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話一出,顧老爺立即瞪着鬍子反對道:“不行,盛兒再怎麼說也是你的親生兒子,你不帶他回去上族譜,反而將人養在外面,是何意思?若是讓人知道了,少不得說咱們顧家無情無義。更何況盛兒的樣子,自己一個人在外面住行嗎?”
“這……”顧擎還真沒想那麼多,但比起程盛回去之後會帶給他的麻煩,他寧願不要那些個所謂的名聲。天高皇帝遠,定京城的事又豈會傳到青陽那邊?再說了,他也沒打算置之不理,不是留了銀子給他嗎?
“不如這樣吧!”葉卿清嘴角輕勾,弧度淡淡,“其實本妃也覺得盛兒不太適合同你一起回青陽,但他再怎麼說也是顧家的孩子,是你的兒子。以後若是有些什麼事情,你這個做父親的再插上一手,也說不清。你寫一分切結書吧!”
“切結書?”顧擎長大了嘴巴,定王妃要讓他和盛兒斷絕父子關係?雖然他很嫌棄程盛也憤怒他對顧瑞動手,但是從沒想過不認這個兒子。若是寫了切結書,以後他們就是陌生人了,甚至連陌生人都比不上!
“王妃,這不太好吧?”顧老爺並不同意,若是寫了切結書,定王妃定是會將人領回府裡。
他一向看中子嗣血脈,程盛父親還在,再不濟也還有兩個伯伯和他這個伯祖父,怎能讓旁人去養?
顧擎點頭,他雖然厭惡程盛和自己不親近又讓瑞兒受了傷,可到底是他的親兒子,送給別人算是怎麼回事?他要是真的打的這心思,也就不會跟着顧焱一起來定京城了!
“王妃娘娘、大伯,”夏氏走了進來,朝着葉卿清和顧老爺行了個禮,“妾身是來代瑞兒賠罪的,剛剛他已經承認了是他有錯在先。妾身想這件事也怪不得盛兒,剛剛相公不過是玩笑之言罷了!我們本就是來接盛兒的,怎麼會將他一人留在京城呢?”
看着夏氏得體的笑容,葉卿清一雙明眸緊眯起來,隨後嫣然一笑:“既然顧夫人堅持,那本妃也就不反對了。不過盛兒的傷不輕,只怕額頭上會留疤,好歹他也在王府住了些日子,今日我就暫且將他帶回去,請肖神醫好好地爲他醫治一番。另外,本妃想,你們夫妻若是一定要接盛兒回去,不若在定京城多留兩個月,神醫說了盛兒的病可以治好。”
“什麼?這是真的?”顧擎不由自主地驚叫一聲,隨後意識到自己有些失禮,但話裡依舊不掩興奮,“王妃娘娘,這是真的嗎?”
若是他不是傻子,接他回去他自然是沒有任何問題。畢竟他長得那麼像他,看着他就好像看到了年少時候的自己,看到了那一段肆意瀟灑的歲月。
葉卿清的眼角掃向夏氏,果不其然看到她身子一僵,嘴角滿意地彎了彎:“自然是真的,這些都是神醫親口說的!而且盛兒本身就很聰明,若是恢復了心智,不會比別人差!”
“那就好,那就好!”顧擎嘴裡不斷呢喃。
顧老爺雖然恨這小子胡作非爲又優柔寡斷,但到底是自己的親侄子,自是希望他家宅安寧。如今見事情得到了最好的解決,自然心花怒放:“王妃娘娘大可先將盛兒帶回府去,待他頭上的傷好了,老夫便讓人親自去接他。至於擎兒這邊,今日的事情絕對不會再發生了。”
顧老爺言之鑿鑿地保證,葉卿清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只是這堂中只怕是有人回去後要坐臥不安了。
“那就好!”葉卿清笑着回了句,只是這笑意卻絲毫不達眼底,冰冷而又僵硬,“既然這樣本妃也就不打擾了,先行告辭了。”
……*……*……
定王府
“王妃,您真的要讓顧家那位將盛少爺帶回去?”妍秀忿忿不平地問道,“奴婢看他對盛少爺根本就沒有多少父子之情,否則今日也下不了這樣的狠手。”
葉卿清懶懶地倚在身後的軟榻上,恍若無事地說道:“且看着吧!”
