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位副使,叫做羅大海,只是一直在靜聽,並不說話,大多數時間頻頻點頭而已。他算是個陌生面孔,在座半數人都不大知道是何方神聖。他從前是內衙揚州分衙的副總管,長期潛伏建康,很是低調,但據說極擅暗中偵查刺探等手段,還有人說李鬆年能夠扳倒馮亮,靠他出了很大的力,甚至有說其實羅大海是李鬆年的多年的親信老友。
李鬆年把手壓了壓,示意衆人安靜,方纔道:“大家聚到一起,於公是同僚袍澤,於私也是親密戰友,這種緣分很是不易,我不想將來哪一位犯了事,轉眼便從自己人變成了不得不除掉的敵人。故而本座希望你們都能老老實實做人做事,始終保持克己奉公的本心,這是本座的第三點意思。”
“最後,本座總結一句話。”李鬆年目光突然變得凌厲,梭視片刻後道:“承蒙大王擡愛,讓本座來管理內衙,既如此,本座不得不竭盡全力,將本職差事辦好,不使大王失望便是。本座不讓大王失望,你們也不要讓本座失望。記着!誰要讓本座失望,本座讓他絕望!”
“好了,話盡於此。時間緊迫,散會後,大家將手頭上的私事處理處理,最遲明日上午便就趕赴各自任上吧。環境惡劣任務艱險,本座衷心祝願大家在建功立業的同時,萬萬注意安全,期待凱旋之日再相見時。諸位,且努力!
衆人施禮散去後,二位副使自然再留一步。李鬆年對着蒯老三,便緩了些面色,懇切道:“三兄!如今領頭內衙的重擔,交到了你我的手中。我連日來,都沒睡過安穩覺,總想在其位便要謀其事,無論如何總歸要將本職做好。但我畢竟能力有限,羅副使呢實力是有,但畢竟也是驟登高位,還要有個過程。而三兄乃是咱們內衙的前輩老人,本領及經驗都過硬,所以還望三兄多多指導鼎力襄助纔是!”
羅大海也站起身來,向蒯老三客客氣氣的施禮,表示雖然同爲副使,但自己乃是後進,還望蒯老三時加照拂。
“一家人如何說起兩家話來?都帥及羅副使都不必如此客氣。”蒯老三忙謙遜了一番,才道:“不待都帥垂詢,下官正要稟告。如今,我內衙陷入低谷,多少雙眼睛在盯着咱們,又因爲馮亮得罪太多,有人甚至巴不得咱們內衙倒閉纔好。而大王雖然要咱們整頓內務爲先,但應該也是希望咱們建立新功,才能堵住悠悠衆口。所以呢,下官從前在趙國埋下的暗線,可以就此啓動,從而減輕我軍一段時間內的壓力。”
羅大海低聲道:“如今,趙國的石生,屢屢前來犯境,最是不安分。蒯副使是說,要暗中將他除掉?”
蒯老三輕輕搖搖頭:“世人皆說我內衙專擅暗殺之道。雖然此話不假,但其實真講起來,暗殺哪裡像市井中傳言的那樣簡單!培養一個心智、手段、察言觀色還有膽略都過硬的殺手,已經是很不容易的事
,更不要說,大多時候,往往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就是始終找不到合適時機來具體操作,局面瞬息萬變,機會確實稍縱即逝,所以暗殺的成功率其實是很低的,目標的地位越高,越是極難得手。”
“故而暗殺之事,要麼不動,要麼就要用殺手換取最大利益!石生在趙國內,也是地位顯赫的名王大將了,非比尋常。但譬如一棵大樹,砍斷枝葉,不多久又會新長,只有將根基掘斷,才能算徹底終結。所以我這次的目標,還不僅僅是石生,我的目標直接是趙王石勒!”
李、羅二人都大吃一驚。蒯老三神秘一笑道:“我的內線,絕對是可靠人選,且潛伏數年,如今已經取得了石勒的信任。雖然啓動他,最終會讓他陷入致命的危險,但用一個殺手,來換石勒的性命,簡直是微本暴利的事情。一旦石勒死去,趙國必然陷入混論,無論如何,半年到一年時間內,根本無法顧及外部事務,我軍便可以抽出手來,有條不紊部署下一步的各項有效應對措施,這豈不是大功一件麼?”
李鬆年沉吟片刻,有些激動道:“趙王都將身死我內衙之手,這豈是大功,簡直是驚天奇功!好,三兄這大手筆,果然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來,咱們再當面細細策劃,有何需要協助配合的,本座當全力支持!”
