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你不是已經叮囑過我了嗎?”竺紫琴送鳳墨出門,“沈榭受傷,人手不夠,偏偏又是諸事聚匯的時候,只我一個人待在屋中什麼都幫不上,你就不用再顧念我的安危了,我自己能應付!”
“另外,尋常平梁城都並未嚴限出入,從昨夜開始盤查加強,還公告說過了亥時便會關閉城門,直至卯時方纔重開,你得算好時辰,否則外面的進不來,進來的又出不去。”竺紫琴提醒道。
“這是個麻煩!”鳳墨點點頭,“原定的計劃得稍作調整,不過問題不大,我已經吩咐清蘭去想辦法了。”
“本來用了不幾日禁令就會解除,可惜我們恐怕等不了城門解禁了。”竺紫琴在月門處停下腳步,“還有屋裡的兩位都得想法帶出城去,最好能連同貨一起運走。”
鳳墨笑了,“因爲尚在安排中,所以暫時沒打算告訴你來着,透露一下,清蘭去查周家的貨倉了,周家運貨的馬車尋常都停在各個貨倉的後院,咱們借他幾輛,應是問題不大,還有王府的旗簾……”
竺紫琴隨即也失笑起來,“你果然想得周到,然周老爺子怕是會憤懣了。”
“隨他,我們不言,他們未必會料算到我們頭上!”說罷鳳墨擺了下手,“走了!”
竺紫琴回到屋中,安靜地坐了片刻,隨即重新研墨提筆,她的筆下洛王賀蘭顏的字體已是駕輕就熟,唯賀蘭顏慣常的遣詞用句,才讓竺紫琴多斟酌了幾分,待一封書信寫罷,竺紫琴端起茶盞潤了潤口舌,未作稍歇便另又取了紙張,再擬信函。
姚氏亡故的第三日,深夜,賀蘭遙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到寢殿,尋常裡他一向自詡筋強骨健,精力充沛,從未感受到年紀所帶來的困頓與襲擾,可這回,一種心力交瘁身不由己的倦怠卻讓他不得不承認,今時不同往日,他的的確確是老了。
也難怪,連皇位都易主成了他的皇侄兒,想當年父皇膝下他們兄妹五人,戰死的戰死,病亡的病亡,葬於他國土地的永遠都無法扶骨歸故里,僅也就剩下他一人,
還在撐持着一小片方寸土地。
寬衣解帶,賀蘭遙在下人的服侍下,僅是簡單地擦了把臉,便納頭睡去,昏昏沉沉不知過了多久,他在睡夢間恍惚聽見外面好像有吵嚷聲,聲音不是很大,說得什麼他也辨不清楚,只是覺得聒噪得很,賀蘭遙心煩意亂,翻了個身又繼續入夢。
跟着,又像有人在外面向他奏稟什麼事兒,賀蘭遙懶得理會,又或者他認定自己不過是在夢中,於是隨手抓了件物什丟向門口,哐噹一聲過後,周圍終於安靜下來,而賀蘭遙亦終於睡得踏實些了。
此一覺再無夢,及至賀蘭遙自然而然醒來時,天色早就大亮。
賀蘭遙起身坐起,精神和體力自覺恢復如昔,在牀沿邊賀蘭遙低頭尋鞋時,驀然想起了頭夜的夢,他忽地意識到哪裡有些不對勁兒,難道昨夜的根本不是夢,是真的出了什麼急事兒嗎?
賀蘭遙急急地趿上鞋,顧不及更衣即走出寢間,“來人,有誰在!”
聽到屋內的動靜,一下人慌亂地推門而入,口頭道,“王爺您醒了?奴才給王爺請安了!”,膝下一彎,人已經伏跪在地。
賀蘭遙看了看對方,“昨晚上也是你當值?”
“是,王爺!”
“晚上……噢,不,半夜發生了什麼?你進過本王的房間?”
下人不敢擡頭,悶聲道,“奴才知道驚擾王爺休息了,可餘大人和曹統領都堅持要連夜向王爺奏明事由,奴才纔不得不進來請示王爺的意思。”
“本王……”賀蘭遙狐疑道,“睡得太沉,沒醒嗎?”
“王爺拿了貼身玉佩砸向奴才,奴才……”下人緊張得麪皮都要痙攣了,“奴才以爲王爺是嫌煩,所以沒敢繼續喊醒王爺,只得先退了出去,告訴兩位大人,王爺不見!”
賀蘭遙蹙了眉,“玉佩?”
“玉佩……玉佩碎了,王爺,奴才收撿起來,本想找人看是否能粘合……”下人說着,從懷中掏出布包打開,顫抖着雙手遞上頭頂。
賀蘭遙
怔怔地盯着布裹內碎成了好幾塊的佩玉,失神了半晌,最後喃喃道,“算了,早不碎晚不碎的,偏在這個時候……隨它吧……”
跟着賀蘭遙背轉身去,又問,“餘大人跟曹統領呢,他們何事非要半夜覲見本王?”
“餘大人求見不成,暫且回府衙了,曹大人在戍衛所候命!”下人見王爺沒有追究佩玉碎了之事,長出一口氣,“王爺要奴才這就去將曹大人請來嗎?”
“唔,先替本王洗漱更衣吧!”賀蘭遙神情懨懨,心不在焉,和剛起牀時的神清氣爽相比,彷彿轉瞬間就變了個人。
他的佩玉是當年封王之時父皇賞下的,除了最初立爲太子的皇長子,他與二哥、三哥都是在十二歲之際,按照朝例被封了王,當然那時他的稱號還不是平梁王,正如二哥賀蘭瑞那時還不是皇上,也僅是個王爺一樣,包括當今聖上,登基之前都是稱爲懷王的。
之所以皇室兄弟皆會在十二歲這一年封王,不過是當位皇帝怕自己的皇子們鬧出什麼兄弟相爭覬覦皇位的亂子來,而定下的讓沒有承繼資格的皇子斷了念頭的規矩罷了,賀蘭遙一直留着這塊佩玉,哪怕他的稱號已改,哪怕玉佩本身的價值在他平梁王府所收羅的無數珍寶裡,根本算不得貴重。
他留下的並不僅僅是紀念,和對靈昌逝去的皇城歲月的懷想,他留下的還有父皇對他的某種寄望,父皇后來在決定傳位給賀蘭瑞時,曾私底下告訴他,封王時所賜的玉佩其實還有另一個用途,若有朝一日他登上了皇位的兄弟對他不利,危及到了他的性命,他可以用此玉佩調遣永元朝的戍邊大軍,以保自己的平安。
也就是說,如今平梁西北,固守塗州的重兵雖表面上是由洛王樑妃的父親,防禦使樑經兆在指揮,然僅需示出先皇玉佩,塗州重兵皆會聽命於他平梁王。
既然能調遣戍邊大軍,賀蘭遙就既可以安邦定國,或爲了一己私利而令永元朝陷入分崩離析的戰火,故父皇告誡他,是福祉於天下還是令生靈塗炭,亦是在他的一念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