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滿天的飛雪,呼呼的北風將竹居苑破敗的門窗打得啪啪響,身上沒有過多禦寒的衣物,母親將棉被裹在了自己身上,微微而笑看着他說:“我的禎兒是娘在這世上最珍貴的寶貝,你將來一定是一個有出息的男子漢,和你的父皇一樣。”
年幼的文志禎似懂非懂地看着母親,問道:“娘,爲什麼父皇不來看我們呢?是不是父皇不喜歡娘,不喜歡禎兒呢?”
母親微笑着撫摸着他的頭說:“不,你的父皇是爲了保護我們,他知道我們的禎兒是個聰明懂事的孩子。”
幼小的他聽不懂母親的話,卻牢牢記住了這句話,也記住了那天滿天的飛雪和那個像今天一樣寒冷的夜晚。
二十多年的時間過去了,那是和母親過的最後一個冬季,他又怎能忘懷!
在皇宮中,當自己坐在那個位置上,面對晉麒一次一次的咄咄逼人,面對當初那個逼死他生母的女人太后,以及自己枕邊被安排進來註定做他皇后的女子的時候,他總會想起母親那天的眼神,告訴他,父皇是爲了保護他們。
當初的他不明白,爲何父皇已是皇帝,卻也有處處不如意的時候,可後來他再清楚不過,當帝王,真的有太多的不如意。
所以,當“惠王兄”拿出那份所謂的“遺詔”的時候,當“惠王兄”告訴他,京城外有他的三十萬大軍逼他退位的時候,他更明白了那份“不如意”是何等的沉重。
眼前的火把漸漸迷離,是風雪吹進了眼中,柔化了那份存於最深處的柔軟,還是想起自己的生母和父皇,亦或是想起了如今宮中那位坐在皇位的根本不是自己的王兄惠王,而真正的惠王兄卻生死未卜,還有自己和靜寧纔出生不過幾月的孩子,也許這些都有,此刻他肩上的膽子何止千斤。
雙手緊緊握起,他望着外面的飛雪,告訴自己,只有成功,沒有失敗!
待到後半夜的時候,有位校尉模樣的軍官無意中醒來,竟發現四周全是左靠右躺睡着的人,而堂堂王爺卻在值夜,忙過來大着膽子低聲讓文志禎去睡覺,文志禎點頭,他確實累了。
寒風仍在肆虐,不過好在此刻雪已停歇了下去,文志禎慶幸自己找了吳老漢這位嚮導,而吳老漢也在他的旁敲側擊之下打消了自己的小算盤,這才安心地帶着大軍來到此處山洞躲避風雪。
不久之後,文志禎終於也隨着衆人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夜他竟睡得無比踏實,他甚至夢到了自己的母親,微笑着向他走來,告訴他,堅持下去,所有的勝利都會一點一點地來到他的面前。
一夜安然無恙,外面的積雪和昨日差不多,看來老天還算幫忙,並沒有鋪天蓋地地下上整整一夜。
當文志禎醒來的時候,山洞裡衆士兵均已醒了,卻無一人發出聲音,一切均安安靜靜有條不紊地進行着,炊事兵早已生起了爐子讓衆人身上帶足熱水,以便行山的時候喝上幾口熱的。
文志禎起身,卻因爲坐了一夜入睡,此刻腳竟麻了,好在吳老漢提醒,他這才活動了雙腳雙手之後才緩緩起身。
文志禎問道:“什麼時辰了?”
吳老漢回道:“卯時兩刻了。”
沈夢昌見到文志禎醒來,忙過來道:“王爺,看天氣今天應該不會有大的風雪了。”
文志禎望了眼山洞外,昨日濛濛的太陽此刻終於露出了頭,他點點頭道:“好,我們抓緊時間趕路,若是今天能翻越那幾座雪山最好,後面那幾座山就要容易得多了。”
吳老漢道:“王爺,咱們今天行進時還真不能太快,八萬大軍若是走得太快,必然會發出很大的聲響,那就有可能引發雪崩。這裡的山積雪雖比不上崑崙山般從未化過,發生雪崩的概率也不會那麼大,但這段時間下的雪也足於積上厚厚的一層了。奪不了命,但也能傷人,咱們還是要小心爲上,在這山裡,若是受有傷,實在有點麻煩。”
文志禎知道到了翻越雪山之時,一切都要聽從吳老漢的,忙點頭道:“好,那就一切聽吳大爺的,你說怎麼走就怎麼走。”
吳老漢道:“王爺,那這雪山咱們得分兩天走,今日咱在第二座雪山的山腰處休息,那個地方可以低檔一點風寒,看今天的天氣應該不會再下雪了。”
文志禎點頭道:“可以。”
吳老漢擔心道:“王爺,有一點就是在第三座雪山上,有雪狼出沒。”
文志禎心下一驚道:“雪狼是羣居動物,應該有一羣,那明日咱翻越第三座雪山的時候要格外當心。”
