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四皇子和八皇子的關係極好,否則不會如此讓八皇子惦記着,想起他便神色黯然。
“你真不像是個婢女!”秦傾見他自己報出身份,謝芳華也不給他恭敬地見禮,好奇地又打量她,“我可從來沒見過哪個婢女如你一般不怕人的。”
謝芳華神色不動,她不是真正的婢女,骨子裡的血液讓她註定不畏權貴。即便當前是婢女身份,但是有些東西她想隱藏更改也改不了,於是,便順其自然。
“不過想想又覺得沒什麼奇怪的,錚哥哥那樣的人,所要求的人或者物件都是最好的,挑中了你自然不能拿來當一般婢女相比。”秦傾釋然道。
謝芳華笑了笑,這南秦京城似乎人人都瞭解秦錚,但怕是人人都不瞭解他。他能冷風裡坐在堆滿貨物的馬車上睡覺,吃她做的不是甜死人就是鹹死人的菜,非冷水不用來洗臉,也沒見他多把自己嬌貴和挑剔得配合他的身份。
“我若是找錚哥哥要了這一對小東西,你說他給我嗎?”秦傾看着白狐和紫貂忽然問。
謝芳華搖搖頭,這個她還真不知道。
“走吧!我們回去問問他。”秦傾扭頭往回走。
謝芳華其實不怎麼想回去,落梅居里定然一屋子人鬧鬧哄哄,不如這裡清靜。
秦傾走了兩步,忽然又回頭問她,“你喜歡錚哥哥嗎?”
謝芳華怔了一下。
秦傾忽然一笑,不再等着她答案,扭頭走了。
謝芳華顰眉,看着他少年的背影,想着皇室裡長大的人哪裡有真正純澈的眸子?秦傾才十四歲,但也是不小了。該知道的他知道,不知道的事情恐怕也知道不少。
回到落梅居,裡面果然推杯換盞熱鬧成一片。
“呦,秦傾回來了!”燕亭呵呵一笑,“我們都喝了一圈酒了,你罰酒三杯。”
秦傾立即做了個饒恕的動作,“我若是醉醺醺的回宮,父皇怕是會罰我跪天階。”
“你到時候偷偷溜回去不就得了?不被皇上知道。”燕亭不以爲然。
“你說得輕巧,皇宮裡的一草一木,一人一花,何時能瞞得住父皇?”秦傾搖頭。
“那你只能看着我們喝了!”燕亭對他露出可憐的神色。
秦傾點點頭,坐在給他留出的椅子上,對秦錚問,“錚哥哥,那一對小東西你送給我吧?好不好?”
秦錚聞言偏頭看着他,挑了挑眉。
秦傾立即湊近他,討好地道,“我拿父皇賞給我的黃金劍和你換。”
秦錚嗤了一聲,“黃金劍華而不實,我要它做什麼!”
秦傾立即撓撓腦袋,“那你說,只要我有的東西,都能換給你。”
李沐清忽然笑着插話道,“燕亭兄,你早先說錯了,八皇子看上的可不是聽音姑娘,而是他們合獵的白狐和紫貂。”
“既然是合獵的,你以爲我會換給你?”秦錚聞言問秦傾。
秦傾頓時耷拉下腦袋,“從四哥走了之後,皇宮裡半點兒趣味都沒有了。我想着若是有兩個小東西也能給我解悶。”
秦錚冷哼一聲,“他走了纔好!否則沒得在我跟前礙眼。”
秦傾頓時泄氣,擡起頭,哭笑不得地道,“錚哥哥,你就因爲法佛寺一個老和尚的批命處處看四哥不順眼。他都去漠北了,如今還怎麼和你搶一個媳婦兒啊?”
秦錚道,“那可說不定。”
秦傾看着他,“再說你的媳婦兒還沒影呢!”
“正因爲沒影纔要防着嘛!”燕亭笑呵呵地道,“我也正好奇着呢,都說法佛寺主持佛法高深,能洞察某些天機,不知道這批命到底能不能應驗,準不準。”
“等着吧!準不準到時候就知道了。”李沐清笑着道。
“不錯!”燕亭拍拍秦傾,見謝芳華並沒有進屋,而是去了小廚房,他悄聲道,“你雖然沒挖人,但是拿人家一起獵的小白狐和紫貂也是挖牆腳。你也真敢開口?你沒見到他將聽音寶貝成什麼樣?那兩個小東西過了她的手,能給你嗎?”
秦傾嘟起嘴,“我也就問問,不能給就算了唄。”
燕亭鬆開手,打包票地道,“改天我活捉一個送給你!”
“那感情好!說話算數啊!太妃對我看得緊,狩獵的事兒向來不准許我參加,否則我也不至於眼巴巴地看着你們玩耍了。”秦傾道。
燕亭拍拍胸脯,“自然說話算數!”
