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椴不能說話,卻是極有耐心,他教竺紫琴一點一點揣摩氣流吹動柳咀所產生的嗡鳴聲之間的細微差異,柳咀是鳳墨給沈椴的金屬葉起的名字,鳳墨說花薦和沈榭那裡還各有一枚,然當竺紫琴問他爲什麼不學時,鳳墨只是笑着搖頭。
纓絡鳥實際幾乎不怎麼鳴叫,它們靠羽翼的震動彼此交流,嗡鳴聲也正是模仿的羽翼震動所傳達的語言,爲了讓竺紫琴儘快掌握,沈椴還讓纓絡鳥震動翅膀配合竺紫琴練習,每當竺紫琴猜對一次,沈椴都要高興地爲她連連鼓掌,竺紫琴也笑着用木枝挑起一隻肉蟲獎勵辛苦了的纓絡鳥。
即使她其實很討厭肉蟲子,尤其幾十條白胖胖圓滾滾地在袋子裡蠕動個不停,看上一眼她都會全身雞皮疙瘩撲簌簌地掉。
如此三四天裡每日跟着沈椴學鳥語,成了竺紫琴難得輕鬆愉悅的時光,鳳墨有時也會來,看一陣沈椴和竺紫琴兩個人的相互折騰,實在也是一種樂趣。果然都還只是半大的孩子啊,鳳墨有時會暗暗羨慕嫉妒恨,竺紫琴跟沈椴拉拉扯扯,一枚柳咀在兩人脣邊你試過來我練過去竟是一點避諱都沒有,竺紫琴開心的時候還會拎拎沈椴的耳朵,掐他那白皙的小臉一把,同對自己完全是兩種態度。
臨行前,竺紫琴最後一次到山岩練習,她儘管天資聰慧進步神速已很是讓沈椴和鳳墨驚訝了,然時間到底短了些,勉勉強強纔算掌握到一半的程度,沈椴用柳咀呼來整片鳥羣,鳥羣圍繞着山岩上下翻飛,每一隻都在表達着依依不捨之情,將三人籠罩在一片紅霞似錦的燦爛華光中。
竺紫琴凝神良久,歎爲觀止,“謝謝你!”她轉臉對沈椴道,“等以後若還有機會,我一定會再回來看你的!”
沈椴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把柳咀放入了竺紫琴手中,竺紫琴看了看,拉起沈椴,又將柳咀還給了他,“我暫時還用不上,沈椴,你自己留着吧,我知道纓絡鳥由你餵養,這片山谷就是它們的家,
所以我雖沒法帶走一隻鳥兒,但你可以讓它們給我帶來你的消息呀!”
“就留下吧,沈椴。”鳳墨亦在一旁道,“我知道柳咀怎麼做,等有空了我給竺姑娘弄一隻便是。”
沈椴握了柳咀,眼神中帶着幾分遺憾,又有幾縷竭力掩飾的傷感,鳳墨不忍再睹,遂將新捉的蟲子撒到巖臺上以犒勞羣鳥兒,蟲子被抖落一地,有幾隻還滾到竺紫琴的鞋面兒,竺紫琴驚叫一聲,不顧腿傷尚未痊癒連連跺腳,她的失態引得沈椴和鳳墨愣了一下後,全都失笑起來。
鳥羣此時也突然停下飛旋,只只懸在半空中拼命扇動翅膀,發出一種竺紫琴從未聽到過的沙啞的嘩嘩聲,沈椴忍不住笑彎了腰,衝鳳墨比劃了幾下,鳳墨對竺紫琴道,“你慘了,沒想到幾條蟲子就把你嚇成這樣,連纓絡鳥都在集體笑話你。”
“它們還會笑?”竺紫琴尷尬地瞪圓了眼,嘟囔道,“稀奇古怪,從沒聽說鳥還會笑的!”
三人說笑着回到嶺上,竺紫琴和鳳墨準備各自回屋收拾東西,沈榭正等在鳳墨的屋前,鳳墨就叫沈椴去幫沈榭牽馬下山,把車套好,順便也讓兩兄弟能再多相處一會兒,沈榭臨走看了鳳墨一眼,眼神有些古怪,鳳墨心頭一動,然未有多問,只是讓竺紫琴收拾好了就在屋裡等着他。
待眼見着竺紫琴進了小樓裡,鳳墨整理了一下衣衫,調頭離去。
竺紫琴在推開房門的瞬間便察覺有異,她停滯了數秒,依舊坦然地走了進去,並隨手從身後把門給關上了。
“你知道老朽在等你,就不怕嗎?”勾玉展的目光越過竺紫琴,落到那扇門上。
“先生此時找我,想必要說的話並不願被人聽去。”竺紫琴放好柺杖,自取了一隻杯子倒水喝。
“鳳大人應是去書閣向先生辭行了,先生有什麼吩咐就長話短說吧,因爲鳳大人等不到先生,大概會很快就回來的。”
勾玉展面無表
情,從懷中取出一封信放到桌子上,並推到竺紫琴面前。
“先生這是……?”竺紫琴見信封上一字未著,自是不肯輕易接信。
“老朽只有一個要求。”勾玉展冷聲道,“不管你回來是爲了什麼,也不管將來你結果如何,老朽只希望你離鳳兒那孩子遠一點,他跟你走得不是一條道兒,拉扯在一起對你對他都沒好處。”
竺紫琴訝然,跟着就笑起來,“先生,你在山裡待得太久了吧,我從來沒說和鳳大人是一條道兒,那又怎樣,什麼叫拉扯在一起?我們暫時有共同目的,暫時合力達成目的,明明就是件雙贏的好事,您討厭我也不至於就非要唱鳳大人的衰吧。”
勾玉展死死盯着竺紫琴,她豆蔻風華,精緻的容顏肌膚吹彈可破,可就是這張秀氣的臉容一旦涼薄起來冷如冰霜,煞氣蝕骨,笑起來,又是一派春水漾碧,朝露映羞花般的明麗溫婉,像她這種反覆無常集冷酷與細膩於一身的女子,看來的確是從一出生就註定是個孽障!
“你希望老朽該稱呼你什麼?竺紫琴?”勾玉展待竺紫琴笑罷才緩緩道,“你可能不知,竺紫琴三歲被送入痷廟前,竺興曾請老朽去給竺紫琴診過病,以老朽當日的判斷,你不可能是竺紫琴,至於你的身份來歷,老朽在十五年前就知道,雖然你突然出現在鴻蒙書院,實在出乎老朽的意料,然仔細推算一下,不難推出前因後果。”
勾玉展停了停,見竺紫琴垂着眼簾神色自若地聽着,好像在聽一件於己無關的事兒,並無半點驚慌失措,當下也不禁暗歎竺紫琴的心簡直超乎他想象的沉着冷硬。
“饒是老朽清楚你的身份來歷,卻並未跟鳳兒戳穿你,你知道是爲何嗎?”勾玉展接着道,“老朽在山中十年,早已不願過問世事,你要做的就更同老朽沒有任何關係,倘若鳳兒沒有捲進去的話,甚至你我現在的談話都是多餘,可老朽能看得出,鳳兒他對你心思非同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