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經黑了,黑到衆人都已經入睡了,唯有路上的燈光還在不知疲倦的發着光。
不對,發着光的還有街道拐角處的那個小酒攤,這是那種任何小集市都會有的那種小酒攤。
酒水很便宜,下酒菜當然也很便宜,只要幾個銅元就可以買一碗酒,一個銅板就可以買一樣菜品。當然酒是濁酒,菜雖也新鮮,卻算不得美味。
但對於哪些這個時候還在街上游蕩的人來說,還有什麼可以嫌棄的呢?只求果腹,填飽了肚子,然後繼續爲明天的生活奔波,所以這種小酒攤上的氣氛是熱烈的。
一身大漢的窮苦漢子,端着粗瓷大碗的酒碗,將那辛辣嗆喉的烈酒倒入口中,感受着刀子般的味道,這一天好似又活了過來,一整天的屈辱窩囊全都被驅散了,好心情也來了,所以開始了高談闊論。
當然總有例外,此刻方正就是小酒攤上的例外,他桌上已經擺滿了酒罈子,那種兩斤一罈的小酒罈,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喝了多少,但他還再喝。
他不僅喝,他還在倒,當然不是倒在地上,而是倒在肩頭,倒在那個被大刀挑開的傷口上。
烈酒在傷口上流過,比刀子割還疼,但方正卻好似沒有感覺。確實!當心痛的時候,那麼身體上的疼痛已經不算什麼了,身體上的疼痛還可醫治,但心痛卻是無藥可醫的。
可是 方正爲什麼心痛?因爲小李的死亡?因爲兄弟的出賣?還是其他什麼?
沒有人知道,但任何人都看的出方正心情絕對不好,因爲沒有人會平白無故就有那樣的眼神,那是一種幾乎蘊含了人類所有情感的眼神,悲憤、痛恨、失望、痛苦,似乎人一生的感情都在其中。
更爲可怕的是那種氣勢,那是一種讓人不寒而慄的氣勢,是一種能夠讓人在靠近他三尺之內就感覺頭皮發麻,甚至都不敢呼吸的氣勢。
但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坐在了方正對面的桌子上,好似就沒看到方正一樣,坐了下來。
不過他沒有像平常酒客那樣喝酒,他在看着方正,就好似一個含情的少女在看着情郎一樣看着方正,眼神專注至極,但卻沒有那種情意。
方正也沒有動,他已經將一整壇酒都倒在了傷口了,但他沒有停止,他又拿過了一罈,接着往傷口上倒去,好似就沒有看到眼前的那個人。
而那個人卻也就那樣看着方正,沒有說一句話,看着方正一罈罈酒倒在傷口了,地上的酒水已然在流動,看的旁邊的窮苦漢子不停側目。
終於,直到地上酒水已經流的周圍三尺的人都沒辦法站立的時候,方正才停了下來。
緩緩站起,眼神盯着眼前的那個人,他當然早就看到了眼前的人,距離那麼近,瞎子都看得到,但他沒有說話,因爲他不想和他說話,一個人只有在一種情況下不想和別人說話,他對這個討厭至極,甚至是痛恨,因爲這個人就是給自己透露消息的那個盟友。
他現在還是一身黑衣罩頭,看不出身形容貌性別。但他也站了起來。
方正只說了一個字:“走!”身法展動,一個字出口,人已經在三丈之外,那盟友的身法竟然也不慢,跟了出去。
小酒攤上的漢子仍在高談闊論,好似沒人意識到兩人離開。直到那擺攤的老人去桌子上收錢的時候,他們才發現不對。
那個顫顫巍巍的老伯拿到方正放在桌上的一塊銀元,還沒來得及開心,就被嚇到了。因爲那張好好的桌子,突然裂了開來,從中變成了兩半,倒在了地上。
夜色寥寥,城門已經緊閉,但這些自古是對於常人的管束,所以方正和那盟友已經出現在了城門外的小樹林裡。
夜色爽朗,繁星閃爍,月光照射下來,落在樹葉上,讓樹葉染上了一層墨綠色,經風一吹,簌簌抖動,好似怪物一般張牙舞爪,頗有幾分恐怖的模樣。
方正此刻卻看起來更像是惡魔,肩頭的血跡斑斑,被酒水衝落,血跡更是散落在後背,表情猙獰,好似恨不得將眼前的人吞噬掉。
一陣風吹過,方正動了,動作好似瘋虎,已然全看不出了章法,一個人心中憤怒到了極致,是講不出什麼章法的。
那盟友也動了,他動的很快,快到幾乎看不見,但他還是慢了一拍,所以他中招了。
蓬!
