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殺手見她傷心,只當她是待宰的綿羊,不免鬆懈了幾分。
“小娘子,你既如此傷心,不如下去陪他吧,如此黃泉路上還能做個伴!”
他說着,將蔣渭生的屍體如破布一般,從錦瑟身體揭開。
錦瑟望着蔣渭生被摔倒在地的身體,仇恨立刻讓她紅了眼珠。她奮力向前撞去,直面那殺手的小腹。
那殺手一時來不及反應,只略偏了偏身子,但還是被擊中了要害,倒在了地上。錦瑟見他一時不能動彈,立刻去奪他的刀。她的反擊來的又急又猛,那殺手都不知,她哪裡來得如此大的力氣。
他怒吼一聲,將抱着刀的錦瑟掀倒在地。只是這時,錦瑟早已沒了當初的懦弱,還未等他站穩,便立刻衝上去,像小鹿似的,將他再次撞到。
接着,一刀,捅在了他的小腿之上。
那殺手吃痛,反手一個巴掌將錦瑟扇倒。一時間,錦瑟只覺得自己腦子“嗡嗡”地,彷彿天地皆靜,再聽不到任何聲音。
殺了他!殺了他!
她心中一個狂熱的聲音叫囂着,彷彿是這股子血氣,激起了她身上的力氣,她撲棱着站了起來。
那殺手一個鯉魚打挺,總算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見對面彷彿惡鬼般的女子,他心知自己是大意了。下一刻,錦瑟揮着刀,胡亂地砍向他,逼得他是連連後退。
最後,他終於一個趔趄,摔倒在地。這次,場景轉換過來。錦瑟毫不猶豫,衝過去就衝着那殺手的獨子捅去。
“啊!”
殺手吃痛,但尚有還手的餘地,將她摔落在一旁。
錦瑟立刻掙扎起來,又狠狠補上了幾刀。
血水濺在她的臉上,她也毫不在意,只恨這人不能再死的透一些。
許久,直到雲漠不可置信的聲音出現在她的耳邊,她纔回過神似的,住了手。
“錦瑟!”
雲漠拉住她,不讓她再動作。
他身後的那個前來取成衣的客人,更是被驚得差點暈了過去。
“殺人啦!”
一聲石破天驚的聲音,響徹了白越城的天空。
黃昏時分,衙役漸漸擠滿了這處小院。
“都散了吧!都散了!”
圍觀的人羣,這才慢慢散去,說着些許閒言碎語。有聽了消息的小學童,得知蔣渭生被殺的消息,忍不住在門外哭了起來。一時間,連累着衆人皆是感同身受般,心有慼慼。
雲漠聽得那院外的哀慼之聲,望着眼前早已哭不出來的錦瑟,不由按了按她的肩頭。
“他已經去了,別抱着了。”
錦瑟一動不動,身上的血漬早已乾涸。黏黏膩膩的,血腥氣撲面而來。她跌坐在地,將頭靠在蔣渭生的身上,如老僧入定般,不知在想些什麼。
縣衙的蘇縣令見了,不免也嘆一聲造化弄人!
那衙役擡走了殺手的屍體,只說是讓仵作仔細檢查,或許能得知其身份,替蔣先生報仇也未可知。
雲漠點頭應了,只讓他們快些走。
“錦瑟,夜已深了,讓爹替他收拾一下吧。”
雲漠不免眼角含淚,不知是爲了蔣渭生,還是爲了錦瑟。
沉寂了半日,錦瑟終於忍不住,“哇——”地一聲,徹底哭了出來。她仔細撫着蔣渭生的面孔,當初栩栩如生的模樣還歷歷在目,如今卻變成冷冰冰的模樣,怎能不讓人心疼!
淚水一滴一滴,溼透了他的衣衫。錦瑟這在發現,蔣渭生的胸前,似乎藏着些什麼。想到他臨死之前說的話,錦瑟哽咽着向他懷中摸索而去。
打開來看,竟是一本地方誌——《西戎見聞錄》
她強忍着悲痛翻了翻,終於在上面尋到一處硃筆圈起來的地方。
“西戎鬼谷有秘術,可活死人肉白骨,易容換面,不在話下。”
錦瑟不禁愣在當場,難道,他當初說去西戎,竟也存着爲自己找尋真相的心思?
思及此,她心痛難忍,只覺得呼吸都困難了幾分。
“錦瑟!”
