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趕緊上前把洪雲拖到旁邊,翻開眼皮看了看,又搭了一下脈,面色凝重地說:“中毒不淺,得趕緊把她擡到我家去,用針控制住毒的擴散,然後才能看下一步怎麼治療。”
郭里正讓成子哥爹孃幫着大夫把洪雲擡回去,自己留下問道:“今晚到底是怎麼回事?剛纔說得不清不楚的,現在誰來給我詳細說說?”
許諾諾正滿院子亂轉,想找個平薄的東西,好能從簍子口插進去,把蜘蛛關在裡面,總不能讓許老三一直這樣按着不能鬆手吧?
聽到郭里正的話,她趕緊說:“我晚上正睡覺呢,聽見包子、哦,就是我家新抱回來的小狗在外面叫,我還以爲是有黃皮子來偷吃的,或者是鬧耗子了什麼的,沒想到一出來就看到洪雲在我家院子裡,包子咬着她的褲腿,她當時手裡就抱着這個罐子。”
許諾諾指着地上已經摔碎的罐子,繼續說道:“我不知道她爲什麼大半夜地在我家院裡,但覺得她應該是在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所以就上前抓住她,我們兩個就撕扯起來,我大聲把我爹孃叫醒,結果把隔壁的李叔和嬸子也吵醒了。”
郭里正走上前,彎腰細看地上的那一灘東西,也聞到了那股腥臭的味道,擡手掩住口鼻,又找了根樹枝,舉着燈湊近了撥弄着細看。只見一堆罐子碎片裡,勉強能看出蠍子、蛇和蜈蚣的屍體,還有些已經分不清是什麼的穢物。
“這……”郭里正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雖然以前也沒見到過這種東西,但把蜘蛛、蛇、蠍子、蜈蚣串聯起來,正好跟聽說過的五毒蠱十分相符。
許諾諾這邊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薄木板,從簍口和地面的縫隙中插進去,然後用草繩緊緊地捆住,將毒蜘蛛困在了簍子裡,這纔算是鬆了口氣。
郭里正招呼許老三過去,把地上的碎瓷片和穢物全都撮起來,尋了個破口的罈子裝起來,然後表情嚴肅地說:“好了,今天這件事很是蹊蹺,老三,你把這些東西拿着,還有諾諾,一起先去我家再說其他。”
葉氏擔心許諾諾的身子,趕緊給她加了件衣裳,又叮囑她若是不舒服一定要說,別自己硬撐着。
許諾諾連聲保證,這才被葉氏放行,抱着破罈子跟在許老三身後。
到了郭里正家以後,他並沒着急問什麼,而是把兒子都叫起來,打發小兒子去大夫家看看情形如何,卻讓大兒子去請幾個村裡德高望重的老人過來,說是有極其要緊的事兒要找他們商量。
“爹,現在是後半夜,是大家都睡得正熟的時候,現在被人都叫起來,是不是有點兒……”郭老大不知道他爹爲啥要這樣做,不免勸道,“都是上了年紀的人,大半夜的不好都折騰起來吧?”
