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孔琉玥去給老太夫人請安。因爲惦記着給韓青瑤寫信的事兒,所以她今兒個有意來得早些,就是想早些請完了安,好早些回去寫信,她要說的話可多着呢,只怕一上午都不定寫得完。
沒想到她來得早,三夫人來得更早,一進門就看見她正服侍老太夫人吃早飯,手上忙着,嘴上也沒閒着,插科打諢的引得老太夫人十分喜悅,整個樂安居的氣氛也因此歡快得不得了。
瞧得孔琉玥進來,三夫人忙迎了上來見禮:“大嫂來了,我正等着您呢!”說着親熱的挽起她的胳膊,“我昨兒個連夜讓人統計了一下家生子裡適齡的丫頭們,一共有十六個,只怕不夠大嫂選的,因此一早又使了人去傳話兒給官牙章婆子,讓她過會子來一趟。才我臨來時,正好娘使人來吩咐今兒個我們不用過去了,等伺候完祖母吃早飯後,就去給大嫂挑丫鬟可好?”
孔琉玥笑得有些不安:“爲了我的一丁點小事兒,倒累得三弟妹這般沒日沒夜的操勞,我心裡委實過意不去。”一丁點小事卻偏鬧得這樣人盡皆知,豈不是有意讓府裡的人說她輕狂,說她拿了雞毛當令箭?
三夫人笑道:“大嫂說的什麼話兒,這原是我的本分。再者,是因我的疏忽,才造成大嫂至今沒個趁手丫頭使的,您要是再不讓我將功折罪,我都要恨地上沒有縫兒讓我鑽了!”
又笑嘻嘻的向老太夫人道,“祖母,我今兒個一定給大嫂挑幾個好丫頭,您老人家可不能再生我氣,也不能因此就只疼大嫂而不疼我了啊!”
老太夫人呵呵笑道:“你這個小酸罈子,我多早晚只疼你大嫂不疼你了?你這般會逗我開心,跟個開心果兒似的,我喜歡你還來不及呢,又怎會因你一時疏忽就不疼你了?”
三夫人就趁勢滾到了老太夫人懷裡,老太夫人則扶着額頭“哎呀”、“哎呀”的,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但眉眼間卻滿滿都是笑意,看得出來很喜歡三夫人這樣跟她撒嬌。
從樂安居出來,三夫人低聲吩咐了貼身丫鬟墨蘭幾句,就快走幾步,上前再次親熱的挽住了孔琉玥的胳膊,一副妯娌兩個關係好得不得了的樣子,“我平常處理家事時,都是在朝熙堂那邊穿堂的三間小抱廈裡,待會兒就委屈大嫂在那裡挑選丫鬟可使得?”
孔琉玥暗自好笑,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兒了,她能說不好嗎?就吩咐身後跟着的珊瑚:“你即刻回去請了樑媽媽過來,就說待會兒要挑丫頭,她年紀大些,看人準些,讓她過來幫我參謀參謀。”
自聞得三夫人在老太夫人面前趕鴨子上架一般讓孔琉玥今兒個挑丫鬟後,珊瑚心裡就抓肝抓肺的不是個滋味兒,巴不得一下子飛回新房找樑媽媽白書等人商量對策去,這會子聞得孔琉玥這般說,正中下懷,因忙屈膝行了個禮,恭敬的應了一聲“是”,急步而去。
三夫人望着珊瑚的背影目光一閃,似笑非笑道:“大嫂待陪房媽媽可真是客氣,又是‘請’又是‘參謀’的!”
孔琉玥微微一笑,“畢竟是服侍了我外祖母幾十年的老人,我自是該待她客氣些!”