在雲漠的注視下,錦瑟猛地撅倒在地。
再醒來,便是蔣渭生的頭七。
靈前前來弔唁的,皆是他往日的學生。稚嫩的學子們,雖與這位先生僅有半歲的交往,但都紛紛拜倒於他的學識與才情之下。本想着跟着蔣渭生,未來學業上能夠大有進步,未曾想飛來橫禍,一時恩師竟這樣去了。
只可憐了那尚未過門的師母,年紀輕輕,便成了未亡人。
衆人看着錦瑟,皆是一臉的同情。
只她一臉木然,以主人家的身份,操持着這場喪事。
待到喪事畢,人死燈滅,她家堂前,又漸漸恢復了往日的寧靜,漸漸又變得無人問津起來。
楚家前頭的成衣店,比起往日的熱鬧,如今更多的是寂寥。出了兩條人命的地方,誰還敢來呢?
門楣上素白的輓聯,似乎是一種無言的抗拒的宣告——主人家正在治喪,非請莫入。
冬日來的更加冷冽,連院子裡的葡萄藤,都像是禁不住這苦寒,日漸萎縮,不知被哪陣風,颳得連根都翻了出來。
雲漠望着錦瑟繡了一半的嫁衣,終究是忍不住,深深嘆了一口氣。他將一應嫁娶之物,仔細收了起來,只怕女兒看了傷心。
“雲大叔,節哀!”
蘇縣令的身影,出現在門後。
他身後狂風呼呼大作,捲進來幾分寒冷的雪粒。雲漠許久未見外面的天色,竟不知又下雪了,忙拉蘇縣令進來,溫了一杯熱酒遞上。
蘇縣令擺了擺手,示意不飲了,只交代幾句便走。他四周望下去,見沒有錦瑟的身影,這才放心說起話來。
“那殺手,本官着仵作仔細驗了,怕是宮裡的人。”
說着,他將一枚小小的金令掏出來,遞給雲漠。那赤足的黃金上,微微還帶着些血漬。
“這事到這裡,怕只能到此爲止了,想是蔣大人爲官之時得罪了什麼仇家,如今回鄉,被人尋仇吧。本官人微言輕,實在無法再查下去了,還望雲大叔諒解。”
蘇縣令說着,對雲漠拱了拱手。
他與蔣魏生結交一場,起初確實是本着利用之心,但日子久了,也不免多了幾分真意。如今活生生的人去了,他得知真相卻不能爲友查明,心中不免愧疚。
他一擡頭,卻見錦瑟的身影出現在門後,心想,該來的還是躲不過。只見她從雲漠手中拿過那枚金令,仔細翻開着。
那半張臉,隱藏在忽明忽暗的油燈中,辨不出神色。
“這是太后的金令。”
她篤定地說道。
蘇縣令大驚,連連擺手,“楚姑娘,可不敢胡說!”
錦瑟不置可否,一陣風似得扭頭便走。只留下雲漠同蘇縣令,面面相覷。
雲漠少不得替錦瑟告罪幾句,又對他說道,自己父女二人不日將離開白越城之事。
蘇縣令雖挽留了幾分,但也只是客套幾句罷了。
“也是,早些離開這傷心之地,令愛興許也會好過些。”
他略略嘆息了幾句,便拱手告辭而去。
待送走蘇縣令,回到房間,他這才發現,錦瑟已將自己的行囊悉數收拾好,似乎是要出門一般。
“不是說好,過完年再走嗎?”
錦瑟道,“子服臨死之前尋到法子,說是西戎之地,有易容改面的秘術,我想去尋一尋,順便替他將他爹的屍骨接回來。”
錦瑟的面容沉寂似水,似乎不帶絲毫情緒般。
雲漠自知無法阻止她,只得冒着雪替她打點好了馬車。
“此行,爹爹不必跟我去,替子服守靈吧,不然他一個人太孤單了。”
雲漠還想說什麼,錦瑟卻決絕地說道,“往日你不是說我欠他良多嗎,如今我又欠了他一條命,怎麼能不還呢?”
“我此去,若是得還,必將替他十倍百倍地報仇!”
她神色堅定,言語間說不出的憤恨。雲漠知道她若是不去,困在這裡怕也是個瘋癲。索性隨她去了,於是緩緩鬆開了握住繮繩的手。只是他那手一鬆開,那車馬立刻脫繮了一般,風馳電掣而去。
雲漠的目光,望着那遠去的馬蹄印,久久不能回神。
天空黑壓壓的,壓在錦瑟疾馳而去的車馬之上,彷彿有一場更大的雪,要落下來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