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榮皓軒的聲音越發沉悶,他其實想說,自己之所以能夠不假思索地說出這件事,其實還是因爲對許諾諾有一種莫名的信任,似乎就知道她不會說出去一般,但是第一次在衝動下交付的信任,非但沒有還來對方的感動,反而被一頓嘮叨,真是讓人心裡不爽。
許諾諾擡手指着左邊的路說:“既然你家跟吳家有生意往來,關係似乎也還不錯,那咱們就直接去西山坳子,那邊離這裡比較近,可以少走一大半的山路,而且他家應該也有傷藥,能夠暫時先給你處理一下身上的傷口。”
“聽你這話,你跟吳家很熟?”榮皓軒的雙腿已經沒那麼發軟打顫,能夠勉強支撐着身體向前走。
這樣一來,許諾諾就輕鬆不少,扶着他一邊走一邊說:“吳家三叔是我師父,雖說拜師的日子還不久,師父也很少有時間教我什麼,基本都是山子哥叫我跑山和辨認藥材,不過帶你去休息一下、上點兒藥應該還是沒有問題的。”
“你居然是吳家三爺的徒弟?”榮皓軒難以置信地看向許諾諾,一雙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中滿是不信任的神色,將許諾諾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撇嘴道,“也不知道你說得是真是假,吳家三爺在咱們這邊還是小有名氣的,他雖說不去放山挖參,但是對各種藥材都極其熟悉,人脈寬,門路也廣,山裡出來的許多藥材都會送去讓他給看看,經過他的手出來的藥材,商家都會搶着要的。”
“那又如何,我又不跟他學做生意,我不過是學跑山採藥罷了。”許諾諾低頭看看自己,因爲是上山採藥,所以衣裳、褲子、鞋子都是怎麼破舊怎麼來的,穿好衣服上山若是剮蹭破了,心疼不說回去還要縫補,倒不如穿些耐髒耐磨的,回去也好收拾。
平時跟山子一起上山,也是這樣的穿着打扮,但是那時候就不會覺得有什麼不自在,這會兒被榮皓軒上下打量,覺得他的眼神裡都透着一股子瞧不起,似乎覺得自己這個樣子,根本就不配給吳家三爺做徒弟似的。
“吳家三爺最大的本事就是看藥材,普通的藥材只要一過他的手,掂量掂量、聞一聞,就能把產地、年份、藥材的質量如何,甚至是挖出來多久了,是怎麼曬乾或是炮製的,統統說得一清二楚,這可不是下苦功夫就能學會的東西,靠的是天分。”榮皓軒說罷,似乎覺得自己的話有些重了,又描補道,“如果他當真是自願收了你做徒弟,說不定你也是有些天賦的……”
“我用你誇我了?”許諾諾怒道,“話說得這麼不情不願,你當我聽不出來啊?”
兩個人一開口就彆扭,最後乾脆一個不言、一個不語,朝西山坳子慢慢走去。
好在兩個人走得雖慢,身後那人卻也沒有追上來,直到看見西山坳子村口的大樹,許諾諾提着一路的心終於安定下來。
她雖說很少來西山坳子,但這個村子畢竟與別處不同,全村人與吳家的關係也都不僅僅是鄉親這樣簡單,她既然正式地在吳家行過拜師禮,跟山子一起採藥偶爾也會遇到村裡的人,所以跟許多人還算是有過一面之緣。
剛進村子就遇到住在村頭的李大爺,他正在地裡幹活兒,聽見響動擡頭看過來,忙扔下手裡的鋤頭迎上來道:“諾諾,這是咋了?在山上受傷了?”
“他剛纔被嚇着了,嚇得腿軟走不動路。”許諾諾只知道榮皓軒沒有受傷,也不知道他的腿腳爲什麼一直不太靈便,就隨口說道。
榮皓軒聽了這話就是胸口一悶,剛要開口解釋,就被李大爺一陣大笑蓋了過去。
“小子,看着挺壯實的,膽子咋這麼小咧!”李大爺笑着用力拍拍榮皓軒的肩膀,差點兒把他拍得一個跟頭栽到地上,“跟諾諾好生學着點兒,這丫頭膽兒大心細。”
榮皓軒剛要說話,被許諾諾用手肘頂了一下,然後就聽她說:“李大爺,你忙去吧,我先扶着他去我師父家。”
“去吧去吧!”李大爺擺擺手,還很好心地問,“用不用我幫忙?我看你挺吃力的樣子。”
“不用了,還有幾步就到了。”許諾諾幾乎是拖着榮皓軒離開了村口。
“你幹嘛不讓我說話?”拐過一個彎後許諾諾放慢了腳步,榮皓軒這才氣哄哄地問,“抹黑我就這麼好玩兒?”