“燕亭兄,牛皮可別吹破了!你能活捉一隻白狐嗎?我們這些人可都是長耳朵的。”程銘大聲道,“到時候你別拿不出東西來送給八皇子。”
“怎麼就不能?你小看我!”燕亭一拳揮了過去。
程銘連忙躲開。
“別鬧了,喝酒吃菜吧!”秦錚止住二人打鬧。
一時間,這茬揭過,衆人又話語起別的事情來。依然其樂融融。
謝芳華進了小廚房,在火爐旁坐下,屋中有聽言穿梭着侍候衆人倒酒,用不到她,她落得清靜,閒來無事,便將秦錚剩餘的幾副藥拿來煎。
不多時,小廚房瀰漫起濃濃的藥味。
“喂!”後窗子忽然傳來一個細微的聲音。
謝芳華敏感地轉過頭,只見後廚房的小窗子外面露出一個小腦袋,喊聲來自那裡。她看着那人,面相上看不過十四五歲,有些秀氣,帶着太監的帽子,但她眼睛毒辣地看出她脖子上沒有喉結,是個假扮小太監的女子。她神色不變地對她挑了挑眉。
“喂,你打開窗子,讓我鑽進去。”那女子見她看來,頓時一喜,對她道。
謝芳華坐着不動,她又不認識她是誰,憑什麼將她放進來。
“你叫聽音對不對?”那女子見她坐着不動,眨了眨眼睛,低聲問。
謝芳華眉峰不動地看着她。
“我若是不說我是誰,你一定不放我進去了。告訴你吧!我叫秦憐。”女子嘆息地道。
謝芳華挑了挑眉,仔細地打量她片刻,前一世她見過秦憐,也不過兩面,都是參加宮宴,在皇后身邊規矩地坐着,不是公主卻勝似公主,皇后將她教養得端莊賢淑,隱隱有皇后的氣派,到和她的生母英親王妃除了面色上相像外,其她一切都不相像,也不怪她如今這副模樣叫她幾乎認不出來。
“我是趁着皇后睡着了才溜出宮來的,可不容易,你快放我進去啊。”秦憐着急道。
謝芳華回頭看了一眼廚房門口,意思是她既然回家,既然來了這裡,怎麼不走進門?偷偷摸摸跟做賊似的。
秦憐見她哪怕在她報出自己身份之後也沒顯現出多餘的表情來,頓時泄氣,小聲地道,“我沒請旨,偷溜出來的,怎麼敢大明大擺地進府?而且落梅居正屋裡一羣人,我在這裡都聽到聲了,我一出去,準被他們認出來。”
謝芳華想想有理,但覺得她還沒盡言,便坐着不動。
秦憐看着她,敗下陣來,又悄聲道,“哥哥不讓我總是回府。”
謝芳華挑眉,秦錚不讓妹妹回府?
秦憐臉色有些黯然,“哥哥說我每次一回來,走後都惹娘傷心,娘不見到我,眼裡就只有他一個兒子,整天圍着他轉,樂呵呵地,我回來一次,她就幾天不開心。所以,就不讓我回來了。”
謝芳華想着秦憐到底是英親王妃的女兒,本來她應該兒女環繞在側,卻是被皇后分去了一杯羹,心中自然捨不得。更甚至,當年皇后怕是就防了一手,想借秦憐郡主將英親王府拖入她的陣營支持他的兒子。但是皇上和英親王卻是都準了,不知道當時是作何打算。
“我說了這麼多,你怎麼還不給我開窗子?”秦憐見她還坐在那裡不動,急眼了。
謝芳華回頭看了一眼,裡屋那羣人還在熱鬧,她拿起桌案上的紙筆,寫了一行字,展開給秦憐看。
秦憐看到那行子,幾乎氣暈過去。
只見她寫着,“既然你哥哥不讓你進來,那我更不能放你進來了!”
秦憐在宮裡生活得久,看得多了,聽得多了,尤其是心眼也長得多了,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婢女。這是婢女嗎?比她這個郡主的架子還大。
謝芳華放下紙筆,不再看她。
秦憐趴在窗子上,氣了半響,又可憐兮兮地道,“聽音姐姐,我再跟你說一件事兒。你知道這件事兒後,就放我進去好不好?”
謝芳華聞言再度轉頭看向她。
秦憐提起精神,低聲道,“其實哥哥不止因爲我娘見了我傷心,還有就是怕我再將他的小書房盜劫一空。”話落,她補充道,“你知道的,哥哥善於收藏寶貝,我看了就忍不住想拿走,他不給我,我只能偷偷拿走。”
謝芳華垂下頭。
“喂,我都喊你姐姐了,你也答應我了,不能說話不算數。”秦憐敲窗。
謝芳華擡頭看着她,神色無辜,意思是她什麼時候答應放她進來了?她是郡主,這聲姐姐她可當不起。
“你剛剛擡頭看我了。”秦憐道。
謝芳華又收回視線,擡頭看她就算是答應了嗎?有這樣的說法?
秦憐磨牙,從來沒見過這樣油鹽不進的女人,又氣了半響,做最後的掙扎道,“好吧!我再告訴你一件我哥哥的秘密。”
謝芳華來了些精神,又看向她。
秦憐這回學乖了,跟她要保證,“你聽完一定答應放我進去啊。”
謝芳華不搖頭也不點頭,平靜的眸子傳遞給她意思,得看她的秘密值不值得她開門。
秦憐深吸了一口氣,四下看了一眼,沒有人,她才用蚊子似的聲音低低地道,“右相府的小姐李如碧要比左相府的小姐盧雪瑩還喜歡我哥哥。”
謝芳華收回視線,喜歡秦錚的女人再多有什麼稀奇。
秦憐見她不屑一顧,立即眨了眨眼睛,道,“我哥也喜歡她。”
謝芳華眸光動了動。
“快打開窗子吧!這件事兒可就我知道,別人誰都不知道。我哥瞞得緊,我娘怕是都不知。若是知道,早跑右相府給我哥提親去了。”秦憐道。
謝芳華看着她,並沒動身。
“哎呀,你到底給不給我開窗?”秦憐急得跳腳,但又不敢大聲,見謝芳華不相信,她解釋道,“因爲李如碧還沒及笄,我哥定然是怕傳揚開毀了她名聲,所以,等她過了年,及笄後,你等着瞧吧,他一準坐不住了。畢竟李如碧貌美如花,很多人都排隊等着求娶呢。”
謝芳華在腦中細想李如碧的模樣,發現除了忠勇侯府滅門的事情,一切事情都記憶淺薄,或者是被時間淡化了。只有淺淺的一個影子,便不再想。
“這個秘密也不能打動你嗎?”秦憐幾乎要絕望了,“你怎麼這麼難對付啊!”
