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聲音顏十七倒是不陌生。
楊杜氏竟然也來了啊!
這杜家的人果然是臉皮厚到無敵啊!
高氏冷冷的掃了她們一眼,“我教導的女兒沒問題!我就是用我父親當年教導我的方法,來教導我的女兒的!”
顏十七道:“孃親,那他們鎮海候府的意思,豈不是在說外祖父的教導方法不對嗎?她們是在說外祖父教導出來的人沒教養嗎?”
顏十七這話,問的一派天真。
而且,聲音還大的很。
但仔細一琢磨,就會發現這話有多誅心了。
質疑帝師高鴻的教導方法,豈不是在質疑先皇的決定?
罵帝師教出來的人沒教養,皇上可也是帝師一手教出來的呢,這豈不是連皇上也罵了?
所以,顏十七話音剛落,下面就傳來了倒抽冷氣的聲音。
高氏看了顏十七一眼,“這個問題,你可以回去問你外祖父!”
鎮海侯夫人眯了眼睛,“顏家十七,你可不姓高吧?不扯上帝師,你還有什麼?”
顏十七冷哼,“侯夫人若是有個當帝師的外祖父,會斷絕關係嗎?我身體裡留着我外祖父的血,憑什麼要撇清楚?”
“你這是不可理喻!”鎮海侯夫人氣鼓鼓的吼。
杜錦彩見自家人吃癟,哪裡忍得住,“出嫁女還住在孃家!扛着孃家的大旗到處招搖,真是好意思的!也不怕人笑話!”
顏十七用手一指,“既罷牢***須自省,此間風習惹來無?杜小姐在指責別人的同時,怎麼不問問你家姑母呢?楊家夫人在鎮海候府住的可好啊?”
“呀!”關山月大叫一聲,“這楊家夫人不會就是那個把自己的婆母氣昏倒了,然後連看都不看一眼,就跑回孃家躲清閒的人吧?”
顏十七勾脣一笑,“是啊!舅母猜對了!”
關山月道:“你們娘倆是因爲顏府四房的房子十多年失修差不多要塌了,沒處住,才被我和夫君接回高府的,並且也是得了顏家長輩同意的。這楊家夫人,也是鎮海候府的人特意接回去護短的嗎?”
高氏冷笑,“正要問問鎮海侯夫人,這對婆母不孝,可也是鎮海候府的家教嗎?”
“顏十七,你不要在這兒血口噴人!”楊杜氏跳起來大吼。
“你們不佔理,就試圖污衊我母親,太不要臉了。”楊湘也不做那省油的燈,跳出來道。
顏十七冷冷一笑,不緊不慢的道:“究竟是誰的理站不住?還是這天下的理只是鎮海候府的?楊老夫人那日暈倒,那麼多人都看見了,楊夫人是眼睛裡進蒼蠅了嗎?”
“你才眼睛裡進蒼蠅了呢!”楊杜氏粗魯的回駁,完全不顧風度,“我婆婆那是慣於在人前裝病。”
顏十七譏笑,“楊夫人上嘴脣碰下嘴脣,有句實話嗎?那日我與外祖母登門拜訪,你先是說楊老夫人病重不宜見客。待到楊老夫人親自出來相迎我們,你把人氣暈了後,又說人沒病。當真是讓人暈頭轉向啊!我年輕,搞不明白。定國公夫人,可否給槿兒做個證呢?那日,夫人可都是親見呢?”
定國公夫人嗤笑一聲,從人羣中走了出來,“就知道你這丫頭不會饒過我!”
顏十七福身行禮,“都說出家人不打誑語。如今到了這出家人的家門前,國公夫人可不能屈服於鎮海候的權勢,而委屈了槿兒呢!”
定國公夫人眸光一冷,淡淡的掃了鎮海侯夫人一眼,“侯夫人好威風呢!不過,你這小姑那般對待自己的婆母,侯夫人真想縱容到底嗎?”
這話說的極有水平,既是指責了鎮海候府的蠻橫,又從旁佐證了顏十七所言非虛。
顏十七不由得在心裡暗暗讚歎,這些個夫人,真是個個人精啊!
鎮海侯夫人也是萬萬沒想到定國公夫人真的站在了顏十七那邊,並且還如此的將鎮海候府不放在眼裡,登時就有些面色不虞。“國公夫人言重了!我小姑子在婆家的行爲,我實不知。”
關山月失笑,“我久居江南,實在不知京城的風氣了。這京城女子出嫁後,回到孃家,是可以隨便留宿的嗎?怎麼楊夫人回到鎮海候府住着不走,鎮海侯夫人竟是毫不過問呢?”
高氏道:“弟妹以偏概全了!不是所有人家都這樣,恐怕只有鎮海候府如此了。也難怪!我聽聞鎮海候府權勢通天呢!府中的女兒所嫁之人,一起跺跺腳,京城恐怕也得抖三抖呢!”
“呀!簡直太厲害了!”顏十七拍手,“難怪人家鎮海侯府的人如此的盛氣凌人,就連到這悲憫寺來一趟,都能把路口給堵了,管你是公主府還是王府,都得往後站呢!”