“你被人綁走的事如今還沒鬧開,那個人是做什麼的,背後還有沒有人指使,會不會有同夥或是家人再來找你和你家的麻煩,這些都還是未知數,你就想要先說得人盡皆知不成?”許諾諾沒好氣地頂回去,自己爲他着想,他還一副不領情的模樣。
榮皓軒頓時沒話說了,擡手摸摸鼻尖,看着許諾諾滿是汗水的額頭,半晌才幹巴巴地問:“還有多久纔到?”
“走不動了?”許諾諾扭頭看看他的臉色,白裡透紅的,似乎也沒什麼不對勁,“前面再轉過去就是了,堅持一會兒吧。”
“山子哥!”剛轉過拐彎就看到山子,許諾諾忙揚聲喚道。
山子正在家門口翻曬着的藥材,開始還以爲是自己聽錯了,直起身子看到人,才丟下手裡的藥走過來,先從許諾諾手裡接過榮皓軒,之後才問:“這是怎麼了?”
“咱們進去再說吧。”許諾諾左右看看,雖說沒看到人影,但還是小心謹慎些爲好,而且她的腳又酸又疼,嗓子也乾渴得要冒煙似的,想趕緊找個地方坐下,灌一大壺水纔好。
“這是城裡向榮堂的少東家榮……”許諾諾一邊往裡走一邊打算給山子介紹一下。
“不用介紹了,我知道的。”山子瞥了她一眼道,“讓你今個兒在家歇一日,結果還是去跑山了?肩頭的傷好了麼?”
許諾諾這纔想起這件事,頓時心虛地笑笑說:“已經好多了,你留下的那個藥當真好用。”
山子沒說話,把榮皓軒扶進去安頓坐下,轉身從許諾諾肩頭接下揹筐,見裡面放着兩把柴刀,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皺,放下揹筐後又去給二人倒水。
許諾諾見山子一直沉默不語,心虛的感覺越發明顯,咳嗽了幾聲道:“山子哥,我……你也知道我閒不住的,我覺得肩膀上不疼了,就想去山裡隨便逛逛,沒想到……”
榮皓軒把面前的水一口氣喝乾,這纔不屑地看了許諾諾一眼道:“剛纔說我那氣勢都哪裡去了,這會兒倒是一副小媳婦模樣。”
“怎麼什麼都有你的事兒?”許諾諾瞪眼道。
山子伸手遞給許諾諾一杯水,道:“先喝點水潤潤喉嚨,別一口氣喝太多,坐下歇會兒再說。”
許諾諾接過杯子聽話地抿了一口,眉梢頓時挑了起來,又品了一口問:“山子哥,這是什麼水?味道還挺不錯。”
“自家煮的藥茶,喜歡喝等下帶些茶包給你。”
許諾諾見山子依舊是一副淡淡的模樣,跟平時的語氣和神態都大不一樣,心下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因爲自己食言而生氣,也不敢多問,抱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喝水。
藥茶的溫度稍稍有些熱,但還是能入口的,順着喉嚨熱熱地一路熨帖到胃裡,又激出一腦門子的汗,但是疲憊和勞累卻似乎緩解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榮皓軒又添了杯水,眼睛卻一直朝許諾諾這邊瞟,對許諾諾手裡的藥茶很是好奇,卻又不好意思開口討要,賭氣似的把被子裡的水一飲而盡。
山子卻絲毫沒理睬這邊,提着一個銀質的吊壺,給許諾諾又添了一杯說:“再喝一杯。”
榮皓軒趁機把空杯子遞過去道:“我也還覺得渴,再給我倒點兒吧。”
山子瞥了他一眼,卻也沒拒絕,提着吊壺給他倒了個杯底兒問:“你先嚐嘗味道喝得慣麼?”
這藥茶的味道並不濃,顏色也是淺茶色,所以剛纔許諾諾喝之前都沒覺出異樣,只以爲山子端給自己的是杯普通的茶水,入口才喝出來味道,有些藥材特有的淡淡苦香,細品卻又回甘,非但不難喝,甚至還有些好喝。
榮皓軒嚐了一口,又把杯子伸過去道:“味道挺好的,喝下去也很潤喉嚨,比白水強多了。”
山子這回卻沒有再給他續杯,提着吊壺笑着說:“是麼?我奶奶和我娘也都喜歡喝這個味道呢!”
榮皓軒開始沒反應過來,後來看見山子揶揄的表情,纔會意過來,和着這藥茶是專門給女人配的,自己還一個勁兒上趕着要,可真是……
他漲紅了臉道:“你、你就不會提前告訴我一聲?”
“榮少爺是向榮堂的少東家,我不過是個鄉野小子,哪裡知道你們高門大戶的規矩,說不定榮少爺就是喜歡喝女子的藥茶也說不定,我們吳家雖然不是什麼顯赫人家,待客卻也有規矩和禮數,客人想要,我們若是不給,豈不是顯得我們小氣。”山子冷冷地說,伸手又提起藥壺問,“榮少爺可還要再用些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