謝芳華靜靜地看着她。
秦憐忽然擺擺手,豁出去了,“好啦好啦,我糊弄不了你。我剛纔說的秘密不對,李如碧喜歡我哥哥是真的,我哥哥不喜歡她。我哥哥喜歡的人是……”
“秦憐!”主屋裡忽然傳出秦錚的聲音。
秦憐臉色刷地一白,啪嗒一聲,身子栽下了攀爬的小窗子。
謝芳華聽到“哎呦”一聲痛呼,想着這一下該是摔得不輕。因爲小廚房的窗子掛得足有兩米高,她扒在窗沿上,突然摔下去,怎麼也要帶點兒傷。
“秦錚兄,你突然喊什麼?”燕亭有些醉意的聲音忽然傳來。
秦錚漫不經心地道,“沒什麼,忽然想起妹妹,就喊了一聲她的名字。”
“你可真是……”燕亭指着他,“你可沒喝酒啊!難道昨日在忠勇侯府喝的酒還沒醒?不至於吧?沒事兒瞎喊什麼,嚇我一跳,差點兒把酒喝嗆。”
秦錚哼了一聲,站起身,“你們先喝着,我去小廚房看看聽音在做什麼。”
“人都說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你這是才只有半個時辰沒見吧?就想了?”燕亭怪叫。
秦錚不理他,轉身出了房門。
“來,來,我們接着喝,甭理他!他的寶貝聽音大夥兒以後都少看,少招惹啊!否則惹毛了他,沒準就拿劍剁了誰的手。”燕亭嚷嚷了兩聲。
程銘、宋方想起那日他險些被秦錚跺了手的事兒,紛紛附和點頭。
秦錚徑自來到小廚房,只見謝芳華坐在矮凳上煎藥。他挑了挑眉。
謝芳華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心中清楚,恐怕秦憐剛一回府,他就得到了消息,秦憐來了他的落梅居,他更應該第一時間就知道了。他手下昨日所出現的隱衛營的人可不是吃乾飯的,進來只蚊子怕是都要過目三遍,何況一個人?畢竟小廚房距離正屋不遠,別人鬧鬨沒那份細心,他有隱衛稟報,就另說了。或者他本身就耳目靈敏。
“你在給我煎藥?”秦錚站在門口問。
謝芳華瞥了他一眼,明知故問。
“這就給我端來吧!我喝了它。”秦錚道。
謝芳華從砂鍋裡倒了藥,將碗底放在冷水裡冰了一下,端給它。孫太醫開的這一副藥中有八分的東西都是補品,他身體壯的跟一頭牛似的,也不怕補過了。
秦錚接過藥碗,放在嘴邊,皺着眉頭,往嘴裡倒。
謝芳華想起昨日,明智地退離他三步的距離。
秦錚掃了她一眼,喝藥的動作一頓,眸光黑了黑,“走近些!”
謝芳華站着不動,臉色微微難看。
“你走近些,我不像昨日那樣抱你了。”秦錚道。
謝芳華眯了眯眼睛。
“我何時說話不算話?”秦錚看着她。
謝芳華想着這個人雖然爲惡,但似乎還真沒有做過什麼說話不算話的事兒,既然他答應了,她怕什麼?便又走近兩步。
秦錚滿意地勾了勾嘴角,將剩下的藥一喝而盡。之後,他將空碗遞給她,掏出娟帕擦了擦嘴角,扭頭往外走去,“這小廚房來了一隻覓食的老鼠,你跟我出去看看。”
謝芳華聽到後牆傳出磨牙聲,她暗自唾棄,將妹妹當做老鼠,可真有他這樣當哥哥的。
秦錚出了小廚房的門,徑自繞到後牆。
謝芳華跟着他走到後牆。
只見秦憐一身小太監的服飾,跌坐着靠在後牆根處,抱着腿,咧着嘴,惱怒地瞪着眼睛看着二人。
秦錚看到她,忽然笑了,“哪來膽子大的小太監,化作老鼠來偷食?”
秦憐哼了一聲,撇開頭,惱怒道,“有你這樣的哥哥嗎?你哪裡有秦鈺像我的哥哥。”
秦錚臉色一黑,“我不像你哥哥你找秦鈺去,他在漠北,怕是一輩子都回不來了。”
秦憐挖了他一眼,氣道,“纔不會,他用不了多久就會回來的!”
秦錚眼睛眯了眯。
秦憐看着他,忽然身子顫了顫,之後咬了咬脣瓣,嗡嗡哭了起來,“我從小就被抱到皇后身邊,想娘也不敢回來,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你還欺負我,我要去找娘告狀。”
秦錚眼睛慢慢睜開,冷哼道,“你找娘告狀的話,娘就會鬧到宮裡,到時候你夾在娘和皇后之間難做可不要來找我鬧。”
秦憐身子頓時一僵。
“趁着無人發現你,趕緊回去吧!”秦錚轉身走了回去。
秦憐頓時羞惱道,“我摔到了腿,否則你以爲我會等你過來攆?”
“活該!自己想辦法回去,別指望我會幫你。偷偷出宮,你以爲皇后不知道?在皇宮待了多年,半絲聰明沒學到。”秦錚腳步停頓也不曾,片刻便回到了前面。
“喂!”秦憐喊了一聲,沒喊住秦錚,氣得乾瞪眼。
謝芳華親眼目睹了一場兄妹相處的戲碼,想着英親王府也是分外有意思。英親王和秦錚父子不和。秦憐自小被抱去皇后宮裡,秦鈺是皇后的嫡子,和秦憐親近自然正常。秦錚和秦鈺卻是水火不容,怕不全是因爲老和尚批命,有一部分也是基於這個妹妹讓給了他的關係。他最後一句話分明是在點醒這個妹妹,可是從頭到尾說話的語氣卻是半絲不近人情。這人!
這一刻,她忽然覺得,秦憐其實也不比自己幸運多少。
她的父母雖然健在,可是卻看得見夠不着。
“喂,你看我那是什麼眼神?”秦憐對秦錚咬牙切齒半響,轉頭看到謝芳華的神色,頓時大怒,“看見他欺負妹妹你高興是不是?”
謝芳華認真地打量她一眼,轉身就走。
“喂,我今日是專門來看你的,否則你以爲我願意來這裡,還被他給奚落一通?你就這麼扔下我走了,你什麼意思?”秦憐見她也要走,立即急了。
謝芳華當做沒聽見,她來看她,出於好奇,她就該領情?
