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蔣傑的饅頭是還原了糧食最質樸的味道,是大巧若拙的話,那麼孟貞孃的這一桌子的餃子就真正的稱得上是味道的魔法師了。
丁小橋從來不能想象餃子裡面可以吃出那麼多種的味道,而這些味道混合到一起卻並沒有彼此爭奪,而是好像早就排好隊了一樣,又好像是一臺早就已經排好了日程表的演出一般,一種接着一種,一個接着一個,在舌頭上盛開,讓人應接不暇。這些味道,起伏不定,像是波浪一樣,一波一波的衝過來,似乎一下子要將人的整個口腔全部都佔滿了一樣。
精妙絕倫。
丁小橋用筷子輕輕的點着一個月牙餃,半天才想出了這麼一個詞來形容這餃子的味道,可是,想到了這個詞語之後,她又覺得有些遺憾,好像這個詞語也不能完全表達她對於這桌子上幾盤餃子的讚美。
莫思歸看着丁小橋那一臉凝重的表情,又看了看孟貞娘,發現,孟貞娘那真的是眼睛都不眨的看着丁小橋,在發現她臉色凝重開始,她就一直使勁的攥着腰上圍裙,看那個樣子,要是丁小橋在不說話,估計這個圍裙就要粉身碎骨了。莫思歸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來,他轉頭對着丁小橋說:“味道如何?怎麼會吃個餃子也吃得苦大仇深?”
丁小橋似乎到了這個時候才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她猛地驚了一下,然後擡起頭看了看莫思歸,又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蔣傑和孟貞娘夫婦,忽然就意識到剛纔自己好像是給了對方太多的壓力了,她笑了起來,放下筷子道。
“我這個人最是挑剔,無論是吃食還是人,若是入了我的門,就是要寫下文書的,雖然不是賣身契,但是至少也要籤個三十年,你們可想好了。”
這話是什麼意思?孟貞娘有點發蒙,她轉頭看了看蔣傑,發現蔣傑也和他差不多。最後還是蔣傑開口問道:“大東家,您的意思是……要我們了?”
丁小橋似笑非笑:“是。”
只是這樣的一個字,就看見了夫妻兩個人臉上一下子就亮起了光芒一樣,然後他們兩個人雙雙衝着丁小橋行禮,異口同聲的說道:“大東家的大恩大德我們夫妻二人簡直沒齒難忘,只願今生今世,做牛做馬來報答你!”
丁小橋卻擺擺手:“說這些做什麼。我這個人歷來是不相信別人說什麼的。”
夫妻二人聽着丁小橋的話有些詫異,他們依照着丁小橋的動作,靜靜的矗立在一邊,眼巴巴的看着丁小橋,看着她接下去還有什麼安排。
白芷端上了一碗茶,丁小橋接過來不慌不忙的用茶碗蓋子將上面的茶葉沫子給撇開,這才淡淡的對着他們二人說:“我和你們夫妻二人,以前從來不認識,所以,你們過去是什麼樣的人我是不知道的。儘管你們是莫大當家爲我找來的,但是,對於我來說,莫大當家可以相信,至於你們,我是不相信的。”
夫妻兩個人面面相覷的看着丁小橋,不知道她現在說這個是什麼意思。只能不吭聲的看着丁小橋,丁小橋也不看他們二人直接說下去。“我雖然年輕,但是見過的事情卻不少,那些在東家裡幹了多年,東家辛辛苦苦又出錢又出力的將人培養出來了,結果外面什麼歪三斜四的給多點錢,就眼皮子淺的跟着人家走了的人多得是,至少我這一雙手都是數不完的。說實話,你們做得東西對我的胃口,我喜歡,我願意留下你們,可是,我也得爲我自己考慮,我這聚百味也不是就開個一兩年就不開了,所以,我請了你們定然是就不會請別的白案師傅了,可是,誰知道你們日後會不會也跟着人跑了呢?”
