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細雨潺潺,翻卷起一絲絲涼意,勾勒出一幅氤氳煙畫。
這座倦雪閣立在湖畔中央,只有湖面上的一道小徑可以通向外面,湖畔兩側種滿水仙,幽風一起,帶動沁香點點。
倦雪閣是未央樓最美的一處閣樓,似若遺世而獨立,仙風嫋嫋。
霞散綺,月如鉤,簾卷未央樓,未央樓在天下鼎鼎有名,被喻爲天下第一樓,最著名的莫過於醇酒,佳餚以及風豔天下的絕色美人。
未央樓雖爲青樓,卻非一般青樓,其中分兩處,一爲胭脂堂,乃是名妓棲身之處,這裡的姑娘沒有賣身契,而且只需月月交納此月收入的五分之二,若是不滿,可以直接離開。二爲傾城軒,乃是培養女子技藝之地,凡是被選入傾城軒的女子,皆有入宮獻藝的機會,或是從傾城軒而出,日後必是嫁入大戶人家,前途似錦,因而大把千金小姐費盡心思想入傾城軒。
倦雪閣內,一名白衫的女子坐在梳妝檯前,將一支梨棠沉紫玉釵簪入如霧髮鬢中,女子的眉目生得極其雅緻娟秀,膚光勝雪,星眸流光熠熠,是一抹極爲清雅的絕豔,如淡淡的水墨所勾勒出的水仙花,含着江南如詩煙畫的韻色,丰姿嫋嫋,秀骨姍姍。脣角含着盈盈淺笑,是一種逸世絕俗的麗色,清逸淡雅,明豔無倫。
“小姐,碧姑娘來了。”穿着粉紫色繡花羅衫的女子生得秀麗窈窕,秀雅的眉目間沉澱着貞虛之靜,蕙質端莊。
樓嬛怔怔地望着紫瑤,從前,紫衣也是這般在她身邊伺候,想想,她離開竟也有兩年時光了,回過神,道,“請進來吧。”
從梳妝檯前站起身,帶上面紗,半倚在貴妃榻上,隨手拿起一本書翻閱。
“小姐。”從房外進來的女子穿着碧色寬袖紋菊的對襟敞衣,纖瘦絕顏,碧色傾心,若一朵碧湖中的菊花,豔麗四射。
樓嬛放下書,擡眼看着她,“亂碧,在這過的不開心嗎?”
亂碧咬住嘴脣,搖搖頭。
“那是爲什麼要離開?雖然未央樓的姑娘沒有賣身契,你可以隨時離開,但至少要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
“是……是因爲代郎說要娶我,我想要離開,等他高中,我們就會成親。”亂碧望着她,楚楚可憐。
“原來是這樣,代郎?是前陣子一直來的那個書生?”對青樓女子來說,希望可以像正常女子一般相夫教子,安穩度日,就連未央樓的姑娘也不例外。
亂碧忽然跪了下來,央求着,“小姐,我是真的喜歡他的,而且今年我已經二十二了,沒有時間再消耗了。”
“亂碧,你真的信他會好好待你麼?如果他高中,還會喜歡你這個風塵女子麼?”世人都以娶傾城軒的姑娘爲傲,而亂碧卻是胭脂堂的姑娘,就算身在未央樓,依是改變不了世人的想法。
亂碧臉色一沉,面色蒼白,顫抖的脣瓣翕動着,“我相信他。”
此語一出,便知她已下定決心,不再多說什麼,拂了拂手讓她退下。
待亂碧退下之後,紫瑤上前輕聲說道,“小姐,碧姑娘最近手頭很緊,連身邊伺候的丫鬟都遣散了,而那個書生還經常來向碧姑娘要錢。”
樓嬛黛眉微蹙,想了一會兒,朱脣輕啓,“將那書生帶來見我,不要讓亂碧知道,然後,把玲心叫回來吧,順便免了亂碧這月的俸銀。”
若是那書生真心待她好,這點錢算是送他們的賀禮。只是如若不然的話……
這事情怎麼一點也不讓人省心呢。
昏昏沉沉,竟也不知不覺地倚在貴妃榻上睡着了。
直到下午,紫瑤將她叫醒,她才發現夕陽已落下一半,金色的斜陽透過半掩的牀落下,勾起碎碎的漣漪。
整了整衣裳,帶上面紗,走出房間,順着迴旋的樓梯走到倦雪閣的大廳中,只見一名着青衣的男子站在那,那渾身的書生氣質,溫俊儒雅,然而,當看到那張臉時,樓嬛卻怔住了,幾分相似的五官,只是少了那瑰豔的魅色。
“小姐。”
