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末將來遲了”
在緹騎和孫錫恩的部下全部趕到,把四千多殘敵圍在方圓四五里地的戰場上,拼命狠殺的時候,任怨和孫錫恩並肩趕到衙門的大門前,在血跡斑斑的石獅子之下,兩人都是盡收臉上得色,一併跪下請罪。
“起來吧”張佳木沒好氣,但也並沒有怪這兩人,從任怨和孫錫恩臉上的神色來看,這兩人也是經過了一夜苦戰,當然並不是故意來遲,既然這樣,也就沒有必要責備了。
“是”孫錫恩一躍而起。
接着就是掃視四周,看到一地的屍體,再聞着嗆鼻的硫磺味道,連他也不禁變了顏色,道:“末將以爲這裡最多是曹家的幾百韃官,大人進攻肯定打不過他們,但守門是綽綽有餘,沒想到,居然是如此慘烈”
“是的,真是太慘烈了”不知道是誰接了這麼一句,任怨以下,所有緹騎沒有上戰場的武將,還有孫錫恩所部將官,俱是一頭。
經過一夜的苦戰,儘管天空還在落雪,但錦衣衛門前真的是一點兒積雪也沒有,只有三道長壘上有一些被大批甲士踩平踩禿了的些許積雪,在幾塊大的空地上,到處都是斷臂殘肢,還有或趴或伏,或是仰面朝天,死狀各異的屍體。
除此,就是被鮮血衝涮的一點兒不落痕跡的空地,只有泛着熱血的泥濘土地,還有深黃色的被踩成泥水一般的殘雪,雪和血融在一處,已經叫人分不清原本的顏色了。
死的人太多,此時也沒有人來搬運,能動的都去追擊殘敵了。
被人壓着打了一夜,死了不知道多少同僚,此時局勢反轉,只要能拿刀上的,不懼生死,只憑一股氣頂着,就算是體力透支的,只要能上,也是跟着追了上去。
“直衛和內衛,全死光啦。”有個負責點檢死傷的指揮上前來低聲稟報:“略點了一下,咱們這邊戰死的兄弟總在三百人上下,受傷的……那可沒法算,人人都掛了彩。重傷的有二百來人,現在已經叫人搬進去妥善醫治,不過總得有幾十救不下來的……”
“唉”張佳木深深嘆一口氣,揮一下手……不過,他立刻也緊緊皺起了眉。
“快過來,給大人包紮”那個指揮失驚打怪的叫起來:“大人受傷了”
“什麼?”外圍劉勇一羣人跑了過來,叫道:“傷在哪兒,要不要緊?”
“沒有什麼要緊。”張佳木皺着眉頭道:“小臂被砍了一刀,可能有點兒重。別的就只是皮肉傷了。”
這會兒過來兩個醫生,小心翼翼的把張佳木的臂甲除下,再剪去衣衫,這麼一看,果然傷的不輕,猶如嬰兒嘴巴大小,三指多深的一道創口。
再看衣袖顏色,已經變的紫黑,顯然是流血不少。
“大人,需忍着些疼。”醫生要用藥酒消毒,同時用浸透了藥酒的棉布擦洗乾淨,這一套當然也是張佳木的吩咐,傷藥和救治程序對救治傷員極爲要緊,救治得當,就是撿回一個有經驗有勇力的老兵的命,救治不當,可就是白送給敵人的。
眼下就是沒有合用的酒精,還有止血消炎的傷藥……這兩樣已經叫人着手,無論花多少人力物力,也是一定要得手的。
張佳木記得,在十九世紀中葉,美國連續兩個總統被刺而死,都是因爲火藥子彈入體,而且當時的醫生完全沒有消毒的概念,幾十雙名醫的手在總統傷口摸來摸去,其中一個倒黴鬼就是感染了敗血症而死的。
這會兒不論是中醫還是西醫,對感染和消毒,甚至是通風洗手等最基本的東西都沒有認識,要是任由大夫亂治,他的忠勇將士沒死在敵手,卻死在自己人之手,那是何等悽慘的一件慘事
“你們放手施爲,我理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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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他的話,幾個醫生纔敢放手施爲,用大量的棉紗擦洗傷處,再放上傷藥,接着再細心的包紮好……饒是張佳木健壯如牛,比起普通人不知道強壯了多少的身體,在這般的一番動作之後,也是有點兒撐不住了。
爲了分散注意力,當然,也是當真關切,他向着孫錫恩問道:“怎麼樣?”