“喂,你不能扔下我不管,我的腳崴了,走不了了,他不管我,你也不管我的話,我今日怎麼也回不去宮裡的。”秦憐眼圈頓時紅了。
謝芳華仿若沒聽話,身子轉過了牆角。
秦憐沒想到一個兩個人都如此冷血,見她如此當真不理,本來早先對着秦錚的時候還是假哭,此時委屈地真哭起來。
謝芳華轉過了轉角,便看見秦錚神色平靜地站在那裡,並沒有回去。她挑了挑眉。
秦錚盯着她看了片刻,攸地笑了,對她伸手指指身後,用脣語道,“她交給你了。”
謝芳華翻了個白眼。
秦錚扭頭走了回去,越過小廚房,不多時,便進了鬧哄哄的屋子裡。
謝芳華站在原地停頓片刻,聽着後牆的哭聲越來越委屈,而且似乎也不敢哭大聲被裡面鬧鬨的人知道,分外壓抑。想起她剛剛扒牆的動作和話語,她不由得笑了笑,在皇宮裡從小待到大,還能保留一份本真,實屬不易了。她轉身走了回去。
秦憐手抱着胳膊,將頭埋在臂彎處,肩膀抽抽顫顫,哭得傷心。
謝芳華走到她近前。
秦憐察覺,猛地擡起頭來,眼簾被淚水矇住,一時僵在那裡。
謝芳華靜靜地看着她。
秦憐大約從小到大不曾在人前哭過,頓時伸手抹了淚,怒道,“你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來看我笑話?哥哥欺負妹妹,他算什麼哥哥!沒有秦鈺哥哥對我一半的好。”
謝芳華忽然笑了笑,她不明白嗎?秦鈺對她再好,也只是堂哥,不是親哥哥。秦錚對她再不好,也是親哥哥。
秦憐似乎看懂了她的意思,臉色變幻片刻,撇開頭,重新埋下腦袋,不做聲了。
謝芳華蹲下身,拿開她的手。
“你要幹什麼?”秦憐頓時警惕地看着她。
謝芳華指指她的腳。
秦憐立即懷疑地看着她,“你會幫我治腳?”
謝芳華自然不答話,意思不言而喻。
秦憐緊張地看着她,“你懂醫術嗎?我可不想傷上加傷。”話落,見謝芳華要起身,她立即伸手拽住她,大義凜然地道,“算了,死馬當作活馬醫吧!反正我在這裡又不能叫太醫。我還要趕回宮裡去的。皇后因爲秦鈺哥哥留在漠北軍營了,無名山毀了也沒能讓他回京,她心裡正不舒服呢,我更不能惹她心下不快。”
謝芳華見她同意,示意她褪了鞋子。
秦憐咬牙將鞋子脫了。
謝芳華雙手按住她的腳脖,她頓時痛得抽氣一聲。謝芳華輕輕按了按她各處部位,須臾,手腕猛地一轉,只能咯嘣一聲,秦憐痛得叫了一聲,眼淚嘩地流了下來,她撤回手,站起身。
秦憐流了一會兒淚,伸手去抱腳,“咦”了一聲,扭動腳脖,頓時不疼了,也靈活了,她擡起頭,驚喜地看着謝芳華,“你真厲害!我的腳好了!”
謝芳華淡淡一笑,崴了腳也不是什麼大事兒,板正了自然好了。她轉身離開。
秦憐快速地穿好鞋子,一下子蹦起來,攔在她面前。
謝芳華看着她。
秦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她半響,忽然嘻嘻一笑,一張小臉分外明媚地道,“從聽說你來了英親王府,被哥哥要在身邊做貼身婢女,我一直想來看看你什麼樣,竟然入了那個眼高於頂的傢伙的眼,本來開始見你木訥地坐在火爐邊煎藥,長得只能算是一般清秀,你這樣的婢女,哪個府裡都是一抓一大把,我還挺失望,沒想到你還真是讓我意外。果然不愧是他看上的人。”
謝芳華看着她,剛剛哭得明明很傷心,轉眼就這麼一副笑逐顏開的模樣,難爲她了。
“你知道法佛寺主持曾經給我哥哥和秦鈺哥哥批命說他們將來會爭奪一個女人做媳婦兒的事兒嗎?”秦憐忽然問。
謝芳華想着她可真不急着回宮。
“看這樣子你是知道了。”秦憐看着她,神秘兮兮地笑道,“我要將今日見到你的事兒寫信傳給秦鈺哥哥。”
謝芳華眯了眯眼睛。
“你可真和我哥哥有些一樣,就這眯眼睛的動作,他也總是做。”秦憐嘟囔一句,似乎有些不滿,但很快就消失了,頗爲感興趣地道,“別看我哥哥和秦鈺哥哥脾性不同,但他們從小到大,看人和看東西的眼光都極其獨到,非好的不要。你說,如果秦鈺哥哥見了你,會不會也看到你的特別?”
謝芳華不以爲意。
“你看着也就比我大一點兒而已,卻這副老成持重的性子,可真是不招人喜。”秦憐哼了一聲,拍拍屁股上的土,對她道,“宮裡的人除了我和裡面與他們一幫子人玩鬧的小八弟,還都沒有見過你。恐怕春年的時候,會有人讓哥哥帶你進宮。你可得有所準備啊。”
謝芳華眸光動了動。
“我今日來看你,但是也因爲你受了傷,又被你治好,但是又因爲你而受了我哥哥的冷眼冷語。算起來,還是你欠了我一筆。以後記得還我。”秦憐看看天色,丟下一句話,往西北牆角的後門跑去。
謝芳華看着她一蹦一跳靈活的小身子,不多時便消失了視線,她轉身回了小廚房。
這樣算賬的法子,她自然是不認欠的!
謝芳華重新坐在小廚房的矮凳上煎藥,剛坐下不久,春蘭便來到了落梅居,向裡面看了一眼,裡屋一羣人玩耍得正歡快,她徑自到了小廚房。
謝芳華看到春蘭,站起身,用眼神詢問。
春蘭笑容和氣地道,“聽音姑娘,我過來問問,憐郡主是不是回來了?”
