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穆的情況總算在藍汐的照料下稍有好轉,原本愛徒心切不忍離開的秋七夜亦在與樓嬛同來的陸兮芷的勸告下離去,而陸息與藍汐,也都被樓嬛遣回去休息了,如今,偌大的房,唯剩下他們兩人。
樓嬛坐在牀邊,望着他蒼白無絲毫血色的面容,驀然想起他今日在大廳上所言,舍江山,她很清楚,他並非玩笑,而是真正有了這個打算,那麼,又是從什麼時候起,讓他有了這個想法,明明對於皇位,他比任何人都要執着。
“嬛兒,在想什麼?”祁穆緩緩睜開眼,清水般的目光映照着樓嬛恬淡的模樣,浮光溫柔藹藹。
“你醒了?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相比較祁穆的從容,樓嬛則要顯得緊張許多,藍汐臨走前那一段話猶在耳旁,他傷得太重,本就死生一線還不管不顧趕來無憂山莊,強撐了許久,如今傷上加傷,能保住性命已是萬幸,一身修爲怕是去了,且還會落下病根。
一抹熒熒淺笑展露在祁穆脣畔,“哪有如此嬌弱,放心,我很好。”
他渾不在意的語氣讓樓嬛壓抑許久的心緒無法抵擋的上涌,似帶着惱意,“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處於什麼情況?”
“知道,但那又如何?還是嬛兒你會嫌棄我?”最後一句話,祁穆說的頗爲幽怨,俊逸的面容帶着少有的孩子氣。
“你這個樣子回帝都,只怕還未到就死於非命了。”如祁穆這樣的人,從小到大經歷的明槍暗箭實在太多,除去自身謀劃,若沒有那一身出神入化的功夫支撐,恐怕也無法安然活到現在,現今,他與普通人無異,甚至還弱於一般男子,這樣的他,如何回去帝都面對那些豺狼虎豹。
“那就不回去了。”祁穆說得風淡雲輕,眉宇間無絲毫動容,彷彿一切本該如此。
“你是認真的?”
“嬛兒,或許你真的是我命中註定的劫吧,爲了你,好像一切都甘之如飴。”祁穆仰望着牀頂,似嘲似諷般說道。
不知爲何,他的話明明淺薄的就如初晨花間的那一層輕籠薄霧,可聽在樓嬛耳中,卻沉重地讓人喘不過氣。
樓嬛猛然扭過身,半蹲在牀前,雙眼像是蒙了一層霧氣,婆娑道,“若我願意呢?”
聽了她的話,祁穆意外的平靜,吃力的擡起手摸了摸樓嬛的頭,淡淡笑道,“嬛兒,在我心中,你足以媲美鳳卿淺,但師傅說得沒錯,你不是鳳卿淺,若強留你在宮中陪我,我不忍心。”
樓嬛與祁
穆四目相對,許久沉默,好半晌,才緩緩開口,“先不談這些了,一切等你身體康復後再談吧,很晚了,休息吧。”
“嗯。”祁穆也不再多言,靜靜地合上雙眸,不出一會兒,就傳出淺淺均勻的呼吸聲。
樓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才總算順暢了一直堵在心口的那一股氣,垂眸自嘲一笑,他們之間經歷瞭如此之多,所有的一切都似乎都歸結於一個皇位,從自己嫁給他起,就是他謀劃的始端,到如今,他肯放手,而自己,竟然下不了決心。
爲了他這個皇位,有太多人犧牲,已經不再是他們說放棄就能放棄的事了。
這一夜,樓嬛睡得恍惚,總有太多的事來糾纏,紛擾。
待在無憂山莊的日子似乎很是平靜,每日藍汐都會來看祁穆一次,天氣好的時候,樓嬛便會陪着他在花園裡小逛一會兒,談天說地,卻始終不提帝都之事,就這樣,肆意享受難得的美好時光。
“嬛兒,你與師傅師母談過了嗎?”祁穆坐在亭中,病容還帶着幾分憔悴,裹着厚重的外套,對着身旁的樓嬛輕聲道。
“沒有,就是那晚與夫人談了一小會兒,對於我是否是秋宓,我自己都還未曾想明白,更別提秋莊主了。”
“未央樓號稱沒有打聽不到的消息,若你真想弄明白,哪會等到現在?”祁穆目光清澈,毫不留情地拆穿了樓嬛的一點心思。
樓嬛扯了扯嘴角,十分僵硬,苦笑道,“我只是心裡過不去一道坎罷了。”
“他們在等你自己想明白,所以這幾日纔沒來找你。”祁穆柔淡的神色忽凝,嚴肅了不少,“嬛兒,我們也曾失去過一個孩子,你該最能體會到爲人父母的心情……”
正因爲愛,纔會選擇尊重。
樓嬛心口一悸,沉重的彷彿要墜落,將腦袋靠在祁穆的肩上,低聲問道,“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我可能是秋宓的事?”