“很好哇”提起這個,孫錫恩就是眉開眼笑,拍着腿道:“石亨這廝也真是奸險,我們整隊出發時,他正好也帶隊出來,倒是真的向這裡來的。正好,被我們堵在家門口的地方,可不就打起來了。”
“狹路相逢麼。”
“是的就是狹路相逢,好在,咱們緹騎和內衛力士,校尉,大漢將軍,都是挑的衛中一等一的豪傑好漢,甲重兵利,雖然石亨麾下很有一些能戰的將士,有不少都是打過十幾二十年仗的,但人不及我們多,武器甲胃不如我們好,打到下半夜的時候,可就真頂不住勁了。”
“就算是這樣,”任怨在一邊插話道:“也是費了多少的勁”
“嗯。”孫錫恩面色沉重,一改剛剛欣喜,也道:“緹騎戰死就過百人,其餘各部戰死也在三百人以上,石亨部下約有千人左右,先前死了幾百,被我們殺到府中,逢人便殺,一個不留,他孃的,怕是死絕了吧。”
“全殺了?”張佳木吃了一驚,盯着眼前諸人,問道:“石亨呢?”
“老賊膽小,”孫錫恩頗覺憤憤:“不出來替下屬頂刀,一逃進府,就自己投了井。我怕耽擱時間,叫了一小隊人在那裡守着,叫人去掏井,過一會兒,總就能提着石亨的首級趕過來了。”
“真的就這麼死了……”張佳木倒是有點兒難以置信之感。
這位忠國公是正統朝發跡,景泰上升,到天順一樣得意的一位奇人。說他莽撞,他又奸邪險毒,說他是小人,他又是國朝第一的勇將,這一點也沒錯。
錦衣衛以孫錫恩和緹騎兩部,幾千人都是衛中最強悍的精銳,以衆敵寡去擊石亨,這麼泰山壓頂之勢,居然被石亨拖到天亮才完事,要不是錦衣衛這裡抵抗激烈,把幾千大軍拖到疲憊之極而不能破門而入的境地,這裡被攻破,施聚等人只要派出一半援兵去幫石亨,勝負就會立刻易手
冷兵器做戰就是這樣,有時候勝負就是在一線之間,強或弱沒有太明顯的分野。因爲軍隊的建制,訓練,人員素質,組織編成,大致都差不離。
就是勇武,經驗,恩結,軍法等各方面來分出一些高下,軍隊肯打敢打,就有可能獲勝,哪怕是以弱敵強,以少敵多。
因爲這一點認識,張佳木已經打算在此事過後正式建講武堂,編練錦衣衛下的新軍
“可不就這麼死了?”孫錫恩也大有感慨萬分之像,也嘆着氣道:“還想生擒他到大人這裡,扔在階下,還看他狂妄不狂妄了,誰知他就這麼不惜命,居然就死了。”
“石府家人呢?”劉勇在一邊問道:“不分良莠,全殺了?”
“是的,”孫錫恩昂着臉道:“那會兒還能分什麼良莠,辯什麼黑白?大軍入府,自然是見人就殺,不論男女老幼,全部殺光了事。”
這一等事一般人不敢做,就是因爲得勝的一方絕不會在報復上留有餘地,勝負一分,常常就是一個家族的生存或滅亡。
勝利者,是絕不會留着敗者的血脈,以防他們將來成長之後來做報復之舉的
而且當時軍人殺紅了眼,就是一羣人形野獸,指望這些人留手,根本也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張佳木看向任怨等人,一羣軍官頗有慚色。
看來,不僅是殺人,石亨是世家,又是叔侄掌重兵,又是歲俸極優的國公,大明一品文武雖然年俸只一百來石左右,但國公或寵愛的太監年俸也不算低,時有賞賜,還有大量莊田收入,再加上喝兵血,吃回扣,貪污受賄,家中所藏一定不少。
軍士們入府,肯定要順手拿一些,當然,軍官們的收入也不能少。
看着張佳木的眼神,孫錫恩也是動作極細微的動了一下,其中的含意,張佳木一看就知道了。
石府財富,最多的當然是張佳木所得,孫錫恩辦事很妥當,一定會派人細細密密的撿索歸藏一處,然後在風聲過後,悄沒聲的送到張府。
至於張佳木是充公用,還是自己留着,做下屬的就不必多管了。
不過大家一定知道,會有相當一部分拿出公用,張佳木讓人服氣的地方很多,這也是其中一處了。
“連鎖定侯也殺了?”劉勇雖不吃驚於石亨滿門老幼的被殺,不過想起來仍覺悽然。年近花甲,他家中自然兒孫成羣,再過幾年就已經抱重孫了,年老之人,下地日近,在世日短,自然思想起因果之報的事,做事不敢太不留餘地。
鎖定侯其實並不是侯爵,只是石亨親得幼子,抱到宮裡,皇帝爲了給這個國公面子,親手把一條金鎖鏈放在這孩子的脖間,道:“此真虎子,俟其成長,朕當與卿約爲婚姻。”
這麼一弄,一條鎖鏈算是把親事鎖定了,當然,現在的公主不能許配,只能期待將來。至於皇帝是真心,還是忽悠石亨,這個可是誰也不知道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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