今日這一行,也未嘗沒有收穫。
首先,顧老爺爲人傳統,最是重視顧家血脈,他是極力想要讓程盛和顧擎回去的。與其讓他逼着顧擎不情不願地接受,不如先敷衍着讓顧擎對盛兒抱有期望。至於什麼多留一兩個月,肖揚可是說過,盛兒可治,但每個人體質不同,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要花上多少時間才能治好。或許一個月,或許一年,又甚者三五年也不是沒有可能。
再者,以夏氏的精明,只怕不會願意讓一個聰明機靈的長子去威脅她兒子的地位。
且看着吧,這一出認子大戲,還有得唱呢!
“王妃,盛少爺醒了,鬧着要見您呢!”凝秀掀簾走了進來。
葉卿清起身:“走吧,去交泰院看看。”
程盛頭上的傷還在,雖然已經早就止住了血,但額頭上裹着厚厚的一圈還是讓人看了有些心疼。
一看到葉卿清,他就從牀上坐起了身,吸着鼻子,眼淚嘩啦啦地流個不停:“母妃,我不喜歡他,我不想和他在一起。”
葉卿清秀眉微蹙,試探着問了問:“你知道他是你爹?”
今日,出了這麼些事情,她根本就沒有來得及將顧擎的身份細細講給他聽。可現在想來,或許父子間總有一份特殊的心靈感應,即便盛兒心智不全,在面對自己父親的時候心裡也能感受到的。
妍秀上前拿帕子替程盛將臉上的淚水擦乾淨,就怕他一個不小心碰到了額頭上的傷口。
程盛安靜了些許,但眼眶依舊通紅。他垂着眸子,低聲道:“他不是我爹,我爹會教我讀書、握着我的手教我寫自己的名字,還會坐在牀上幫我扎紙鳶。他是壞人,他打我,還踢了我的火兒!”
其實這個時候,哪怕是孩子一般的程盛也可以敏銳地感覺到那個和他長得很相像、讓他彆扭地心裡想要接近的人其實很嫌棄他。他也和以前那些叔叔伯伯一樣,那一種另樣的眼光看着他。
葉卿清坐到牀沿上摸了摸他的腦袋,柔聲道:“既然盛兒不喜歡他,就不要和他一起回去了。”
“真的嗎?我能繼續留在這裡?”程盛擡起雙眸,泛着淚花的雙眼難掩期待。
“母妃會幫盛兒做一個最好的安排,當然,這要徵得盛兒自己的同意才行!”
程盛漆黑明亮的眸子轉了轉,也就是說只要他自己不願意走就能一直留下來了!
寶兒站在一邊甜甜開口道:“你別再哭了,要是牽動到了頭上的傷留下了疤痕,以後會很醜的!”
“我不哭了!”程盛趕緊吸了吸鼻子,將眼眶裡打轉的淚水全都逼了回去。
寶兒的話現在對他很有用,那會兒在顧府裡的時候,若不是她及時幫他止住了傷口,他肯定早就痛死了!
葉卿清讓他躺了下來,幫他將被子掖好:“盛兒,你要多多休息,等傷養好了再讓寶兒來找你玩。”
程盛點點頭,很聽話地閉上了眼睛,纖長的美睫上還掛着沒有乾涸的淚珠。
“好好照顧盛少爺。”葉卿清沉聲吩咐侍立在門口的墨硯。
墨硯連連點頭。
“母妃,”齊靜曦挽着葉卿清的胳膊,一路走出了交泰院,神秘兮兮地踮起腳在她耳邊低聲說道,“盛兒他爹爹,明天肯定會讓人上門來找咱們的。”
葉卿清眉峰一挑,好奇的眼光在小丫頭還有些圓嘟嘟的臉蛋上來回逡巡:“你做了些什麼?”
齊靜曦笑得人畜無害,抿着如花一般的粉嫩脣瓣,雙手背在身後,甜甜道:“我沒有做什麼啊,就是他打了盛兒之後,火兒衝出去在他腿上咬了一口。”她只是在一旁看着那大夫隨意爲他包紮了傷口而已。
葉卿清不由自主地睜大美目,被火兒咬了?
火兒被帶回來之後齊子皓就曾和她說過,這小傢伙很通人性。但若是被咬上一口,定會身中劇毒,若不能解毒,六個時辰之後渾身會開始瘙癢無比,直至將全身抓得潰爛而死。
看顧擎的樣子,應當是不知道這一回事。
葉卿清輕點了一下齊靜曦的額頭:“你這機靈丫頭!”原本她還想着讓夏氏主動勸顧擎寫下切結書放棄盛兒,沒想到……或許很快顧家的人就會來找上她了!