“讓你去叫人,自然是因爲遇到了大事,你哪兒那麼多廢話!”郭里正不悅地說。
郭老大心裡疑惑,但還是聽話地出門,敲開村裡幾戶老住戶家的門,這幾家基本都是祖祖輩輩就在興源村,多少代人開枝散葉,如今在村裡都算得上是大姓,幾個老爺子也都是明理的人,所以在村裡說話也都很有分量,一旦村裡有什麼大事,里正也不敢託大地自己處置,都會先去詢問幾個老爺子的意見,後來漸漸形成慣例,村裡的大事都會由里正和他們一同處置解決。
幾個老爺子畢竟年紀大了,一個個折騰起來也用了不少時候,許老三和許諾諾在里正家等了足有小半個時辰,幾個老爺子才都到齊坐下。
郭里正先道:“這麼晚把您幾位折騰起來,實在是不好意思,但我也是沒辦法,遇到了些棘手的事情。”
“這個我們心裡明白,也知道你不是那種沒事兒折騰人的,大家既然都到齊了,有什麼事就直說了吧。”幾個人中年紀最大的孔老爺子說罷,餘光從許老三和許諾諾身上掃過,心道,許家前些天剛鬧了一回醜事,這次怎麼又是他家。
“諾諾,你把東西拿過來放這兒。”郭里正衝許諾諾招招手。
許諾諾把抱着的破罐子放在桌上,順勢就站在旁邊沒再坐回去,她不知道這些東西有什麼稀罕,能讓郭里正這樣如臨大敵一般,所以想近距離地湊個熱鬧。
幾個老頭眯着眼睛,頭對頭地看着罐子裡的東西,等看明白裡面是什麼,一個個也都變了臉色。
郭里正開口道:“我年紀輕,只聽說卻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一時間也拿捏不準,所以只好找您幾位過來看看,給掌個眼。”
乾瘦的馮老頭擡手掩口,用力咳嗽了幾聲,然後慢悠悠地說:“若是沒看錯,應該是五毒蠱,只不過制蠱的人並不懂蠱,做得不倫不類……”他下了結論之後,又朝罈子裡面掃了一圈問,“就這些?沒有活物了麼?”
“有,有。”許老三趕緊把手裡的簍子也放在桌上,提着這麼個燙手山芋,簡直就是對心臟的考驗。
許諾諾解釋道:“這裡頭有一隻毒蜘蛛,剛纔抓住的。”
馮老頭細細地問了蜘蛛的樣子,一臉若有所思的神色,半晌纔開口道:“這人根本不懂制蠱,純屬亂來一氣,可沒想到,誤打誤撞,竟也讓他弄出個像模像樣的東西來。”
孔老爺子是個急脾氣,一邊用懷疑的目光打量着許老三父女,一邊追問道:“這東西是誰做的?現在人在哪裡?”
郭里正把今天的事情大致說了一遍,然後道:“人還在大夫那邊,不知道能不能救過來。”
正說着話,郭家小兒子回來,跟幾位老爺子打過招呼行過禮,才道:“洪雲現在已經沒什麼大礙了,大夫說,再吃幾天藥把體內的毒清一清,就沒事兒了。”
“老洪家的小丫頭?”馮老頭聽到洪雲的名字微微挑眉,扭頭看向許諾諾,想起這兩家之前的矛盾,卻又覺得洪雲這丫頭手段太過陰毒。
孔老爺子心急,起身道,“走,咱們過去看看,小小年紀竟然如此歹毒!”
洪雲此時的確已經醒了,面無表情地躺在榻上,任人怎麼問都不肯開口。
“那五毒蠱,是不是你做的?你是跟誰學的?”馮老爺子耐心倒好,差不多的問題,翻來覆去地問了好幾遍,卻還是沒有得到任何迴應。
許諾諾冷笑一聲說:“你既然敢做,爲什麼不敢當?”
“誰說我不敢當,我只是沒有什麼話跟你們說罷了!”洪雲一對上許諾諾就立馬炸毛,差點兒從榻上跳起來。
“不過是學了個半吊子的五毒蠱,就敢拿出來害人?”許諾諾繼續激將,“你倒是說說,你半夜偷偷跑去我家,在井邊鬼鬼祟祟的,是不是想要往井水了下毒?”
洪雲聽了這話,忽然咧開嘴笑起來,聲音也變得格外詭異地說:“哈哈,我早就開始在你家井裡下蠱了,不然你以爲你爲什麼會生病?今天看到你暈倒,我心裡別提多解氣了,只可惜,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弄來一條破狗……”
“不管怎麼說,我既然被你們抓住,也沒什麼好說的,任憑你們處置就是了。”洪雲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樣,滿臉的毫不在乎,也不知道是裝出來的,還是當真除了報復許家,其餘什麼都不重要了。
“往我家井裡下蠱?”許諾諾聽到這話,心裡一個勁兒地膈應,但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反而笑着說,“我家從來不喝生水,我今天暈倒只是因爲中了暑氣,跟你沒有半點兒關係,你弄得這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唯一的成果就是自己被咬了一口,那蜘蛛也被我們抓了起來,你還有什麼好說的不成?”