她不知道這人羣后面,是不是有這兩府的人,但是虛張聲勢嘛,還是越往大了說越有氣勢啊!
楊湘直接蹦了出來,“究竟是你們擋道還是我們擋道啊?明明是你們擋在我們前面,好不好?”
顏十七好笑的看過去,“我們家來的人總共就這麼多,你那隻眼看我們並排着走了?我們已經很自覺的散開,靠右走了。你們若看不慣我們走在你們鎮海候府前面,大可以從左邊趕超,誰有攔着你們嗎?但你們派個下人來驅趕,非要讓我們讓道,是幾個意思?”
杜錦彩沒有跳腳,聲音也是平靜了下來,“明明是你們動手打了我們府的人,仗勢欺人的人是你們!”
相比着楊湘的膚淺,這杜錦彩倒是有些城府。
“啊!”顏十七做恍然大悟狀,“原來那個詞叫‘仗勢欺人’啊,今兒還真是受教了!究竟誰先動的手,可是人在做,天在看呢!我表弟被你們府裡的狗咬了,難道還不能把狗踹開了嗎?”
她倒要看看,杜錦彩有多能裝。
此言一出,就不信她不破功。
“粗鄙!粗魯!”杜錦彩果然氣的渾身打哆嗦,再也沒有了剛剛強裝的鎮靜,“跟狗肉一樣,上不了席面!對牛彈琴!”
顏十七呵呵笑,“我這叫有理走遍天下!高頌,跟他們說,外祖父是怎麼教導你的!”
高頌上前,“祖父說了,在外,不可以主動欺人,但人若欺到了頭上,就必須打回去。這就跟一個國家一樣,咱大順不會主動欺負別的國家,但若別的國家擾我民,必當十倍還之。”
顏十七衝着下面的衆人福了福身子,“各位貴人,我外祖父教導我們的,可有錯嗎?”
小矛盾上升到了國家政事,誰敢亂說話?
若說打回去不對,難道邊境被人進犯的時候,就只能步步退讓嗎?
這話要是傳到了皇上的耳朵裡,腦袋還要不要了?
人羣的嘈雜就瞬間安靜了下來。
“帝師的外孫女果然是給非同凡響的啊!”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只是,你這樣子鋒芒畢露,哪家的小子敢娶你啊?”
鎮海候夫人冷笑,“長舌之婦,爲世人所唾棄。顏家十七,這是不想嫁人了吧?”
前面的聲音,明明帶着戲謔,卻是存了看好戲的成分。
鎮海侯夫人卻自認爲是有人給她遞的話柄,便想着趁機將顏十七一棍子打死。
畢竟,嫁人是每個女人的必由之路。
壞了顏十七的名聲,給她扣上長舌婦的帽子,顏十七從此就基本可以絕了嫁人的念頭了。
所以,此心,可謂歹毒至極。
“鎮海侯夫人這是要借刀殺人嗎?”先前的聲音陡然變的凌厲。
人羣自動閃開了一條縫。
顏十七就看到了一個精神矍鑠,頭髮斑白的老人,手拄着鳳頭柺杖走上前來。
所經之處,旁邊之人紛紛行禮,或喊着“見過公主”,或喊着“見過國公老夫人!”
這氣勢,還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顏十七的腦子飛速的旋轉,京城的人事她雖然還沒有完全熟悉過來,但是能稱得上是公主的國公老夫人,好像還真有那麼一個。
莫非眼前這個老太太就是趙翀的祖母?
當今皇上的親姑母,衛國公老夫人?
正思忖着,一妙齡少女追上來,扶住了她的胳膊,喊了聲:“外祖母!”
顏十七定睛一看,這不是熟人嗎?
顏十七正怔楞着,高氏一把抓了她的手腕,拖着她步下臺階,衝着那老婦行禮,“見過衛國公老夫人!”
顏十七呆呆,同關山月一起也跟着行禮。
衛國公老夫人虛扶了一把,“夕娘,你的女兒,可一點兒都不傻呢!”
高氏恭敬的立在一邊,將顏十七擋住半個身子,“是!槿兒聰慧的很!”
衛國公老夫人轉向鎮海侯夫人,“鎮海候是跟帝師有仇,還是跟四大世家的顏家有仇啊?”
鎮海侯夫人面上青紅不定,“老夫人說笑了。鎮海候府跟顏府還是親家呢!”
衛國公老夫人道:“那就是跟帝師有仇了?”
鎮海侯夫人一噎,“我不是那個意思!”
衛國公老夫人道:“甭管你什麼意思,都先收收吧!今兒大家來這悲憫寺,卻不是來看你鎮海候府耍威風的!”
“老夫人教訓的是!”鎮海候夫人瞬間沒了脾氣,退到了旁邊。
顏十七脣角抽了抽,還真是個欺軟的怕硬的主兒啊!