妯娌兩個說着話兒,很快到了朝熙堂穿堂的小抱廈裡,就見已有好些個執事媽媽們侯在那裡了。
瞧得二人走進來,衆人忙矮身行禮,口稱:“見過大夫人,見過三夫人。”
孔琉玥就感覺到一道道目光或是正大光明或是遮遮掩掩的投到了她臉上,她想着這雖不是跟執事媽媽們正式見面,但畢竟是第一次見面,若是在她們面前露了怯,往後她接過家計時,要拿捏起她們來自然也就難了。
遂微微一笑,大大方方的一一回視了回去。那些個執事媽媽便都很快低下了頭去,心裡都有些疑惑,不是說這位新大夫人是庶女出身,身份低微,上不得檯面嗎?怎麼看起來卻一點也不緊張或是侷促,反而一副大方從容的樣子?尤其一雙眼睛,更是明亮得讓人覺得在那樣的目光之下,自己的一切陰微都會無所遁形一般。
三夫人也感覺到了孔琉玥的變化,不由有些詫異又有些不安,在過去這幾天裡,她雖知道了孔琉玥並不像一般的庶女那般小家子氣、拿不出手,但她已認爲那是她的極限,畢竟庶女中也不乏聰明能幹之人。她沒有想到的是,她竟然在面對她有意安排下的衆管事媽媽時,也是這樣一副從容不迫的樣子,而且這從容不迫並不是裝的,看起來分明是真的,要知道那些管事媽媽哪個不是人精?哪個沒有生就一雙利目?就連當初她剛接手家務,由太夫人親自領着面對她們的目光時,手心裡也是捏了一把汗的!
三夫人心裡忽然就毛躁起來,有了一種“終日打鷹,反被鷹啄了眼”的感覺。
但她很快又強迫自己鎮靜了下來,笑着吩咐衆執事媽媽道:“除了林山家的,其他人都且先退下罷,待給大夫人挑過丫鬟之後,再過來回話不遲。”
“是。”衆人應諾一聲,行了禮後,魚貫退了出去。
這裡三夫人方問剩下的那個執事媽媽,也就是林山家的道:“家生丫頭們可都召齊了?”
林山家的恭敬的答道:“回三夫人,已經召齊了,正在穿堂裡候着,隨時等候二位夫人的傳召。”
三夫人滿意的點了點頭,又問道:“章婆子可也來了?帶了多少人來?”
林山家的道:“章婆子也來了,帶了約莫二十個人來,奴婢已先看了,都是些模樣周正,口齒伶俐的,因讓人領着她們去二門外的大廚房,用金銀花、甘菊、薄荷等物燒了一大鍋熱水,讓她們洗過澡,又拿了平日準備好的乾淨粗布衣裳給她們換過了,這會子正候着穿堂後面的小天井裡,等待二位夫人過目。”
三夫人又點了點頭,看向孔琉玥道:“大嫂是先見家生子,還是先見外頭的?”
孔琉玥正要答話,有小丫頭子領着樑媽媽和珊瑚進來了,她心裡終於徹底的安定下來,笑向三夫人道:“三弟妹還有諸多事情要忙,我就不多耽擱三弟妹的時間了,索性讓她們一塊兒進來罷。”
三夫人眼神一閃,笑着吩咐林山家的:“沒聽見大夫人的話兒嗎?讓她們一塊兒進來罷!”
林山家的答應着去了,不多一會兒,就帶着幾十個年紀在七八歲至十二三歲不等的小姑娘進來,一下子便將本就不算大的廈廳擠得滿滿當當的,也使得廳裡的空氣瞬間變得難聞起來。
三夫人不由厭惡的皺了皺眉,看了林山家的一眼。
林山家的便指着已自動分作兩撥人中左邊的那一撥道:“大夫人,這十六個都是家生子,因爲家裡多有人在府裡當差,所以選上來之前,都是學過些規矩,知道進退的,去了夫人身邊就可以上手,不比那些外來的,還得調教一段時間才能上手。”
孔琉玥勾脣笑了一下,林山家的這是在暗示她該選這些家生子們嗎?她故意裝作拿不定主意的樣子,將目光一一掃過那些家生丫頭們的臉,就見後者們都生得有幾分姿色,有幾分大些的還顯然精心打扮過,只是眼神無一不太過伶俐,顯得有些輕浮。
她於是又將目光移向了右邊的人羣。
相較於左邊家生丫頭們的紅潤臉色和還算不差的衣衫,右邊的外來丫頭們就寒酸多了。一個個都面有菜色,身上穿着剛剛換上去明顯不太合身的青色粗布衫,溼漉漉的頭髮則很簡單地用紅繩綁了垂在腦後,帶着一股子中藥味,再配上緊張惶恐的表情,實在是可憐至極。
孔琉玥就瞥了樑媽媽一眼,就見她的目光也是更多落在外來丫頭們身上的,感受到她的目光,還衝她幾不可見的點了點頭,她便知道,樑媽媽也是屬於挑外來的丫頭們了。
“三弟妹,我瞧着這些丫頭們都還不錯,一時間倒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她斟酌着向三夫人道,“再一點,不怕三弟妹笑話兒,我以前從未做過這樣的事,所以我打算讓樑媽媽代我挑選,畢竟以後這些丫頭都歸她管,自己選的,是好是歹也賴不着別人,你看可好?”