樓嬛回過神,搖了搖頭,他明明已離世多時了,自己怎麼還會想起,勾起一絲倦雅的笑容,輕移蓮步,走近他,“你便是代公子。”
男子先是一愣,那雙眼眸像是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人,豔似妖瞳,清似雅眸,好一會才緩過神,行了個禮,“在下代陵。”
他是未見過她的,但卻早已聽說過未央樓樓主是個風華絕代的傾城佳人,只是她甚少踏入未央樓的胭脂堂,幾乎都待在倦雪閣。
關於她的傳聞甚多,有多玄乎就有多玄乎。無人知道未央樓的老闆姓甚名誰,除了她的親信,連未央樓的姑娘也未見過她的模樣,只是來這的人都尊稱她一句小姐。
“代公子,我們也無需拐彎抹角了,開門見山吧。你想要娶亂碧?”
代陵一怔,顯然沒想到她會如此直白的說,“是,等我高中後便娶她。”
“那我在這先恭喜你們。只是,代公子日後若是金榜題名,真的還會像現在一樣待亂碧嗎?未央樓雖然沒有賣身契,但我還是要對他們負責。”樓嬛眼睛盯着她,眼底是平靜如水的清澈,映襯得人碧心悠悠。
“小姐這是不信任亂碧的眼光?”
“不是不信,而是怕,風塵女子一旦碰到愛情,就會失了分寸,而代公子,你會接受一個風塵女子爲妻麼?你會讓你的同僚笑你有一位青樓出身的夫人嗎?”世人總是帶着有色目光來對待淪落風塵的女子,無論她有多潔身自愛,一旦淪落風塵,就永遠被烙下了那個印。“公子若是缺錢,這點心意,算是資助公子的,只求公子不要招惹亂碧。”
代陵接過那個錦囊,沉甸甸的,許久未答,隨後福了福身,“在下先告辭了。”
“紫瑤,送代公子。”
樓嬛嘆了一口氣,這個人,並無傲骨,不是一個值得託付終身的人。
聽紫衣說那個代陵自那日後就再也沒有來未央樓,事情風平浪靜了幾日,一切如常。
夜間的風徐徐而吹,樓嬛的閨房更是靜謐無聲。
門被輕輕推開,來人壓抑着腳步聲,緩緩渡過直到牀前停下,停滯了一會兒,從袖間取出一把匕首,銀色的刀背經由窗間漏進的月光折射出一絲光亮,來人雙手握匕首,眼眸一合,口中呢喃,“小姐,對不起,我也不想的。”
一刀狠狠刺下的瞬間,手卻停在了半空,動彈不得,也是同一時間,房中的燭火通明,影射着碧衣女子心如死灰的決絕,以及牀上紫衣女子的清雅漠然。
亂碧的雙手被一條紫綾緊緊裹住,雙瞳驚訝害怕地盯着眼前的女子,雙脣顫抖着,一時無語。
樓嬛手中紫綾一翻轉,亂碧手中的匕首就掉落在地,一雙清冶明眸睨着她,讓人沉醉卻又心寒。
“不可能,我明明下了藥,這個時間你應該昏睡纔是。”亂碧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她明明下藥了,明明打聽好她睡了,纔敢行動,爲何會這樣。
樓嬛收回紫綾,淺然一笑,語間充滿諷刺,“亂碧,你來未央樓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未央樓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你多少有些數吧。”
他們的一舉一動
盡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若有什麼小動作,自己豈會不知,之所以設局引她前來,終歸是不信她會爲情做到這一步。
亂碧此時見她,充滿恐懼,眼前這傾城絕世的容色卻如魔魅一般,未央樓不簡單自己向來知道,姑且不論神秘的傾城軒,光這胭脂堂內,一些姑娘就異於普通風塵女子,只是,她沒想到,這個看似柔弱的小姐卻有這般本事。
見她不答,樓嬛幾不可微的嘆了一口氣,“你是因爲代陵的事,亂碧,你還是堅持要嫁他嗎?”