齊靜曦臉色緋紅,抿着脣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不出葉卿清所料,翌日清晨,顧家的人就匆匆忙忙地找了過來,來人正是夏氏。
她一見到葉卿清,便立即跪了下來:“王妃娘娘,求您開開恩,救救我家夫君吧!”
妍秀氣得不行,夏氏這話難不成她丈夫是他們王妃害的不成!她冷着臉上前將人提了起來,面無表情的道:“顧少夫人,話不是隨便說的。”
夏氏也知道一時情急,在葉卿清面前失了禮。事實上,她明白自己有幾斤幾兩,也明白自己絕不是葉卿清的對手,所以她一開始就沒想過要在她面前僞裝些什麼。
“是妾身失禮了。”夏氏心中定了定神,得體地施了個禮。
“顧擎出事了?”葉卿清坐在上首,偏着頭手上拿簪子撥着鎏金琺琅香爐裡的香灰,狀若不知地問道。
夏氏咬了咬脣,低低道:“昨日他被那小狐狸咬了一口,結果晚上全身開始發癢。妾身實在沒法子,只有命人將他綁在了牀上,大夫說是昨天咬的那一口有毒,妾身這次啊一大早就來叨擾娘娘。”
葉卿清嘴角揚起,將手裡的金簪放在了小桌上,吩咐凝秀,道:“將解藥給顧少夫人。那狐狸是王爺前次春獵的時候特意抓來送與本妃的,往常就不愛旁人接近,不是誰想要便能要的。”
夏氏心裡一跳,不由得再次跪了下來,臉上惶惶之色盡顯:“是瑞兒不懂事!”
“顧少夫人這麼緊張做什麼?本妃自是不會去和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計較。”葉卿清的嘴角漾起了一抹極其好看的溫婉笑意,彎彎的眸子裡卻是不失精明,“只不過,顧少夫人身邊的人該換一下了!尤其是那些自詡資歷深厚的老人,平日裡仗着主子的信任寵愛,難免就會恃寵而驕。就像昨日那個秦嬤嬤,分明是她自己沒有看好孩子,結果爲了逃脫責罰,避重就輕,故意讓你夫君將怒火全都遷到了盛兒身上。”
夏氏垂在兩側的雙手驀地一緊,心裡直突,勉強維持着鎮靜,道:“王妃教訓的是!妾身回去後便攆了她。”
葉卿清面上驚訝不已:“顧少夫人的手段未免太過溫和了吧,難怪那些個奴才都不將主子放在眼裡甚至肆意欺騙了!這事若是發生在王府裡,定是先打三十大板,然後全都發賣了去。”
夏氏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拽着兩邊的衣襟,話裡隱隱有了顫抖之意:“秦嬤嬤她,她是妾身的奶孃,從小便伺候妾身,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後面兩個字在驀然擡起與葉卿清對上的視線裡猛地收了回去,心下一橫,吐了口氣:“多謝王妃指點,妾身回去後,定是會好好處理那欺主的刁奴。”
說出這話,她不由得閉了閉眼,心裡苦笑,果然是一山還有一山高。
定王妃這是在藉着秦嬤嬤警告她吧,畢竟若非她私下裡表現出了對程盛的不喜,秦嬤嬤又怎會藉機對付程盛呢?又或者她會覺得秦嬤嬤所有的行爲都是她暗示甚至默許的?
“你起身吧!”不鹹不淡的聲音傳入耳中。
夏氏站起了身,只是仍舊低着頭,不敢有絲毫冒犯。她相信葉卿清今日會這麼爽快地將解藥給她,定然是有條件的。
“其實,你不喜歡程盛本妃完全可以理解。”夏氏聞言猛地擡起了頭,卻見葉卿清臉上並無半分造作之色,說的話也像是由心而發。
她緊緊的抿着脣,閉口不言。她怎麼可能會喜歡程盛呢?