謝芳華想到英親王妃主持這府中中饋,自然各路都有耳目,尤其是她的寶貝兒子這裡,秦憐來了自然瞞不住的,她笑着點點頭。
“又走了?”春蘭問。
謝芳華再次點點頭。
春蘭嘆了口氣,“每次憐郡主來,都是匆匆而來,又匆匆而走。雖然皇后說她想要回府就可以隨時回府,只要跟她報備一聲就好,宮中也給了她隨時入府探望的牌子,可是一年到頭,也不見她用兩回。以前還去王妃那裡露一面,如今回來便每次都跑來這裡,明明知道二公子趕她,她還巴巴地過來氣一通再回去。”話落,她笑了起來,“這些年來,王妃都習慣了。便也任由這兩個孩子這樣相處了。”
謝芳華靜靜地聽着。
“這次憐郡主回來一準是來看你的。”春蘭笑着道。
謝芳華不置可否,外面想看她的人怕是多了。
“行了,我不多留了,你仔細煎藥吧!我就是過來問一聲,王妃知道憐郡主回來了就行了,見不見的,這麼些年過來,倒也無所謂了。”春蘭丟下一句話,出了小廚房。
謝芳華將她送出門口。
“聽音,公子不用我侍候了,念着我們還沒吃飯,讓我們倆吃飯。”聽言走出來,對謝芳華笑嘻嘻地道,“我是託了你的福了,公子怕餓着你,往日公子們這般來耍鬧,我都是侍候得人走了才能吃得上飯。”
謝芳華向屋裡看了一眼,透過簾幕,正好看見秦錚正對着簾幕向外投來的一瞥。
“走,小廚房清靜,有火爐,也暖和,我們就在小廚房吃吧!”聽言端着菜道。
謝芳華點點頭。
二人回到小廚房,搬了桌凳,擺上幾樣菜,坐了下來。
聽言顯然餓了,一陣狼吞虎嚥,半卷殘雲之後滿足地嘆一聲,“真香!聽音,你炒的菜越來越好吃了。”
謝芳華慢慢地吃着飯菜,想着她炒菜如今味道好,那是因爲有秦錚給她燒火,盯着她放糖放鹽,否則菜出來一準不能吃。
“我知道,這裡面有一半是公子的功勞。”聽言也認同地點頭,“你說你也奇了怪了,明明學別的東西一學就會,過目不忘,偏偏這下廚做菜,糖和鹽你怎麼都分不清。”
謝芳華也覺得無力,她就是分不清,又能怎麼辦?仔細辨認後,下次還是放錯。
聽言看着她的神色,笑呵呵地道,“哎,要我說,這人就沒有十全十美的,總要有些缺點,你看,你的缺點就是這個。”
謝芳華也笑了,的確,人哪能沒有缺點?她重活一回之後,想要做萬事難不倒的那個人,可是到頭來,一個廚房就難倒了她,果然不能立的誓言太滿,連自然都感覺氣悶。
“不過人生一世草生一秋,哪有誰能十全十美的?連天皇老子都有困難的事兒,更何況我們凡夫俗子?我們跟在公子身邊,什麼事情都有公子給頂着,已經算是頭上撐起一片天了。”聽言滿足地道。
謝芳華想着他可真是樂安天命。
“要說公子爺們,怕是還不如我們開心呢!你看着燕小侯爺日日笑容滿面的,其實心裡苦着呢,我剛剛可聽說了,燕小侯爺喝高了,和大家訴起了苦。家裡的奶奶和爹孃一起相中了范陽盧氏的女兒,就是左相盧勇的侄女,燕小侯爺不同意,這幾日在和家裡鬧騰呢。”
謝芳華聽燕亭那日說起了這事兒,她動了動睫毛。
聽言嘆了口氣,“不知道永康侯府是怎麼想的,和誰家結親不成,偏偏要和范陽盧氏。盧勇的侄女。難道他們以爲盧勇這回將四皇子打發去了漠北,就厲害了?無人能奈何他了?你看着吧,好事情還在後面呢!皇后饒不了盧勇。”
謝芳華不以爲忤,皇后是饒不了盧勇,但是倚翠宮和玉芙宮那兩個寵妃也不是吃素的,皇后總說是困頓在深宮,她的手深不太長,若說饒不了盧勇,除非依靠外援,否則她還真奈何不了盧勇。
“不過這也不是咱們管的事兒。”聽言話題一轉,笑嘻嘻地甩開此事,對她道,“你知道我剛剛聽到了什麼嗎?八皇子不小心說漏了嘴,說皇上有意借今年的年宴要給公子安排親事兒呢。”
謝芳華挑眉,秦錚過了年就十七了,自然是到了說親的年齡了。
他哥哥比秦錚還要大上一歲,因爲她這八年來一直在外,哥哥身體又不好,爺爺和哥哥都沒主張理會這事兒,所以,他的婚事兒至今還懸着。若是她爹孃在,他哥哥今年十八,及冠已經過了,也是該將妻子娶進門的時候了。
“哎,我可真不希望公子娶妻,公子娶妻之後,這院子裡就有了女主人管着了。到時候是個好說話的人還好,若是個不好說話的,我們怕是都會不好過。”聽言的臉垮了下來。
謝芳華笑了笑,不覺得這事兒有什麼值得擔憂的,年齡到了,娶妻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喂,聽音,你是不是不喜歡公子?”聽言忽然道。
謝芳華不置可否,她自然不喜歡秦錚!
“你爲何不喜歡公子?”聽言又問。
謝芳華納悶地看了他一眼,她爲何要喜歡秦錚?
聽言頓時一拍腦門,氣惱地道,“公子對你這麼好!你爲何還沒喜歡上公子?”
謝芳華瞥了他一眼,放下筷子,對她好的人多了,她難道都要喜歡?
“哎呀,你怎麼不吃了?”聽言看着她。
謝芳華轉身將熬好的湯藥倒出來,將砂鍋撤下。
聽言看着她,眼睛一亮,“你知道嗎?公子多年來,從不喝藥。哪怕被瘋狗咬傷了腿,也堅決不喝一口藥。就算是他在德慈太后棺木前跪了三日也後來高熱不退,王妃往他嘴裡灌藥,他也給吐出來,這回算是爲你破例了。”
謝芳華嗤之以鼻,苦藥湯子進了他的肚子,補藥居多,他算是破的哪門子例。
“這南秦滿京城地數數,多少家的閨秀偷偷地喜歡着咱們公子,偏偏公子拿你當寶,你卻不拿公子當個好的。”聽言又扒了兩口飯菜入口,放下筷子,對謝芳華強硬道,“不行,你必須喜歡公子!”
