬脖子,“謝哥哥送給我的,名字叫‘長風’,怎麼樣,很威風吧?”
人到近處,柳籍和柳思妤總算認出來了,這不就是那日在杏林鎮,跟謝青一起捉拿淫賊的那黃衣姑娘麼?想不到她竟會是顧齊謙的妹妹。
顧齊謙沉下臉色:“嘯風堡的規矩,不得騎馬上山,你都當做耳邊風嗎?山路本就不寬,若是傷到人,你待如何?”
見哥哥反覆斥責她騎馬的事,顧小梔心底的火氣便上來了,爭辯道:“我不過試試馬而已,不在山上跑,難道去大街上跑不成?你是我大哥,當着那麼多人的面,給我點面子成不成?”
這話一出口,柳思妤仿若找到了知音。顧小梔固然任性了些,可是這種心情柳思妤實在太有體會了,她也最討厭五叔當着外人面說她的不是。
正想間,眼前的長風突然發出一陣嘶鳴,顧齊謙不備,手裡的繮繩被其掙脫開去。長風高高揚起前蹄,顧小梔尖叫一聲,直接被顛下馬,順着山路滾下去。顧齊謙大驚,正要去救,卻見長風揚起的前蹄已然朝自己踏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