葉卿清嘴角彎了彎,毫不避忌地當面同夏氏說了起來:“既然不喜歡,便眼不見爲淨,不要讓他來做你賢良大度的踏腳石!本妃知道,你對於不能掌控在自己手中的人事一向放不下心來,所以才一力促成程盛回去。既能讓顧擎覺得對你更加愧疚,又能博得顧老爺和顧夫人對你的滿意。其實,這一點上你沒有做錯任何事情。”
女人不易,要管好一個花心無能的丈夫更是不簡單。既要守好爲妻之道,牢牢抓住他的心,又要長袖善舞,替他在家族之間周旋。
葉卿清自問,若是她處在夏氏那個位置上,只怕都不一定能比不得夏氏。
看着夏氏那飽含着震驚、惶恐卻又不失遇到知己的複雜目光時,葉卿清收住了臉上的表情,繼續漠然道:“本妃也相信,如果盛兒一直像一個六歲孩子一樣,你接他回去之後一定會好好待他,至少是不會讓他缺衣少食,明面上也是一個富貴少爺,就像你放任身邊的人寵着慣着那兩位庶出少爺一樣。”
說得講究一些,便是捧殺。顧擎只會念着她對那兩位少爺視如己出,從而更加愛護她,尊敬她。至於以後兩人養成了什麼樣子,也不過是他們自己的造化,半分怨不得夏氏。但有一點,那些庶出的子女,無論是誰,只要有一點點危及到她幾個孩子利益的時候,夏氏定然都會毫不猶豫地出手解決。後院裡能神不知鬼不覺處理掉一個人的手段太多了!
“王妃……”夏氏臉上一片煞白,抖着脣瓣囁嚅出聲。
她沒想到自己引以爲傲的這些心思居然有一天會被剖出來大白於陽光之下,此刻,她只覺得周圍冷得厲害,寒氣侵骨,身上一片冰涼……
她雙手握得更緊了些,極力地是自己鎮定下來不至於當場失態,看向葉卿清咬着脣顫聲道:“王妃想讓我怎麼做盡管吩咐。”
和聰明人說話就是不費勁,葉卿清的眼裡不掩對夏氏的欣賞:“讓顧擎親手寫下切結書。”
夏氏眸中一動,這自然是她希望的結果。可她心裡也清楚,即便打心裡不喜歡,又因爲瑞兒受傷的事情一時氣憤說出了不讓他上族譜的那些話,顧擎還是認了這個兒子的。不爲別的,就爲他那和他如出一轍的相貌。更何況,顧老爺是絕對不會同意顧擎和程盛斷絕父子關係的。否則,她也沒必要上趕着做那個好人了!
“夫君和大伯那邊恐怕不會答應。”夏氏不敢在葉卿清面前耍心眼,如實說道。
“你會有辦法的,只要顧擎堅持,暫時先瞞過顧老爺就是了。”葉卿清說得相當輕鬆。
她相信,對於顧擎,夏氏從來就有千百種方法讓他聽她的話。她只是舍不下自己的名聲,不想做一個容不下庶子的惡人罷了!
“另外,顧家的鋪子還有賬房應當都掌握在你手裡吧?京城的百味堂,留給盛兒。”
夏氏瞳孔猛地一縮,下意識地對上葉卿清那不容拒絕的明眸。
百味堂?那可是他們在京城最大的一家鋪子,日後都是她兒子的,怎能給程盛那個傻子?他懂得什麼?
“王妃,盛兒他畢竟還是個孩子……”夏氏心有不甘,雙手放在身前絞起了帕子,小心翼翼地開口想要推回去。
葉卿清輕笑,其實區區一家百味堂她還真是不看在眼裡,盛兒若是想要,他們定王府可以拿得出十家百家比百味堂好的鋪子。但是昨日顧擎不分青紅皁白地打了盛兒,夏氏或許也是樂觀其成,那他們總該出點血不是?
“請一個精明的掌櫃的不就行了?盛兒以後總還是要娶媳婦的吧,顧擎既然生了他,這點兒東西都捨不得?”葉卿清嘴角帶着點點諷意,努努嘴,道,“還是……顧少夫人擔心本妃會吞了你們的百味堂?”
“妾身不敢!”夏氏趕緊擺手,區區一家百味堂怎會入得定王府的眼睛?