好似斷線的風箏一般,落在地上,方正沒有追擊,因爲他有些事情要弄明白。
“爲什麼?”聲音已經嘶啞了,就好似被人扼住了喉嚨一樣,方正的眼睛裡卻已經有血絲迸了出來。
“我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那黑衣人站了起來,身形不穩,但語氣卻是斬釘截鐵。
方正眼神緩和了,因爲他看到了那黑衣人眼裡的東西,但他仍舊沒有說話,他轉身走了,他需要時間來理清一些東西。
那黑衣人也沒有動,他在看着方正離開,直達方正消失在視線中 ,他還是那樣站着,好似要一直站下去。
方正在走,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去那裡,但是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他心裡很亂,但是他的目的不變,所以他要走,他不能停,他怕自己一停下來就會停滯不前。
不是因爲疲累,而是心中那種感覺,他知曉自己一旦停下來就會再動不起來。
所以他在走,走過了街道,走過了賭坊,走過了警局,走過了很多很多的地方,但他都沒有停下來,因爲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要去那裡。
但現在他站住了,因爲他看到了一座很熟悉的小屋,一座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小屋。
那是他的家,人總是會在心裡難過的時候,回到家裡,這是無數人的行爲,也是人潛意識的行爲,不管你在外面如何。
但是這個屋子裡的人,都會待你如初,不管你在外面多麼不堪,在這裡你都是寵兒,尤其是老母在世,祖母仍存的時候。
所以方正站住了,他想走,但是他又捨不得走。所以他又和上次一樣躍上了屋頂,既然不能像往常那般,聽到老人的勸解,那麼聽一聽老母的聲音,恐怕也是好的吧。
“小蓮,這些日子辛苦你了。正兒不在,多虧你照顧啊。”老母的聲音諄諄,卻是滿是歡欣,確實對於老人而言,看到一個滿意的“兒媳”,還有什麼比那對兒子倍存疼愛的母親讓她更開心的嗎?
“大娘,大家都是街坊鄰居,這不是應該的嘛,再說了,方大哥在外面抓哪些壞蛋,也不是爲了我們大家嘛。”小蓮的聲音甜而柔,語氣中滿是對意中人的喜愛。懷情的少女總是如此,不論意中人如何,但在她的眼中,天底下的好人只有這一個了。
兩人的言語好似母女在拉家常一般,說的盡是閒言碎語,但聽在方正耳中,卻好似重錘一一擊打在心扉。
自己這是在幹什麼?不管自己發生了什麼,就算爲了這兩個對自己滿懷期待的女性,也不該如何啊?自己就這般渾渾噩噩的過下去,那麼自己就辜負了兩個對自己最純最真的人的心啊,家中老母,鄰家小蓮,自己辜負的起嗎?
所以方正感覺以前的那種感覺又回來了,他看了一眼屋中昏暗的燈光,沒有回頭:若非功成名就日,誓不迴轉此門中。
娘啊!待得孩兒將一切辦妥,自將回轉家門。
方正又消失在了黑夜中,背影又是變的那麼挺直,那麼剛正。或許屋中的兩人不知道,他們兩人無意的言語將方正救了回來,讓方正重新“活”了過來。也是,這個世界最振奮的力量,又有什麼可以比得上最親最愛人的信任呢?但那三大門派的聯手,和那神秘的被後人,以及那奇怪的盟友,方正對付的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