謝芳華挖了他一眼,將他隨手推出了小廚房,關上了門。
聽言在外面拍門,喂喂了兩聲,泄氣地嘟囔道,“什麼破脾氣,簡直和公子一個樣!說犯脾氣就犯脾氣,如此竟然還不喜歡公子,難道是性情太相像了?不容易生出喜歡?”
謝芳華在小廚房裡聽着聽言絮叨,對他有些無語。他可真有閒心!
“可是不對啊,公子明明就喜歡你。”聽言揉揉腦袋,“鬧不明白了,不過你不喜歡公子也行,可千萬不要喜歡四皇子,若是喜歡了四皇子,公子非殺人不可。”
謝芳華拿了兩團棉球堵住耳朵。
聽言又嘟囔地說了一句什麼,往裡屋走去。
謝芳華簡單地收拾了廚房,聽到正屋還在鬧騰,懶得回去,便靠在鍋臺上閉目養神。
不知不覺,睡着了。
直到感覺有人推開小廚房的門,來到近前,對她伸出手,似乎要抱她,她才醒來,立即睜開了眼睛,入眼處,是秦錚清俊異常的臉,眸光輝映,不見醉意,顯然今日滴酒未沾。
他設了席面,做了東道主,卻堪堪當了一回不喝酒的陪客。
謝芳華眸光動了動,錯開視線,看向他近在眼前的手。
秦錚自然地撤回手,微微彎着的身子直起,對她道,“既然醒來,就回房吧!如今人都走了,你也不必躲着了。”
謝芳華活動一下胳膊腳,站起身。
“既然你不喜歡鬧騰,下次我便不讓他們來我這裡了。”秦錚又道。
謝芳華看了他一眼,她在這裡待不了多久,下次是什麼時候?她搖搖頭,用不着顧她!
秦錚沒說話,轉身出了小廚房。
謝芳華在小廚房裡窩了半日,終於回了屋。
聽言早已經將屋子打掃乾淨,開窗透了風,空氣中除了淡淡的酒氣沒回散掉,倒是不見任何污穢的雜氣。
她洗了把臉,回了自己的屋子。
秦錚似乎也累了,走進中屋,見她不管不顧地躺去了牀上,他腳步頓了頓,沒進自己的屋子,而是在她房間的美人靠上躺了下來。
謝芳華和他相處得久了,倒是也沒了那麼多的在意,若說什麼男女之妨,這些東西,早在她八年前出了忠勇侯府的門混進無名山時候就給扔了。心底剩下的,也不過是點兒上一世所受的閨儀在支撐着約束。關鍵時刻,起不到什麼作用。就如他昨日在大門口抱着他和英親王耍賴威脅,就如喝藥抱了她止吐,她只一時排斥,事後便風過無痕了。
什麼禮儀廉恥閨儀閨範規矩,這些東西若沒有生命做支柱,都不值一提。
重活一世,她還是明白了很多東西的!
“在想什麼?”秦錚忽然問她。
謝芳華懶洋洋地躺在牀上,將帷幔放下,朦朧的簾幕間,隔了一段距離,看着外面美人靠上躺着的人也是有些朦朧,她掃了他一眼。這個人最愛問她的話就是你在想什麼。如此簡單,卻又處處有掌控她心思的嫌疑。
“你說,燕亭和他家裡的抗爭能不能贏?”秦錚盯着她的帷幔問。
謝芳華不以爲意,燕亭的事兒她還用不着去上心思量,唯一與她牽扯的不過就是燕亭那日說鍾情於忠勇侯府的小姐而已。
秦錚見她眼神平靜,連半絲波瀾也沒有,驀地笑了,收回視線,閉上眼睛。
謝芳華還沒睡醒,也不再管他,閉上了眼睛繼續睡,果然還是牀比較舒服。
聽言從窗外悄悄往屋裡看了一眼,縮回了腦袋,打了個哈欠,也回了自己的屋子。
落梅居熱鬧了大半日,終於歸於安靜。
傍晚十分,有緩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走來。
謝芳華睜開眼睛,屋中一片昏暗,她首先看到了半躺在美人靠上睡着的秦錚,他就那樣躺在那裡,安靜地睡着,美人靠沒有他的身量長,但他偏偏躺出了悠然自在的睡姿。她移開眼睛,轉頭看向窗外。
只見英親王身穿通體黑色的錦緞蟒袍踏着地面上的落梅走進了院子,腳步比前兩次來落梅居時慢許多,似乎每一步都走在黏土上,擡步和落步似輕緩又似微微沉重。
她看着英親王,想起了昨日在英親王府大門口他被秦錚威脅被英親王妃逼迫立約的事兒。事隔一日夜,不知道他此番前來,可是有了什麼想法?
她正思量的空檔,英親王來到了屋門口。
聽言大約也去睡了,想來睡得沉,沒有聽見他前來出來迎接。
謝芳華收回視線,看向秦錚,見他安靜地睡着,似乎也沒聽到英親王來的腳步,她便也不理會,又閉上了眼睛。
英親王在門口站了片刻,推開門,進了屋。
外間畫堂空無一人,他又停頓了片刻,來到了中屋,挑開簾幕。
入眼處,便看到二人一個睡在牀上,帷幔遮掩住,一個睡在美人靠上,姿勢輕鬆。屋中暖爐的爐火已經熄滅,但室內氣息卻是溫暖,二人看似處在兩個世界,卻又如此和諧。
他驀然愣了,挑簾幕的手就那麼頓在了那裡。
許久,他才慢慢地收回視線,緩緩放下了簾幕,轉身出了門,沒做出半絲動靜。
謝芳華睜開眼睛,英親王就這樣來了又走了?她看向秦錚。
秦錚的睫毛動了動,此時也睜開了眼睛,目光第一時間看向窗外。
只見英親王一步一步地走出了門,一陣風吹來,他的錦緞蟒袍揚起一角。不多時,走出了落梅居,消失了身影。
秦錚閉上眼睛,再睜開,忽然坐起身,扭頭對謝芳華問,“睡醒了?”