可葉卿清這麼一說,她要是再拒絕的話豈不就是坐實了剛剛那些話?夏氏進退不得,最後只好咬着牙應了下來。
如此一來,夏氏覺得繼續在這裡待着心中有如針鑽,生怕葉卿清再提出別的條件,拿瞭解藥便匆匆告辭了。
妍秀看着她那逃也似的背影,撇着嘴替程盛不平:“明明都是那顧擎的兒子,夏氏只想着將所有的東西留給自己生的,當真是面甜心苦!依奴婢看,恐怕讓她吐血還是有些困難。”
葉卿清垂首,也不知是在想些什麼,並未去接她的話。
……*……*……
夏氏上了馬車之後,整個人猶如虛脫地躺在了軟榻上,丫鬟紫鵑捏着拳氣紅了眼:“定王妃也太過分了!一開口就將京城最賺錢的鋪子要走了,這可是咱們瑞少爺的,怎麼能給一個都沒被老爺承認的傻子呢?!”
彩月正在替夏氏拭汗,聞言覷了她一眼,皺着眉道:“行了,別胡說八道,省得又給咱們夫人招來麻煩。”
紫鵑閉上了嘴,但那緊抿的脣瓣還是不甘至極。
忽地馬車停了下來,夏氏睜開眼,有些疲憊地問道:“出什麼事了?”
紫鵑打開簾子朝外面探了一會兒,隨後進來低聲對夏氏稟道:“夫人,是四夫人,說是想請您去附近的惠風茶樓。”
夏氏眸中一亮,點點精光閃過。
紫鵑口中的這個四夫人自然不是顧家人,而是他們夏家的同枝。算起來,也是她的堂嫂,她的叔叔夏三老爺的長子媳婦。
青陽夏家乃是本家,夏大老爺即夏氏的父親是夏家的家主,但他們這一枝最顯赫的並不是一直以生意爲主的青陽夏家,而是做了吏部侍郎的夏三老爺這一脈。
可是就在她來定京城的前不久,夏三老爺因爲口出狂言污衊聖上與皇后已經被罷官抄家了,現在人還在牢裡,順連帶着他幾個兒子都受到了牽連。就在臨來京城前,父親還特意讓她回了趟家,叮囑她千萬不能摻和進這件事情裡。顯而易見,這個時候夏家人找上她無非就是爲了讓她走顧家的關係搭一把手。
但觸怒聖顏可不是一般的罪,夏氏不用想也知道不管是顧老爺還是顧焱兄弟,絕不會插手這件事。若是她開了口,說不準還會連累到自己惹得顧家人生厭。出嫁從夫,這個道理夏氏再明白不過。
她擡起纖細的皓腕,有氣無力地道:“和四夫人說一下我不舒服,今日不能赴宴了。”
夏氏有意避開夏家人,但現在她就是夏家人手裡那一根救命的稻草,豈會輕易放開。
不一會兒,隱約聽到車外傳來了“嚶嚶嚶”的哭聲。
彩月皺着臉道:“四夫人不肯離開,還說夫人你不念骨肉親情,若是今日你不見她,便讓馬車從她身上碾過去。”
夏氏精明的眸子一眯,眉宇間閃過厭惡之色,略略思量,沉聲道:“好了,咱們下車去吧,且見她一面也無妨!”
夏氏跟着夏四夫人進了惠風茶樓的包廂,在看到包廂裡坐着的那個青色身影時,步子微微一頓,而後若無其事地走上前道:“見過四哥!”
夏志雲嘴角輕輕牽起,眸光裡暗含着的精明比夏氏更甚。緩緩啓脣道:“不過才幾年未見,九妹就與我這般客氣了!”
夏四夫人將人帶進來後就去了隔壁的包廂,將空間讓給了他們兩人。
夏氏的神經繃得很緊,夏志雲雖然沒有出仕,但是父親曾和她說過,他是他們夏家這幾代一來最爲聰明的人。因此,在對上夏志雲的時候,夏氏不敢有絲毫地放鬆。而且,甫一進包廂見到夏志雲時,她便嗅到了一股危險的氣息。
“九妹不用緊張,我找你來只是有些事要與你說罷了……”
……*……*……
翌日,夏氏果然守約帶來了顧擎親手所寫的切結書。但她的臉色蒼白,眉宇之間,疲憊盡顯。眼中隱隱還有通紅之色,臉上浮腫得厲害,似乎是哭了一整晚一樣。
和她一起來的,還有顧夫人和齊麗姝。
“表姐,你說的是真的?”葉卿清提高了些音量,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顧夫人與齊麗姝。
顧家要將盛兒養在顧焱和齊麗姝的名下?