讓樑媽媽挑選丫頭,固然有樑媽媽經過見過的事多,看人目光準,可以避免挑到那些不老實的;最重要的,卻是孔琉玥過不了自己心裡那道關,她憑什麼去決定別人的人生?就算對於那些丫頭們,不管是家生的還是外來的來講,被選上也許纔是她們目前最想要的,但誰又說得準會不會因爲她的選擇,使得她們中的某一個人以後遭遇到不幸呢?這種爲別人的人生背伏重擔的滋味,太不好受了,讓她感覺自己就是一黃世仁,因此很是忐忑不安,索性全權讓樑媽媽做去!
三夫人笑道:“是大嫂挑丫鬟,自然以大嫂的意見爲重。”她也看出了孔琉玥和樑媽媽都屬意挑外來的丫鬟,不由暗自冷笑:真是沒見識的,外來那些丫頭們無親無故,固然好拿捏,也不敢有貳心。但家生子們都是世世代代在府裡當差的,彼此之間的關係盤根錯節,只要能將其中一家拿下馬來,那一支的便自然都聽話了,到時候要辦起什麼事來,也自然便宜多了;反之,若不挑中他們的女兒,他們必定會將此事記在心裡,以後一遇上合適的時機,誰知道他們會做出什麼事來?她們竟連這般簡單的道理都想不到,只看得到眼前,可見她終究還是高看了她們,高看了孔氏!
孔琉玥見三夫人同意了,也就點了點頭,吩咐樑媽媽:“那媽媽就開始挑罷,早些挑完了,早些回去,也省得多叨擾三弟妹。”
樑媽媽屈膝應了,徑自走到外來丫頭們面前,開始挑選起來:“你一個……你……還有你……你們三個……”
她挑得很快,轉眼間就挑了**個丫頭出來,左邊家生丫頭們的臉色便都漸漸變得難看起來。
孔琉玥裝作沒看見,只是低頭吃茶,她相信樑媽媽會將此事辦得面面俱到,十全十美的!
果然樑媽媽隨即又轉向了那羣家生丫頭們,挑了四個穿着打扮看起來都很出挑的,另外又挑了三個看起來很老實沉穩的,於是家生丫頭們的臉色又都變得好看起來,就連那些沒被挑中的,也不再像剛纔那般面有不甘了,畢竟是輸給了比自己強的姐姐們,而非輸給那些外來的野丫頭們,說出去也不怕人笑話兒了。
樑媽媽親自挑的人,孔琉玥自然不會有什麼意見,而三夫人因見樑媽媽後面挑中的那幾個家生丫頭中間有她手下管事家的女兒,也是覺得正中下懷。
於是自然是皆大歡喜。
那些被選中的丫鬟,於當天被送了新房那邊。
樑媽媽就將白書幾個並曉春幾個都叫到了院子裡,然後站在臺几上,當着她們的面兒長篇大套的對那些小丫頭子訓話:“這挑丫鬟呢,第一樁,就是要身體好,無病無痛的,做起事來纔有力氣;第二樁,就是要聽話。挑了你們來幹什麼的,就是要服侍人,不聽人使喚,那還要來幹什麼?這第三樁,就是要話少。在主子面前服侍,天天東家長西家短的,整日說些流長蜚短的,主子就是再賢德,也被帶着聽風是風,聽雨是雨,像個市井的潑婦。這第四樁,就是要做事用心。主子讓你端杯茶,你就端一杯來,也不管是熱的還是冷的,也不管主子是喜歡喝龍井還是毛尖,那要着也沒有用……”
“……你們都是因爲看着出挑伶俐,所以才脫穎而出,被我選了上來的,多的話我也不說了,我只說一點,既來了我們長房,來了夫人屋裡,以後你們便只有侯爺和夫人兩位主子,就得遵守我們屋裡的規矩,若是讓我發現你們中有誰不老實有貳心,或是亂嚼舌根的,休怪我不客氣!”