謝芳華不置可否。
“走,既然睡醒了,我們去練劍!”秦錚走入裡屋,轉眼便拿出了牆上掛着的劍。
謝芳華揣測着秦錚的心思,他明明就知道英親王來了,偏偏繼續裝睡躲着他。如今又去練劍?是想借練劍來排泄自己心口積壓的情緒?還是什麼意思?她躺着不動。
秦錚走到牀前,伸手挑開帷幔,一把扯起了她。
謝芳華想甩他胳膊,沒甩開,對他瞪眼,見他臉色執拗,她只能下了牀。
秦錚見她妥協,鬆開她的胳膊,當先出了房門。
謝芳華拿着劍跟了出去。
剛到院中,秦錚猛地抽劍回身對謝芳華刺來,謝芳華應變及時,瞬間錯身,寶劍出銷,攔住了他的劍。兩把寶劍相碰,一聲清響,交叉之後快速地分開,再度出招。
冷風捲起落梅,零星未化的雪星飄起點點,錦繡衣袂飛揚,劍影如繁花。
聽言被吵醒,一個高從牀上蹦起來,竄出了屋,睜大眼睛使勁地對着二人瞧。
這次的過招,比以往來得都迅疾猛烈。枝上梅花被劍氣所傷,紛紛飄落。
聽言看了一會兒,便忍不住大叫,“公子,聽音,你們兩個再這樣打下去,我們的落梅居就藥變成禿梅居了。手下留情啊!”
秦錚仿若不聞。
謝芳華視而不見。
劍雨紛飛,花落如雪,亂瓊碎玉齊齊滑下枝頭,紛紛疊落,鋪成軟軟花被。
聽言見了急得跳腳,他雖然每日裡打掃院落很辛苦,但是也不想落梅居變成空空無落梅。想上前分開二人的打鬥,卻又知道自己沒那個能力,心念電轉間,立即撥開腿跑出了落梅居。
院中二人不理會他的離去,打鬥依舊。
大約過了兩盞茶的時間,英親王妃急急走來,見到被毀了一半的落梅,立即大喝,“錚兒,聽音,你們給我住手!”
秦錚攸地撤回了寶劍。
謝芳華對秦錚挑了挑眉,也緩緩收劍入銷。
秦錚看了謝芳華一眼,清晰地將她挑釁的神色看在眼底,眸底染上一絲笑意,緩緩轉過身,對着門口的方向,笑如春風,“娘,您怎麼來了?”
“我怎麼來了?你明知故問!”英親王妃柳眉豎立,提着裙襬走進來,對他怒道,“明明給你安置了練劍的場地,你卻偏偏在這落梅居里胡鬧,若是這些梅花都被你毀了,被清河族長知曉問起,你讓娘有何話說?”
“不過是玩鬧片刻而已,怎麼能被毀了?就算毀了花瓣,也有根基不是?”秦錚揚眉。
英親王妃瞪了他一眼,對他指指地上,“你看看,地上落了厚厚的一層花瓣,我雖然不會武功,但是也不是傻子,你們的劍氣那是隻傷花瓣不傷根基的劍氣嗎?我若不來,沒準明日一棵梅樹都看不到了。”
秦錚揚脣一笑,不懼英親王妃的薄怒,湊近她,低聲問,“娘,你剛剛見了,聽音的武功好不好?”
英親王妃聞言看向謝芳華。
謝芳華默默地站在一旁,用劍銷翻動着地上飄落的梅花,風吹來,她四周形成碎碎的花瓣風潮。臉色因爲剛剛的打鬥,微帶盈盈粉紅,在昏暗的夜色裡,有幾分清冷的麗光,煞是奪目。
英親王妃打量片刻,頓時一笑,點點秦錚的額頭道,“我本來覺得我生的兒子是天底下最辣手摧花的人,沒想到這裡還有一個聽音,你們可真是一個賽着一個的不遑多讓。”
秦錚勾脣一笑,低聲道,“我讓隱衛營的人將聽音是我的人的消息遞進宮裡了。總要做些什麼,才能證明。”
英親王妃一怔,含笑的面容忽然收起,看向謝芳華的目光多了幾分凝重。
謝芳華垂下頭,一瞬間,神色淡淡。
“進屋去說!”英親王妃沉默片刻,擡步走向房間。
秦錚看了謝芳華一眼,跟進了屋。
“聽音也進來!”英親王妃走到門口,對站着不動的謝芳華吩咐。
謝芳華點點頭,也跟進了屋。
聽言氣喘吁吁地跑回落梅居,便正看到三人進屋的身影,他對着滿院飄落的梅花輕吐了一口氣,就知道王妃來了管用。
進了房間,英親王妃落座。
秦錚親手給她倒茶。
謝芳華關上了門窗,走到火爐邊點燃火爐,奄奄一息的火爐不多時便着了起來。
英親王妃品了一口茶低聲開口,“皇上和皇后不是那麼好糊弄的,錚兒,你可要想好了。自從無名山被天雷毀了,皇上的疑心便更重了。”
“帝王都有疑心病,娘怕什麼?難道皇叔爲了我要一個侍候的婢女而對付我不成?”秦錚灑意一笑,根本不在意。
“你要一個婢女是不算什麼,但是連皇上、皇后都查不出身份的婢女,你覺得這是小事兒?”英親王妃看着謝芳華,見她神色依然平靜無波瀾,她心下讚揚,“英親王府爲何會不受帝王猜忌?皇上爲何會器重依仗英親王府?並不是外界以爲的皇帝登基你父王的立業之功和兄弟之情。不過是英親王府不管在外界眼裡如何,但是在帝王眼裡,從沒有秘密而已。”
“娘是說,就因爲我放出消息說聽音是我隱衛營的人,在皇叔的眼裡便是有秘密了?”秦錚挑眉,嗤笑一聲,“天底下哪裡有真正的白紙一張?皇叔即便貴爲天子,也不該做這個夢!”