顧夫人臉上隱隱有愧疚之色,有些不滿地看了夏氏一眼:“這是我家老爺吩咐的。都是擎兒夫妻兩個太過胡鬧,自己的兒子哪能說不要便不要的!老爺也說了,既然顧擎切結書都已經寫下了,但以後盛兒就養在京城顧家的名下,和青陽顧家那邊便沒有什麼關係了。”
原還想着夏氏是個識大體的,誰曾想到她居然攛掇着擎兒去寫這切結書。依着她看,八成是因爲昨日知道了盛兒日後會恢復心智的事情這才當面一套背後一套。
顧家又不是沒人了,怎能讓人去養他們的血脈,這不是讓人看笑話嗎?就程盛那張臉,除非他能一輩子躲起來不見人,否則只要他還在京城裡,早晚有人會知道他和顧家的關係。到時候,還不知道要被人怎麼戳脊梁骨呢!
齊麗姝看起來對這事倒是沒什麼意見,笑得溫婉:“爹也說了,盛兒的年紀比翊兒大,養在二弟名下多有不妥。正好那日我見了他也覺着那孩子得我的眼,便主動提了這一遭。”
顧翊是顧煜的長子,若是將程盛養在他名下,少不得要佔了顧翊的位子。但顧焱和齊麗姝便不同了,他們的長子顧韜今年已經二十有一,妻子也有了身孕,認下程盛對他影響不大。
顧家提的這個條件,無疑對盛兒來說是最好的處境了,齊麗姝也讓她放心。
“表姐,讓我先和盛兒好好說一番,過幾日再讓人去顧府裡遞消息。”葉卿清不想讓程盛覺得自己是被隨意丟給別人的,也相信程盛會聽懂她和他說的那些道理的。
顧夫人和齊麗姝見葉卿清這般表態,便知道事情是成了,兩人滿意地對視一眼,坐了一會兒便告辭離開了。
回到顧府後,夏氏紅着眼睛往自己的院子裡走去。
彩月一邊小心翼翼地緊跟在她身後,一邊低聲求情道:“夫人,紫鵑也是替瑞少爺不平,這才一時糊塗弄巧成拙,您看能不能饒了她一次?”
“閉嘴!”夏氏厲斥一聲,眸光欲裂。
她難道不知道紫鵑打的是什麼心思?不就是想着討好她然後可以像那兩個狐媚子一樣被她送給顧擎做姨娘最後還生下兒子嗎?她什麼時候需要一個自作主張的奴婢了?若不是那個賤人昨晚攛掇着瑞兒去大伯那邊說起百味堂的事情,她讓顧擎寫切結書一事怎麼會被別人知道!
顧家的人也可恨!這些年自己這個顧家的兒媳婦做得盡善盡責的,可他們回過頭來就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個巴掌。讓程盛養在長寧公主和大哥的名下?那以後他若是恢復了心智豈不是要永遠騎在他的瑞兒頭上了?
她可沒有忽略顧擎寫下切結書的時候手中隱隱顫抖,如果不是她拿瑞兒的事情來誇大嚇唬他,他根本下不了這個手!他打從心底是承認這個兒子的。否則,之前大可以來個死不認賬,也不會提出給程盛買院子買僕人照顧他!
夏氏心裡怒火難平,忽然停住了腳下生風的步伐,眼中劃過一道狠意,抿着脣將一直放在袖中的信拿出來遞給彩月,吩咐道:“回頭找個機會悄悄地將這封信送去給四爺,莫要讓人知道了!”