“這個姐姐的聲音,好耳熟啊!”衛國公老夫人身邊的少女開了口。
顏十七看着那定定的看着自己的小眼神,不覺嘆了口氣。
她居然在這裡,跟趙翀的表妹沙毓穎重逢了。
不過,當初見面她是男裝,沙毓穎現在認不出她來,也是正常。
可謂是,相逢對面不相識了。
她記得當初在沂州的時候,她也是刻意改變了聲音的,還是被聽出來了嗎?
衛國公老夫人不以爲然的道:“聲音相似的人,多得是!時候不早了,還是趕緊去喝粥吧!”
“阿彌陀佛!”悲憫寺門口出現了幾個僧人,爲首的身披紅色的袈裟。
顏十七就覺得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一般。
正疑惑着,衛國公老夫人說話了,“惠通大師竟是親自迎出來了嗎?”
顏十七恍然想起來了,在沂州的香覺寺,趙翀去見的,好像就是這個惠通大師吧!
沒想到,他竟然會出現在這裡。
惠通笑道:“聽寺裡的弟子說,外面很熱鬧,老衲便想着來湊湊!”
顏十七忍不住的小聲嘀咕,“出家人不是四大皆空嗎?”
有熱鬧就湊,還空什麼啊?
沙毓穎聽的真切,忍不住的抿嘴笑。
衛國公老夫人一個眼神過去,沙毓穎連忙低了頭。
衛國公老夫人望向惠通道:“俗人嫌隙,擾了寺裡的清靜了。”
惠通的目光掃過顏十七,幾無可見的笑了笑,然後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各位施主請!”
衛國公老夫人看向鎮海侯夫人,“要不侯夫人先請?”
鎮海侯夫人尷尬的笑,“還是公主殿下先請吧!”
衛國公老夫人剛一擡腳,就聽一個童聲道:“鎮海候府仗勢欺人,怎麼能就這麼算了?小爺這還傷着呢!鎮海候府怎麼也得拿出點兒補償吧!”
顏十七撫額,恨不得三兩步衝上去,堵住小白的嘴巴。
這麼多貴人在此,他是想要暴露自己嗎?
“懌兒!”一個婦人的激動的喊聲破空而來。
顏十七打了個哆嗦,踮起腳,往後面看去。
可惜,身高的侷限,即便這樣,還是越不過人羣去。
電光石火間,她很快的改變策略,往臺階上跑,倒不是爲了站得高看得遠。
她得去向小白的身邊,免得那小子做出什麼連她都收拾不了的事情。
身後的人羣中,突然傳出了定國公夫人的驚呼聲,“沅王妃!你這是怎麼了?你冷靜點兒!”
顏十七身子一滯,卻沒有回頭,直奔到了小白的身邊。
小白的身體正在微微顫抖着。
顏十七的手就壓在了他的肩頭,“小白!人多!人很多!人很多很多!”
顏十七氣喘吁吁的提醒道。
小白的身體就僵硬了下來。
顏十七這才緩緩的轉過身來,目光直向定國公夫人身邊射去。
被定國公夫人拉着的是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年輕婦人,看通身的裝扮,就知道身份絕不簡單。
婦人美則美矣,但擱在一羣美婦小姐中,倒也不是特別的出彩。
唯一吸引人的儀態上的雍容。
雖然現在整個人看上去有些凌亂,但有些天生的氣質卻是遮掩不住的。
嘴裡還在喃喃喊着:“懌兒!懌兒!我的懌兒------”
衛國公老夫人看的大急,“沅王媳婦,你這是怎麼了?”
沅王妃眼圈通紅道:“我好像聽到了懌兒的聲音!對!就是懌兒的聲音!”
定國公夫人嘆氣,“可憐的!這是又想起兒子了!怕是出現了幻覺了呢!”
沅王妃猛的掙脫定國公夫人,“不對!我就是聽到了懌兒的聲音!我的懌兒就是喜歡自稱小爺的!”
說着,搖搖擺擺的往上衝。
高氏趕忙扶住了她,“王妃請節哀!”
“你們不懂!”沅王妃搖着頭,眼淚噴涌而出,“你們沒有失去過孩子!是永遠都不會懂的!是誰?剛纔說話的是誰?”
顏十七悄悄的踢了身邊的高顓一腳。
高顓看了她一眼,步下一級臺階,擡手,半握拳,翹起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尖,道:“小爺說的!”
顏十七的脣角抽了抽。
一直以爲高頌最鬼精最紈絝,而高顓有些憨實。
沒想到,臨到事上,這個高顓反應也不慢,而且對於她的意圖完全的心領神會。
人真是不可貌相啊!
關山月連忙跑上來,將高顓攬到懷裡,“這是我兒子!在江南養成的壞毛病,動不動就自稱小爺。其實,來了京城後,也算是改了不少了。”
高顓道:“鎮海侯府的人,無端傷人,理該賠償。”
沅王妃就嚶嚶哭了起來,“竟是我聽錯了嗎?竟是我聽錯了嗎?”
聲音悽楚哀婉,聽在人耳中,頓生悲涼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