洛陽城中,大將郭權蹬蹬蹬幾步進了牧府,當面拜見了石生,面色嚴峻道:“稟大帥,長安那邊的最新消息,高嶽親自整肅了內衙,馮亮完了,閆森也死了。”
閆森是內衙馮亮的親信,不久前才被石生想法設法暗中拉攏到手,正準備通過他再與馮亮搭上頭,結果兩人都倒臺了。這下,從前的各種花費,都算作了流水賬,好算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白費了力氣。
石生思忖良久,方纔皺着眉道:“咱們這條線,看來是斷了,長安暫時沒有咱們的主要耳目了。不過也沒關係,咱們將目標換換,可以從另一面着手……這樣,你去如此如此安排一下,一旦有機會便立即下手!”
且說到了太寧三年年末的時候,皇帝司馬紹病重,不久後駕崩,享年才二十七歲,追諡爲明皇帝,廟號肅宗。皇太子司馬衍繼位,年方五歲,由三朝元老司徒王導、新貴外戚中書令庾亮等七大臣共同輔政,但此時朝廷一切政務都由庾亮最終決策定奪。
庾亮乃是皇帝司馬衍的舅父。他上臺執政後,一改從前王導的寬和之風,改以嚴厲峻急之法,且庾亮本身又自命不凡,往往聽不進各種規勸,故而導致大失人心。朝廷內,南頓王司馬宗等權貴心懷不滿;朝廷外,豫州刺史祖約、荊州刺史陶侃、歷陽內史蘇峻等強藩更是怨氣沖天,朝野上下一度混亂。
高嶽雖然曾與先帝司馬紹不睦,到了後期更是與朝廷毫不往來形同陌路,但國喪凶信傳來時,高嶽還是按照藩鎮規格,以人臣之禮致哀、祭祀
,並上疏回報。等到朝廷詔書復來,言辭間對高嶽表示讚許,多有撫慰之意。高嶽很是高興,爲進一步主動破冰,遣使團去往建康,當面呈上各種奠儀,轉達秦王真摯的心意。
不久,使者回到長安,向高嶽呈上朝廷實際主政者、中書令庾亮的私人密信,卻是向高嶽索取傳國玉璽,並暗示說若是不給,那麼高嶽便是叛逆無疑,將爲朝廷乃至天下所不容。高嶽當即怒起,再不做隻言片語的回覆,斷絕與建康的一切往來,並密令駐兵新野的梁州刺史謝艾,可以隨時尋機攻討荊州,不須再有顧慮。
西南梁州方面,軍需充其量勉強自給自足,但在中原及北方,秦國不得不採取守勢。歸根結底,還是因爲物資糧餉的問題,後勤補給跟不上,便無法主動進擊。此間,高嶽特地召見了曹莫,詢問專業事宜。曹莫長期活躍在田間,如今鬚髮更白,愈顯滄桑,但精神面貌仍然神采奕奕,他對目前的窘迫狀況仍保持樂觀,說這只是暫時性的問題,河套的農事頗爲興盛,基礎是好的,只是此前幾年戰事太過頻繁,供小於求,才致使庫存餘額緊張。他向高嶽保證,只要給他兩年時間緩睱,屆時保證又可以讓國庫充盈起來。
故而眼下,高嶽一度想攻討洛陽而不可得。而後趙自河北、江淮、東北乃至幷州等地,大肆搶掠徵集糧食,並且佔領洛陽之後,得到了前趙來不及帶走的諸多財物,在供給方面一時充足。石勒屢次向高嶽索取傳國寶璽軟硬兼施而皆不得,於是憤恨不已,命令司州牧石生頻繁舉兵西向,迭相進攻,秦軍只內恃潼關,外倚弘農郡湖縣,雷七指與吳夏二人竭力據守抗衡,確保長安無虞。
但石趙也無法盡全力來專攻關中謀取長安。除去東北方向的段部、青州方面的軍閥徐龕、南方的東晉豫州刺史祖約等各處隱患還在外,一個主要原因,乃是北方的秦國盛州,不停地出兵南下襲擾,也牽扯了趙國的很大一部分精力。
秦盛州刺史胡崧,雖也無力發動大規模遠討,但刻意每每南侵,往往都是小股輕騎,往來飆忽,滋擾縣城掃蕩鄉鎮,專門劫掠物資遷走人口,後趙幷州雁門郡一帶,無有寧日。後趙幷州牧石堪,也曾出兵抵禦甚至擬進入代地報復,但胡崧的策略卻是從不正面迎戰,往往都是你來我便走,帶着敵人四處兜圈沒有目的。後趙大軍若是進了盛州境內,胡崧又是憑着地利,四處設伏,斷絕趙軍水源糧道,石堪多半無功而返,很是頭疼不已。後來聽從幕僚建議,乾脆也化整爲零,派出多批士兵,潛入代地境內殺戮牧民掠奪牛羊,和盛州針鋒相對。
故而眼下情況,石趙與高秦兩國,一個是憋足了勁想一拳徹底打倒對方,但無奈對方防禦堅固找不到下手之處;另一個卻是在嚴密防禦的表面下,想快速的養精蓄銳積攢力量,然後突然爆發,將對頭一擊致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