夫妻兩個這纔算是聽明白這丁小橋到底是在說什麼,他們兩個人連連擺手,保證道:“大東家,我們夫妻兩個都不是這樣忘恩負義之人,說實在,我們夫妻二人現在也是走投無路了,您既然收留我們,就是給了我一家一條活路,給了我們一條命,你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我們無論如何都不會因爲一點點錢就眼皮子淺的跟着別人走了。”
丁小橋卻是搖頭:“我還是那句話,我是不信你們的。這是這做生意,做生意最講究的就是盈虧,我總不能將你們攏在身邊,過個幾年,你們本事學出來了,手藝做好了,名聲也大了,這身上也有錢了,就不說跟着人走了,直接自己辭了我,出去做東家,也不是不可能的。當下你們說是感激我,那是我確實給了你們生路,只不過,這人都是會變的,此一時彼一時,到了日後,誰知道又會出現什麼情況。”
夫妻兩個人愣在那裡,半天都回不了話。特別是孟貞娘,根本就沒有辦法反駁丁小橋,因爲她的心裡本身就有一個隱秘的想法,正如丁小橋說得那樣一般,先找個地方安頓下來,等到自己兩口子一切都好起來,就算是不跟着別人走,也是要自己辭工出來,做一番事業的,她還是想着他們孟家的手藝,想着要將這一門的手藝傳承下去,可不想在一家店子裡便捆得死死得。
所以,當丁小橋說這個話的時候,她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慌亂的神色。雖然她神情轉圜的很快,可是還是讓丁小橋抓住了,她不由得心裡冷哼一聲,看起來,自己這個話還是說對了,果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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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口子在那邊猶豫了一會兒,最後孟貞娘纔開口問道:“那不知道東家到底是想如何呢?”
“我想如何?”丁小橋忽然就笑了起來,她的聲音爽朗好聽,就好像是漫漫春日裡面少女搖動的銀鈴一般動人,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孟貞娘兩口子聽着這笑聲卻覺得有點隱隱的發毛。
他們嚥了一口口水,緊緊的盯着丁小橋,那丁小橋停下了笑聲之後說道:“我這個人從來都是把醜話說在前面,要是現在跟你們好言好語的說了,以後出現什麼幺蛾子,再過來說些難聽話,你們是一定會記恨我的,我不過一個弱女子,擔不起那麼多人說我面甜心苦。”
孟貞娘咬了咬嘴脣,有點不太願意,所以在那裡不說話。蔣傑便用手肘頂了頂她,看她的意思到底是什麼,她擡頭看了蔣傑一眼,實在是不願意開這個口,她也不是傻子,丁小橋都已經將話都說到這個份上,自然是看中他們的意思,而且,不但看中了,還想長長久久的留住他們,這本來是無可厚非的,但是,孟貞娘自己的心大,不願意一輩子窩在別人的後廚裡面做白案,總想着自己單幹,可是剛纔丁小橋一開口就是要籤三十年,這怎麼行。
她看了看丈夫,丈夫是個老實的,而且,爲人最是忠厚,雖然事事都聽她的,但是遇見了承諾過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的,要是現在答應了丁小橋,只怕以後丈夫就會死心塌地的在這裡幹了,那麼,他們孟家的手藝還談什麼往下傳啊。
莫思歸也看出來了這個孟貞娘是個心大的,他笑了笑:“孟師傅、蔣師傅,你們雖然是我找來的,但是,這個談條件得雙方談不是嗎?你們也可以提一下你們得條件,要是雙方能談好,自然是皆大歡喜,要是談不攏呢,我就在負責把你們一家子送回去,你看如何?”
送回去?孟貞娘只覺得頭皮發麻了,她現在根本就沒有酒樓願意請她,好不容易來到聚百味,其實也是打着置死地而後生的想法,如果這個時候再被送回去的話,不但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了,只怕還會成爲白案這個圈子裡的笑話。
罷了罷了,孟貞娘咬了咬嘴脣,不管如何,現將當下的這個當口過了再說,以後想要出去,或者自己幹,在慢慢圖謀吧。
想到這裡,孟貞娘衝着丁小橋行禮說道:“東家,三十年的文書我們簽了,只是,東家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丁小橋微微的挑起了眉毛看着孟貞娘。面上還是帶着淡淡的笑容,但是,別的卻一點都不顯,讓孟貞娘有點摸不準她的想法,但是她還是說:“在這三十年中,要是萬一我出點什麼事,幹不了活了……”
“若是這樣,我自當爲你養老。”
“若是,我說的若是,若是,我能爲東家多培養幾個白案師傅來,就算沒有三十年的話,東家能不能讓我走呢?”孟貞娘咬着嘴脣,想了好久,終於還是說出了心裡面最想說的話。
蔣傑微微有點詫異的看着孟貞娘,隨後也就釋然了,雖然這麼多年她一直沒有說,但是他還是隱隱的知道她心裡的渴望的。
“能培養一個和你媲美的白案師傅嗎?”丁小橋擡起了手指,在陽光下微微的晃動了幾下:“若是不能,我爲什麼又要答應?難道我要用七八個甚至十來個初級的白案師傅來換一個高級的白案師傅?我這不是有病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