“不可能,不可能的!”洪雲先是用力搖頭,然後嘴脣開始哆嗦,用力咬緊牙關才剋制住,趁大家不備猛地發力,整個人撲向許諾諾,“我今個兒豁出去跟你同歸於盡……”
許諾諾早就做好了防備,只不過沒有表現在臉上,所以一閃身子,躲到許老三身後,她現在體力不行,可不想跟這個瘋子交手。
許老三一把攔住洪雲,臉色難看得緊,根本也忘了洪雲還是個孩子,將她甩回榻上,轉身對郭里正說:“里正,這件事情,您一定得給我們家一個說法纔好。”
郭里正點點頭說:“你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此時,馮老爺子忽然開口問:“你是不是把這幾種東西都丟盡罐子裡,最後只有蜘蛛活着,而且比抓來的時候大了許多,所以你就覺得蠱已經制好了?然後把蠱蟲的排泄物丟進許家的水井裡?”
洪雲聽了這話,眼睛猛地睜大,她不知道馮老爺子怎麼會知道的這麼清楚,自己連着做了好多天,都沒見許諾諾有什麼明顯的變化,所以今天看到許諾諾暈倒的時候,她簡直是高興極了,以爲是自己的蠱毒起了作用,所以晚上又偷偷爬進許諾諾家,打算繼續往井裡下蠱毒。
許諾諾聽到馮老爺子說排泄物,胃裡又是一陣陣地翻騰,但爲了不在洪雲面前出醜,硬生生地給忍了下去,扭頭看見許老三的臉色也是格外扭曲,任誰知道自己喝過的水裡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估計都不會有什麼好臉色,幸好許諾諾有沉澱和燒開再喝水的習慣,所以兩個人勉強還算是淡定。
洪雲還是沒有回答,不過卻不會掩飾眼神和表情,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一切正如馮老爺子所說的那般。
“其實五毒蠱的製作,除了要有正確的步驟和方法之外,還需要有藥物的輔助,像你這也自己亂搞一氣,最多也只是讓毒蜘蛛變得更毒了一些,其餘根本沒有半點兒用處。”馮老爺子繼續不緊不慢地說,“但無論如何,小小年紀心腸這樣狠毒,村裡怕是容不下你了。”
其餘幾個老爺子聽到這話,也都連連點頭。
孔老爺子忽然開口道:“去她家搜搜,看還有沒有其他的亂七八糟的東西。”
“對,正該如此!”馮老爺子也點頭表示贊同,“她根本不懂制蠱,這東西肯定也不是第一次就成功的,指不定還弄了其他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找出來一併毀了,免得以後害人。”
”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們去我家裡幹啥!“洪雲一聽要去自家,頓時急道,“這些東西都是我在山上弄的,我爺奶在家,我怎麼可能在家裡弄這些東西,這蜘蛛是唯一活下來的,其餘的死了都被我扔了,真的!”
洪雲說得十分誠懇急切,但是此時她說什麼想什麼,已經根本不重要了。
郭里正帶人敲開了洪家的,老兩口因爲兒子入獄,短短的時間已經蒼老了許多,半夜睡得迷迷糊糊地起來開門,見里正帶着幾個人,有男有女的,舉着火把提着燈進來,一時間摸不着頭腦。
老洪頭小心翼翼地問:“郭里正,這大半夜的,你們這是……”
“我也知道是大半夜,大半夜的我也想在自家炕上睡覺,可你家孫女不安分,我想睡也睡不成啊!”郭里正沒好氣地說,“你們兩口子也真行,大半夜的家裡孩子出去都不知道,就睡得這麼死?”
