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偷偷跑出去的,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黎裕頓了頓,目光朝着前方看過去,有些縹緲,“到底是年輕人,衝動上了頭,什麼都不管不顧的。”
“我當時也憤怒時錦程的說話不算話,找到時家的時候,卻發現時家人也聯繫不上他。”
“他們私奔了,沒有告訴任何人。”
“從那往後我用盡手段,也沒能找到你小姨和時錦程,內地那麼大,黎家的勢力本就鞭長莫及,他們不知道躲到了哪個鄉里鄉下的地方,我派出去的人日復一日地找,都杳無音訊。”
“從那往後,我又氣又恨,氣你小姨任性,也氣時錦程不守信,更氣自己固執己見。我恨我當時爲什麼當時就那麼反對,如果我從了她的意思,讓他們倆在一起,我說不定還能有機會再見見她,跟她說說話。”
“可是一切都晚了。你小姨做事是絕的,從來不給人也不給自己留退路。”
“她走了二十多年,一次都沒有回來過,我整整二十多年,都沒有再見過我的小女兒。”
說到這裡,黎裕的語氣有些哽咽,擡起的手也有些微微的顫抖。
“她怎麼能這麼狠心呢,都走了這麼多年了,我哪怕是再恨,氣也消得差不多了,她就從來沒想過回來看一眼,你外婆快病死的那段日子裡,天天盼着她能回來一趟,可直到嚥氣,也沒能把她盼回來。”
越說越哽咽,黎裕擡起佈滿皺紋的乾枯大手,使勁抹了一把溼潤的眼眶,語氣蒼白又蕭瑟。
“你外婆走了之後,我還是從你媽媽那裡才知道,原來,你小姨走後的幾年裡,是給家裡寫過信的,她說自己沒臉回來見我,還說自己生了個女兒,取名叫時音。她在信裡說,自己過得很好,我們擔心的一切都沒有發生,時錦程對她像對寶貝一樣供着。她還說,她寫完這封信就會搬家,不會讓我們知道她住在哪裡,讓我們也不要去找她。”
“那封信裡還夾着一張時音的照片,就是這張。”
黎裕緩了緩心緒,把相冊朝前翻了一頁。
那是一張小寶寶的藝術照,右下角還用紅色的字體印着“時音百天紀念”。
小小的女嬰頭上戴着毛茸茸的兔子耳朵,穿着一身粉色的毛絨衣服,睜着一雙烏黑亮麗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攝像頭,粉嫩的皮膚吹彈可破,憨態可掬。
陸睿垂眸看着那張照片,心裡微微一動。
這個他倒是從來沒見過。
他也沒想到自己居然能有機會看到時音小時候的照片,這麼一看,小時候的她倒是比現在這種清冷疏離的模樣要可愛多了。
“照片和信都是寄給你媽媽的,你小姨還特意在信裡囑咐說:‘爸媽歲數大了,知道我的事情估計又要動氣,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他們,信你自己留着,再幫忙安撫一下爸媽,他們知道我過得好,應該就沒什麼擔心的了。’你媽媽也是尊重妹妹的想法,才一直瞞着我們,直到你外婆去世之後,你媽媽實在是過意不去了,才把信和照片一併交給了我。”
“那時候,離你媽媽收到信的日子已經過去好幾年了。我們也去信上的地址找過,想當然的,沒有結果。”
“這是你小姨唯一寄回來的東西,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給家裡寫過信。一開始我以爲她是擔心我們找到她,後來我才知道,她是沒機會再寫了。”
提起往事,黎裕如鯁在喉,他垂眸看着時音的照片,神色哀慼。
“你外婆走後不久,我們又收到了時錦程的信。信裡說,寫這封信的前不久,清音突逢車禍,已經去了……”
觸及傷心事,老人彷彿瞬間又蒼老了幾歲。
數年沒見過的女兒,再有音訊時,卻是這樣的悲訊,此刻僅僅只是聽說,也難免讓人心生鬱結情緒。
陸睿抿了抿脣,安撫着撫了撫老人的脊背。
“我真是後悔當初沒有順她的意啊,我要是沒那麼阻撓她,說不定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黎裕的語氣裡滿含悲慼與懊恨,似乎瞬間又回到了得知悲訊的那一天,他整個人都沉浸在了巨大的悲慟之中。
“沒事了,外公,都過去了,意外誰也預料不到,而且,您現在不是也見到時音了嗎?”陸睿細聲安慰着。
聽見他這麼說,黎裕這才稍微緩了緩神,頓了頓才繼續說:“收到信之後,我立刻就順着地址找了過去,見到了時錦程,還有時音。”
“他好像料到我會去找他,非常平靜地招待了我,就以前的事情向我道歉,然後對我說,他是真的很愛清音。”
“我看出來了,他們住的房子雖然很小,但是什麼都不缺,電視旁邊擺着的是你小姨最喜歡的百合,臥室裡的牀單上印的也是她最喜歡的卡通人物。”
“以前在香島的時候,人人都說你小姨溫婉大方,但也只有家裡人才知道,她骨子裡其實童心未泯,特別喜歡那些動畫片、那些花裡胡哨的芭比娃娃,家裡光是洋娃娃都擺了一衣櫃。我一心覺得跟着時錦程她一定過不上好日子,卻沒想到,這個她親自選定的男人,會願意極盡自己的所能,滿足她的一切所需所求。”
“那時候我才醒悟過來,或許真的是我錯了。可世界上沒有後悔藥,哪怕是後悔,我也不知道該對誰說。”
“我跟時錦程坐在客廳裡聊了一下午,中途時音放學,我們還去接了她回家。那時候她已經五歲了,個頭不矮,看得出來她有些怕生,見到我之後,她表現得並不高興,但她還是很聽時錦程的話,叫了我一聲爺爺。”
“後來時錦程說,她是因爲媽媽走了,所以最近有些敏感,原本她是個很開朗的孩子。”
“是啊,生活在這樣幸福的家庭裡,她怎麼能不開朗呢?哪怕沒有我們這名義上的外公、爺爺之輩,她還是過得很開心。”
“可時音到底是我的親外孫女,清音唯一留下的孩子。我問時錦程,我能不能把她接到香島去上學,他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他說,時音對我們來說很重要,但對他更加重要,他絕對不可能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