彩月接過信點頭應下。
……*……*……
葉卿清在程盛額頭上的傷好些了的時候,便和他說起了要讓他認顧焱和齊麗姝做父母的事情。
許是因爲連着喝了一段時間肖揚的藥,程盛偶爾眼中也會有一絲清明。葉卿清和他說了之後,他抱着火兒坐在牀上靜靜地看了窗外的月亮一整晚。
第二天便主動找上了葉卿清說自己願意去顧家,但是想在那個人離開之後再去。
或許程盛現在依舊只是如一個孩子一樣,但往往留在孩子心上的傷口才是最難抹平的。他們有記憶,亦有最純潔的感情。
在沒見到顧擎之前,也許彆扭的程盛也曾期待過葉卿清口中提到的另一個父親會不會像程澤剛一樣對他那麼溫柔。但是顧擎那憤恨得如看仇人一般的眸光還有臉上那恨不得他從未出現過的表情徹底地將他美好的幻想擊了個粉碎。所有有關顧擎的一切全都如一顆釘子一樣深深地紮在了他心頭最脆弱的地方,即便日後能拔出來也會永遠留着一個疤。
他在定王府裡留下來的日子裡漸漸地不再纏着葉卿清了,或許是因爲藥效的緣故心智慢慢開始成熟起來,偶爾葉卿清像個孩子一樣誇他時,他還會露出羞澀靦腆的笑容。
但是或許是由於年紀相仿的緣故,他時常會抱着火兒去找在他看來聰明乖巧的齊靜曦。
於是經常會有這種畫面,齊靜曦坐在窗前手裡靜靜地捧着一本醫書,而那一人一狐則會躺在窗外的廊下盡情嬉戲。時不時調皮的程盛還會突然帶着火兒從窗前冒出頭來嚇唬一下齊靜曦。但是齊靜曦好像怎樣都不會生氣,最多扔一本書到他臉上。然後程盛就會順手將那本書撿回自己的房裡,似懂非懂地看起來,若是遇到不認識的地方,便會揪着墨硯來問個清楚……
顧擎夫婦沒有在定京城久留,火兒咬下的那個傷口着實讓他好好地吃了一番苦。便是後來服了解藥,也整整在牀上躺了半個月。
離開前,顧擎在顧府門口朝着定王府的方向張望了一會兒,最終垂首帶着妻兒一起上了馬車,朝着青陽的方向駛去。
顧老爺嘆着氣罵了聲:“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顧擎離開後的翌日,葉卿清親自送程盛來了顧府,一直陪着他的火兒也一起送給了他。
顧焱看起來雖有些嚴厲,但是對程盛並無什麼不滿之處。父親的安排,他自是會應下。再者由於程盛和顧煜長得很像,顧焱心裡也存了一分憐惜。
程盛按照葉卿清教他的對顧焱和齊麗姝行了個大禮,分別喊了一聲“爹、娘。”
見二人臉上並無不滿之色,他的眉頭才鬆開了一些,轉過頭朝着葉卿清勾起了嘴角。
顧老爺滿意地點點頭,和顧夫人先行回了自己的院子裡。
齊麗姝笑着將程盛領去了早已準備好的院子裡。
顧焱和顧煜兄弟並未分家,一個住在顧府東院,一個住在西院。齊麗姝將程盛的院子安排在了顧晨的院子旁邊,兄弟倆也好有個照應。
“辛苦表姐了,日後盛兒就麻煩表姐多照應一下了。”姐妹倆坐在涼亭裡聊了起來。
“你這是說的哪裡話?”齊麗姝滿臉柔和,“依着我看,盛兒可比我家的韜兒還有晨兒小時候乖多了,是個可人疼的!對了,聽說林家的世子和映安丫頭後日要下聘定親了吧?”
“可不是!上個月找人去提的親,這個月便要擺定親宴了!只不過,成親一事,少不得還要再過個兩三年!”
先將名分定了下來,成親的日子不着急,否則林庭軒也不可能輕易打動齊南應下婚事。
雖然她不知道林庭軒用的是什麼法子,可顯然齊南怎麼看都有點逼上梁山的感覺。紫苑還和她說私下裡齊南沒少發脾氣,甚至一向疼女兒的他還將映安狠狠地罵了一頓。結果,自己倒是趁着沒人的時候抱着紫苑偷偷地哭了起來。
林庭軒這下將未來岳父得罪得太狠了,可不得多留映安兩年好讓他着着急麼!
齊麗姝聞言狠狠地嘆了一口氣:“我記得庭軒比我家晨兒還小一歲呢,眼下都定了親事了,可晨兒那小子,還是讓我操心得緊!”
葉卿清啜了一口茶,拿帕子輕輕地拭了拭嘴角,笑道:“好歹你家韜兒去年成了親了,晨兒也用不着着急,都還小呢!”
當初齊子皓可不是等到二十五歲纔等來了她麼?緣分這種事情,誰說得準呢?