老兩口一聽說孩子出去了,都嚇了一跳,洪老太太趕緊去西屋一看,炕上被子還是攤開的,但是人根本沒在裡面,伸手在被窩裡一摸,早就涼冰冰的,看來人已經出去了很長時間。
她戰戰兢兢地挪步出去問:“郭里正,我家雲兒現在在哪兒?是不是出什麼事兒了?我如今媳婦病死了,兒子被抓了,我就剩這個孫女了,可千萬不能出事了啊!”
“你孫女現在還好好兒的,這件事一會兒再說!”郭里正一揮手,“進去好好搜!”
跟來的幾個人魚貫而入,把洪家不大的院子翻了個底朝天,成子哥娘很快就從西屋炕琴裡搜出個布娃娃來,上面還寫着許諾諾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哎呦,洪雲這丫頭,看着瘦瘦小小的,竟然有這樣惡毒的心思,可真是……”成子哥娘也被嚇了一跳,那布娃娃身上還扎着十幾根明晃晃的針,她趕緊把東西拿出去,當着洪家老兩口的面兒交給郭里正,“您快看看,居然還有這樣的東西,可真是……我都沒見過這樣的東西,只聽我娘那一輩的人偶爾講起過,現在的孩子,哪有幾個知道這些的……”
成子哥娘說着話,目光就一直往洪家老兩口的身上掃,很明顯就是在懷疑他們兩個人。在她心目中,孩子的心腸都沒有太壞的,最多不過是有的淘氣些罷了,這些既狠毒又陰損的法子,肯定是有人故意教的。
洪家老兩口看見布娃娃,幾乎癱軟在地,兩個人互相攙扶着才勉強站穩了身子,開口就喊冤道:“里正,我們真的不知情,雲兒還是個孩子,這件事兒一定有什麼誤會,求您一定要查清楚,還我們一個公道。”
“公道?”郭里正冷笑着說,“你們覺得什麼纔是公道?洪雲背地裡偷偷製作五毒蠱,還半夜去許家水井中下蠱,而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自己都已經承認,如今又在她房裡都出這種什物,你們自己說,還有什麼誤會?還有什麼沒查清楚?”
“什麼?雲兒承認了?”洪老太太腳下一個踉蹌,腿一軟就癱軟在地,雙手緊緊抓着身下的雜草,渾身都在顫抖,半晌才嗷地一聲哭出來,“我上輩子是做了什麼孽呦……”
老洪頭顧不得去扶老太婆,勉強撐着說:“雲兒現在在哪裡?我們能見見她麼?我、我要問過她,聽她親口說我纔會相信。”
“即便你們不說,我也要帶你們過去。”郭里正說罷就轉身出門去了。
“她被自己做的蠱蟲咬了,如今正在大夫家裡,人暫時是沒什麼事兒的,但是之後……就不好說了。”成子哥娘丟下一句話,也跟着郭里正後面走了。
郭老大和郭家小兒子在最後,等着洪家老兩口站起身,一起去了大夫家。
洪雲看到爺奶,一時間情緒十分激動,氣血上涌,差點兒直接暈過去。
好在大夫一直都在旁邊,趕緊給她紮了幾針,讓她的情況再次穩定下來。
“爺、奶,雲兒對不住你們,是雲兒沒用,不能爲爹孃報仇,還讓你們跟着我操心受罪。”洪雲下地,跪在洪家老兩口面前,紅着眼圈說。
“傻孩子,你這是何苦……”洪老太太抱着孫女,哭得肝腸寸斷,“我們只要你好好兒的,跟你爹學什麼報仇啊……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讓我跟你爺還怎麼活啊……”
事情搞清楚之後,郭里正跟幾個老爺子商議片刻,決定暫時先把洪雲關在村中佛堂的柴房內,而五毒蠱和巫蠱娃娃這種東西太過陰損,當場就直接給燒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