英親王妃挖了他一眼,暗暗一嘆,“你是嫡子,你出生百日之後,你爹就已經上摺子請封立你爲世襲小王爺,按理說,皇上沒有道理不批准。但是當年皇上就是沒有批准。至今,你不過是英親王府的二公子而已。這道請封的摺子並沒有批下來,皇上當時應了說等你及冠大婚之前下聖旨,可是如今你大哥受器重,娘怕皇上另有打算。”
秦錚眼睛眯了眯,沒說話。
謝芳華目光動了動。
“今日傍晚,我收到皇后從宮裡遞出的消息,詢問對於你親事兒的打算。問我若是中意誰家的女兒,她可以在皇上面前提前以作試探。看看是否可行,再做商論。畢竟如今皇子們都成年了,無名山又被天雷毀了,不比昔日,英親王府也要謹慎纔是。你的婚事兒也是大事兒,千絲百線糾纏,不選好了,怕是以後的路不好走。”
秦錚聞言嗤笑,“皇后當年抱走了妹妹,拉了你入她的陣營,爲了妹妹,你總要幫她。她如今沒了秦鈺在身邊,藉由妹妹,手倒伸到我身上來了。”
英親王妃忽然笑了,“這也沒什麼,我不怪她,換做是我,爲了兒子,也沒準會那麼做。憐兒在宮裡能平安長大,她這些年擔的心不比我少。”
秦錚輕哼一聲,不再言語。
英親王妃看着他,話音一轉,“剛剛你爹是不是來了你這裡?”
秦錚“嗯”了一聲。
“你躲了他?沒說話?”英親王妃問。
“有什麼好說的!”秦錚道。
“你呀!”英親王妃放下茶盞,輕嘆一聲,“秦浩今日早上一大早就去了書房,侍候你爹洗漱,陪他一起去上朝,下朝後,他們一起又去了左相府。一直待到傍晚纔回來。比起秦浩,你在你爹身上就沒下過功夫。”
秦錚笑了一聲,“娘想讓我學他?日日追在我爹後面?”
英親王妃一時失語。他的兒子骨子裡傲氣得很,怕是下輩子也做不來秦浩的模樣。
“行了,娘回去吧!我和爹以前如何,以後還如何,有些東西我沒指望他改,我也不想改。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秦錚擺擺手,看了謝芳華一眼,見她安靜地坐在一旁聽着他們說話,他滿不在乎地道,“至於聽音,她是我的人,就算皇叔不相信我放出的消息,要動她,也是不行的。”
英親王妃聞言佯裝薄怒,“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兒子?油都燙不熱乎你!”
“你這油能燙熱乎我爹就行了!”秦錚站起身,扶起她,“讓聽言送您回去。”
“罷了!若不是爲了這落梅不被你們毀了,我也懶得跑來和你絮叨這些事兒。憑地心煩。”英親王妃順勢站起身,笑着嗔了一句,出了房門。
秦錚喊了一聲聽言,聽言立即屁顛地跑來,扶着英親王妃小心地送出了落梅居。
秦錚站在門口,倚着門框,看着英親王妃身影離開,並沒有立即進屋。
謝芳華將火爐燒得噼啪地響,火光打在她的臉上,幽暗難測。
皇帝要英親王府沒有秘密,是不是也要忠勇侯府沒有秘密?或者更要天子腳下他所有朝臣的府邸都沒有秘密?無名山培養的隱衛,有一半都是專司用來暗中檢查各府私事兒,皇帝若是連秦錚身邊一個小婢女都要查得一清二楚的話,那麼對於忠勇侯府的監視可想而知了。爺爺和哥哥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護了她這麼多年,何等不易?
也就是說,她如今回京了,萬事都要一再謹慎,不能出一絲紕漏。
未來要打的仗還長遠得很!
秦錚在門口站了片刻,轉身回了屋,來到火爐旁,坐在謝芳華對面,看着她道,“每年的宮宴文武百官極其家眷都要進宮吃宮宴,除夕之夜宮門落鎖纔回府各自過晚宴,也就是說,今年春年我會進宮,你想跟我一起去嗎?”
謝芳華擡眼看了他一眼,搖搖頭。
秦錚懶洋洋一笑,意味不明地道,“猜你也不去。”
謝芳華輕挑眉梢看着他。
秦錚忽然湊近她,“今年的宮宴和往年多有不同,怕是會有紅紅粉粉的事兒出現。例如,也許我會被皇叔指婚,你就不怕我給你娶個主母回來?”
謝芳華瞥了他一眼,輕輕哼了一聲,他以爲她還要侍候他一輩子不成?
秦錚打量她神色,眸光縮了縮,又笑了,低聲道,“聽音,你的心是石頭做的吧?爺我這麼喜歡你,捧你在手心裡,怕你冷了,又怕你熱了,怎麼就對你不管用?”
謝芳華懶得看他。
秦錚伸腿踢了踢爐邊,慢悠悠地道,“忠勇侯府的小姐今年也要入宮,不知道在春閨裡躲了多年的人兒,是不是分外憐人?”
謝芳華用鐵鉤撥動着爐火,半絲波動也無。
秦錚又道,“我娘那日說的話你可還記得?”
謝芳華臉色淡淡,英親王妃說的話多了,她記着的也多了,誰知道是哪句?
“我娘說,與我身份匹配的,這南秦京城只有五家門第,其餘四家門第都是好說,只忠勇侯府的小姐我難娶。”秦錚攸地笑了,目光盯着她,“你說,若是宮宴上,皇叔要給我指婚的話,我就說非忠勇侯府的小姐不娶。他會怎麼樣?”
謝芳華目光涼了涼,她不是皇帝,哪裡知道會怎樣?不過有一點兒她倒是知道,忠勇侯府的小姐一定會成爲這京中春閨未嫁小姐的扎針帕子,衆矢之的是鐵定的了。
“我那日給你放一日假出去讓你自己玩一圈,但是午夜子時之前你必須到城牆上陪我看煙火。”秦錚忽然站起身,丟下一句話走進裡屋,悠悠然地道,“那日,忠勇侯府的小姐若是真做了你的主母的話,你可要親手點菸火恭喜我!”
謝芳華“啪”地放下鐵鉤,臉色有些黑,她是那麼好做人家主母的人嗎?做夢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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