“你知道了。”
“能讓你放棄一切,甚至想到殺我,除了他,還能有什麼值得讓你這麼做。”
“小姐,你知道風塵女子最好的命運也不過是嫁做商人婦,等到色衰愛弛,我不知道我的命運會是怎樣。”亂碧衣衫飄動,話語多了惆悵。
商人重利輕別離,這確實悲哀。“可他不是一個值得你託付終身的人,他現在只是利用你。”
“樓嬛,你懂什麼?”亂碧聲音突然拉高,癱軟在地上,“你纔不過十九,生得又好,清清白白。我自十二歲就在風月場所,論看人你有我準嗎?”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何況,我與你們,又有何不同?”這句話,像是說給亂碧聽的,又像是說給自己聽的。
“不同,當然不同!祁朝首富樓家五小姐,你說你與我們是否相同!”
樓嬛淡定的神色變得有些驚慌,身體顫抖着,單薄的身影在月色下顯得分外纖骨楚楚,“你是怎麼知道的?”
亂碧此時已顧不得身份,見她如此,更加大膽說道,“我還知道,小姐是七王爺的王妃。”
“夠了,亂碧,既然你決心已定,我不攔你。但是,若你有一日後悔,不要怪我沒有提醒過你。”語氣帶着絲許無奈,起身從梳妝檯的首飾盒中取出一支琉璃梅花簪,簪到亂碧發上,也不顧亂碧眼中的惶恐,輕語道,“你我終是姐妹一場,這支簪就送給你了。”
亂碧眼中已是滿滿的淚水,她竟後悔剛纔與她說那些話,這個女子,自己不該這樣傷害她的,“小姐,不用的,你已免去了我這月的俸銀,對亂碧已經很寬容了。”
樓嬛淺笑嫣然,頗含幾分誠懇,“到時,希望可以喝上你的喜酒,對了,我把玲心那丫頭叫回來了,她服侍你這麼久了,少了她你也不習慣。”
“小姐。”亂碧心中充滿感激,自淪落風塵,便沒有人這樣待她了,“小姐,等我離開後,能不能請你替玲心那丫頭找個好人家。”
樓嬛點頭,“回去吧,今夜的事,就當沒發生過。”
亂碧轉身準備離開,可沒走幾步卻又停下,回首而問,“小姐,爲什麼不回去?”
“亂碧,知道太多,對你沒有好處。”暗暗搖頭,脣邊的笑容滑滿苦澀,沒有人會懂的,因爲,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曾經是恨,如今,恨消散了,卻也不知爲何。
亂碧不再多問,離開後,只餘關門的吱呀一聲,靜謐的倦雪閣再度陷入安靜。
被亂碧一鬧,樓嬛再無睡意,只慵懶地坐在窗邊,手臂抵着窗子,銀色的月光從窗邊漏過,在她身上勾勒起圈圈絕美的漣漪。
舉起桌上的酒杯,端起,一飲而盡,甜而澀的液體順着喉嚨而下,留下一片灼灼熱感。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清澈而動聽的歌聲悠悠揚揚,彷彿觸動了人心底最柔軟的一根弦,道不盡的思念,纏綿不絕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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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