吳老漢點頭道:“曾有人見過,不下百隻!咱們雖有八萬大軍,可這上百隻雪狼的攻擊力是很強的,而且他們已經好久未曾填飽過肚子,此刻正是覓食的時候。”
文志禎道:“好,既是如此,那咱們今日就在第二座雪山山腰處休息,待到明日白天,若有雪狼出沒,也好對付。”
衆人達成一致,這才收拾好一切東西,並每人裝了滿滿一水壺熱水,如吳老漢一般貼着胸膛放好後開始向雪山出發。
文志禎擡眼往雪山望去,天地之間均是白茫茫的一片,山雖不算很高,比之前翻越的那座山也高出不了多少,但仿如這天地連成一線一般,分不清哪裡是山,哪裡是地。
如昨日一般,他和吳老漢仍走在大隊的最前面,手中拿着登山用的木棒,沈夢昌及珂木男、鄧維毅以及其他十餘位嚮導和百餘位千夫長、校尉等人分佈在隊伍的各個方向。
文志禎往身後的大隊望去,由於昨日有個避風的山洞,大家休息得均還不錯,再加上此刻衆人身上早已把那用來融化積雪的白色粉末用完,負重已減輕不少,看衆人的樣子,一腳一腳下去,倒也很是輕鬆。
吳老漢微微一笑道:“王爺,您也不必太緊張,按着咱們昨日那樣的走法,必然能安安穩穩地翻越這幾座雪山。待到後日,另外兩座山與咱們之前翻過去的幾座相差無幾,而且這幾天天氣好,積雪應該也會化得差不多了。”
文志禎輕嘆一聲道:“如此當然最好,只是這雪山如此之大,連綿不絕,難免有些擔心。”
“只要不發生雪崩,其他的應該沒什麼問題。”
文志禎邊走邊說道:“今年的氣溫比往年低了不少,就怕這山上有什麼意料不到的危險會發生。”
吳老漢點頭道:“這幾座大山,老漢我也只是年輕的時候來過一次,實在記得不是太清楚了,而且這雪山常年積雪不化,確實很少有人上來,王爺您的擔心是對的。”
文志禎忙問道:“那大爺,你們那次翻越此山的時候,可有發生什麼事情?”
吳老漢重重嘆息了一聲,微微停了停腳下的步子道:“雪崩!那次我們一起出發的有十餘人,我們是爲了一珠雪蓮而來。”
文志禎疑惑地看着白茫茫一片的雪山問道:“雪蓮?難道真有雪蓮?周太醫曾說過,雪蓮只存於神話傳說之中,從未有人見過。”
吳老漢苦笑道:“是啊,這只不過是一個神話傳說罷了,從咱們的老祖宗那時起就盛傳此處有珠千年雪蓮。當時是一位地主爲了救他的老母親,開出五千兩黃金尋人到這雪山來摘這株雪蓮,那時候年輕不懂事啊,十二個漢子一合計便真的來了。”
“那你們是否找到了雪蓮?”
吳老漢眼中有淚光星星點點,搖頭道:“雪蓮沒找到,可我們卻遇到了雪崩,十二個男人,就剩下我一人活了下來,全被埋了。這幾十年以來,我日日活在煎熬之中。”
文志禎道:“所以,當我們要尋翻越雪山尋找嚮導的時候,你纔會第一個找到我們。”
吳老漢抹了一把淚道:“三十多年了,我得來看看他們,若不是他們,我當時也被這雪山給埋了。”
文志禎擡頭望着眼前的雪山,低低嘆息幾聲。
這一路走得不緊不慢,因爲早已有過吩咐,所以一路走去,並沒有發生任何危險,而且由於走得速度不快,所以中途也未曾停下來歇息,若是有些餓了,便從自己的包袱裡取出一些乾糧,就着熱水吃上幾口。
到下午戌時左右,大軍終於抵達了第二座雪山的山腰處,天已黑了下去,天上點點繁星照耀,竟有種說出不說的美來。
文志禎與吳老漢二人合計了一翻,一致認爲今日已達到了預期要行進的目的,故而找了一處地勢較爲平坦的地方,大軍進行休整。
由於知道要翻越雪山,所以所有人均帶足了禦寒和在雪地休息的東西。
這一夜,文志禎並未如昨夜一般難於入眠,而是早早地便睡着了,這幾天以來,他的精神一直高度緊張,實在太過疲憊了。
也許是這兩天以來,竟管翻越了幾座大山衆人極爲疲憊,但並沒有發生什麼樣的危險,所以大家的心也慢慢地放鬆了下來,就連原本負責值夜的幾人也靠在一起打起了瞌睡。
然,就在這個時候,原本不應該出現在此處的不速之客卻出現了,幾十頭冒着熒光如刀般銳利雙眼的雪狼被火把吸引從第三座大山那翻越而來,它們緊緊地盯着眼前的“獵物”,一個個吐着舌頭,再加上乾癟的肚皮,可見大雪封山,這幾十頭雪狼已許久未進食了,如今看到這許多“獵物”,縱然那裡有它們最懼怕的刀劍,甚至火把,可餓了幾天的肚子咕咕直叫,豈有不拼死一搏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