“我哪知道,不過是聽藍汐說你被帶回來了,想着救你臨時編的託辭罷了。”祁穆哂笑,情況緊急,當時除了這個方法外也別無他法,“只是沒想到,事情真的這麼巧。”
祁穆的這一番話,樓嬛聽完後真不知是要哭還是笑,這算不算歪打正着,眼尾一瞥,恰好見到遠處站着的姬灀。
“叫他過來吧,他似乎站那很久了。”祁穆微仰着頭,視線穿過已成蕭疏之態的樹枝,穩穩地落在了那有着孤高明秀的少年身上,彷彿看到一個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少年在深淵裡苦
苦掙扎,痛苦到只能擯棄了所有色彩,最終將自己與黑暗融爲一體。
他立在彼端,一如暗夜裡螢火之光的盛放。
“嗯。”樓嬛站起身,對着姬灀招招手,只見他眼中劃過一絲光亮,而後踏步而來。
姬灀到了亭中,先是規規矩矩地朝祁穆行了個禮,可微垂的眼眸卻絲毫不落地將眼前人打量了個遍,雖病弱清瘦,有着病態的蒼白,但依舊掩蓋不了他眉宇間的湛然風骨,那天然而成的雍雅蕭疏,不愧爲當世第一公子。
“姬宗主無需多禮。”祁穆輕咳了兩聲,擡手虛扶了他一把,未及弱冠就撐起整個已頹敗的姬家,姬灀無疑已成了近年江湖上最富傳奇色彩的人物。
“姬灀,那晚他們沒爲難你吧。”雖然知道秋七夜不會對他怎麼樣,但若因此而影響到無憂山莊對他的幫助,可就是自己的罪過了。
姬灀搖頭,表情有些落寞,“我沒事,秋莊主對我很客氣,只是沒能幫到你,我感到抱歉。”
“說什麼呢。”樓嬛伸手推了推姬灀的肩膀,毫不在意地笑道,“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何況,現在我們都沒有事,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對不對?”
“可是……”姬灀欲言,卻在即將脫口而出之際收了聲,一雙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握成了拳狀,自己復興了整個姬家又如何,還是無法強大到能夠保護她。
“可是什麼可是,你現在可是堂堂江南姬家的宗主,這麼婆婆媽媽可不行。”樓嬛偷偷瞥了眼祁穆,然後壓低聲音道,“要向他學學,黑心一點才行!”
饒是樓嬛刻意壓低聲音,但憑着祁穆如此靈敏的聽覺她這番話還是原封不動地跑進了耳中,眉心一蹙,正欲開口辯解,一口冷風嗆喉,讓他咳嗽不止,蒼白的容色也因此浮上了幾抹胭色。
樓嬛連忙跳到他身邊,一面替他順背,一面叨唸着,“好端端的怎麼咳得這麼厲害?要不要緊?還是找藍汐來看看吧。”
祁穆擡手,表示不需,好一會兒,才停止了咳嗽,嘶啞着嗓子控訴道,“嬛兒,你這是謀殺親夫。”
“哪有!”樓嬛不服氣地辯駁“姬灀,你來評評理……咦,人呢……”
祁穆目色愈發清透幽深,凝着一抹教人無法看清的色彩,許久許久,在一片靜默中似嘆似惜道,“小小年紀就遇到你,不知是他的幸還是不幸……”
樓嬛恍若未聞,佯裝未懂他話中之意,牽強地扯脣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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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