齊麗姝扯起嘴角,有些後悔沒有像顧韜一樣,打小就給顧晨定一戶門當戶對的親事。
……*……*……
忠國公府
一匹駿馬風一陣地從街頭奔馳而來,府衛甚至都沒來得及行禮便見那馬上的墨色身影翻身而下衝進了府裡。
“是二爺回來了?”侍衛甲揉揉眼睛,想將剛剛被弄到眼裡的沙子揉出來。
侍衛乙搖搖頭:“沒看清,不過除了二爺,也沒有人會這般”雷厲風行“了!”說着,將那匹快累得半死的馬牽去了後頭的馬房裡。
林庭逸雙手握着拳頭,虎步生風地往林庭軒的院子裡大步走去。
邁出的每一步,恨不能將腳下的地磚踩碎。他雙眸發紅,面上一片冰寒,行走時甚至都能聽空氣中衣裳被風颳起的簌簌作響聲。
進了林庭軒的院子裡,看着那些貼着囍字的聘禮,林庭逸面上漲得通紅,胸膛眼中起伏,手上青筋畢露,雙拳咯咯作響。擡腳將那些礙事的東西踢得七零八落,直接朝着林庭軒的屋子而去。
府裡的小廝被林庭逸滿面兇狠的樣子嚇得縮在一旁,回過神來一溜煙跑去了林思睿的院子裡。
林庭逸看着面前緊閉的屋門,想也不想地一腳踹了過去:“林庭軒,你給我出來!”
力道之大,竟是直接將門踢了個粉碎。
“二爺,世子不在……”林庭軒院裡的小廝見林庭逸像發了瘋一樣地在林庭軒的屋子裡亂踢亂砸,還將廊下掛着的紅綢扯了個乾淨,顫着膽子走上了前去。
林庭逸一腳將他踢開,整個人猶如一頭狂躁的獅子在院子裡不停地亂踢亂踹,怒聲吼道:“他去哪了?把那個混蛋給我找來!”
他才走了兩個月,居然後日就要定親了。若不是他聽到了一些消息,快馬加鞭趕了回來是不是林庭軒那個卑鄙小人就打算趁着他不在的時候將人掛上他的名了?他休想!
“你在做什麼?”林庭軒冰冷的聲音在門口響起,看着滿院的狼藉還有那些被踩在地上的紅綢,他的眉頭皺得幾乎能夾死一隻蒼蠅。
不過是剛剛去了父親的院子裡商議事情,一回頭這小子就給他鬧了這麼大一出!
林庭逸一看到林庭軒幾乎整個身上的毛髮的束了起來,直接揮着拳朝他衝了過來。
林庭軒身子一閃,也不還手,只是躲避着他的攻擊。
但是他越這樣,林庭逸心裡就越憤怒:“你憑什麼不還手?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你在耍着我玩是不是?”
叫囂之下,手腳並用,出手越發狠厲了起來。
林庭逸功夫不算差,自小也是拜了名師的,但顯然和莫殤唯一的弟子林庭軒比起來就要差得多。
見他動了真格的,林庭軒臉上也隱隱冒出了些怒氣。你來我往,幾十招之後,便輕鬆地將他雙手反扭到身後緊緊束縛住。
“今日這事,你是不是該給我個交代?”林庭軒壓抑着心中的怒氣,看着一院子的亂七八糟,他便是再有兄長的風範也繃不住。
“給你交代?”林庭逸狠狠地甩開了他的手轉過身看向他,眼裡嘲諷盡顯,嘴邊似譏似誚,“那你趁着我出京辦事的時候偷偷地和映安定親你是不是該給我個交代?”
他就說,老頭一向不管他的,怎麼好端端地會讓他去巡查外地的鋪子,還一去就是好幾個月。定是這卑鄙小人攛掇的父親!
林庭軒一動不動地盯着他看了半晌,末了,沉聲道:“以後記得要叫大嫂,映安這個名字不是你能叫的!”
叫個屁的大嫂啊!他叫了十幾年的映安了,這傢伙憑什麼讓他改口?就算他們真的成親了,他也不會承認映安是他大嫂!
林庭逸氣極反笑,雙手環在胸前一臉鄙夷地看着他,嘴角無賴地勾起:“我不喊你能拿我怎樣?有本事你就打死我啊,打死我我也不會承認她是我大嫂!一定是你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她纔會嫁給你的!一定是,一定是!”
林庭逸咬着牙,就好像嘴裡咬着的是林庭軒身上的肉一樣。
站在旁邊幾乎看傻了眼的小廝見二人停了下來,這才走上前看看一個又看看另一個,吞嚥着口水道:“世子、二爺,國公爺讓你們一起去他的書房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