樑媽媽說完,就將這被選上來的共計十六個丫頭,迅速進行了分配:“你們四個,就好生跟着這四位姐姐學規矩,”指着曉春四個,“若是學得好了,咱們屋裡整好兒還有四個二等丫頭的空缺。”
這話兒的意思就是傻子也能聽得出來,那被點着的四個丫頭,也就是之前被挑中的穿着打扮都很出挑的那四個家生子,便都忍不住喜形於色起來。
而曉春幾個畢竟是老太夫人屋裡出來的,雖然才被從一等降作了二等,月例卻跟以前是一樣的;而且她們幾年原也不小了,又沒想過要做通房攀高枝什麼的,——便是有,在見了孔琉玥和藍琴主僕兩個的容貌後,也早打消了念頭,至多再過上三二年,便該到出去的年紀了。因此見有新人來,而且一來便極有可能跟她們一個等級,倒也並不醋妒什麼的,很爽快就應下了樑媽媽交代下的差事。
樑媽媽便又指了那被選上來的另外三個家生子,“你們三個,跟着你白書姐姐學規矩。”至於剩下那九個丫頭,她叫了藍琴瓔珞教她們規矩。那些小丫頭先前見了孔琉玥,心裡大都想着怕是仙女也不過如此了,這會兒又見“仙女”的丫鬟們也個個兒生得這般漂亮,不免都自慚形穢起來,對藍琴瓔珞先就生了一份敬畏之心。
做完這一番分配,再將人都打發了下去後,樑媽媽轉身回到屋裡。就見孔琉玥正坐是榻上抿着嘴望着她笑,不等她走過來,就笑着打趣道:“媽媽方纔真是好生威風!”
白書幾個跟在後面進來,聞言也都笑道:“的確是好生威風,幾句話就把那些新來的小丫頭子們給鎮住了!”
樑媽媽就白了她們幾個一眼,笑罵道:“小蹄子們,也跟着夫人打趣起我來,看我明兒不揭了你們的皮!”
說完面色一正,壓低聲音道:“夫人,那四個跟了曉春她們去的丫頭,一個是外院白大管事的侄女兒,一個是回事處二管事的外甥女兒,下剩的兩個,一個跟廚膳局的管事有親,一個跟香藥局的管事有親……這四家管事,都是太夫人跟三夫人的心腹,正是因爲見咱們屋裡還有四個二等丫鬟的缺,所以纔會巴巴把人送了來的,若是不將她們選上來,只怕會惹來小人忌恨,指不定什麼時候便在背後捅咱們一刀。所以我想着,不如就先如了他們的願,只別叫那幾個丫頭來正房服侍,等過個一二年,……情勢變化了之後,再設法打發了她們便是。”
“這些事情,媽媽安排就好。”孔琉玥自然知道樑媽媽之所以這麼做,必定是有原因的,她比較意外的是,不過才短短几日,樑媽媽竟連這些事都摸清了,而且還分毫不差的把人點了出來,真是讓她想不佩服都不行!
又聽得樑媽媽道:“至於另外那三個跟白書的家生子,她們家裡也都有人在各行當管事,只不過這幾家並不是太夫人三夫人的心腹,是咱們可以爭取過來的人,而且她們三個樣貌都生得不甚出挑,放到屋裡來服侍也沒關係,夫人儘可放心!這樣一來,一等二等的便都齊了,三等的還差十三個,連上那九個外來的,咱們院裡如今便有二十五個小丫頭子了,只是如今還不能斷定她們具體是好是歹,且讓她們跟着藍琴瓔珞學過一陣規矩後,再觀察觀察如今已有的那十六個,到關月錢之前選出十三個來,也就是了。”沒等的小丫鬟只有五百錢的月例,三等丫鬟則有一吊錢,且只要升上了三等,以後要升二等一等貼身伺候主子就快了,也難怪那些並不缺銀子使的管事們也會削尖了腦袋的把女兒往內院送。
孔琉玥點點頭,“這些事情交給媽媽來辦,我是再放心不過的了。”
說完命白書等人退下,單獨跟樑媽媽說起她想給韓青瑤去信的事來,“……媽媽也知道,如今大姑娘三少爺和四姑娘都跟我不甚親近,見了我也是躲着的時候多,若是真過上四五年再添自己的子嗣,只怕會遭人詬病,而且也難站穩。那韓大小姐可是出了名的會整治新奇點心,之前端午節時,也曾託馮夫人給我帶過糉子,所以我想着,能不能給她寫一封信,託她要幾個整治新奇點心的方子,咱們也照着方子,做了點心用來攏攏大姑娘三少爺的心,小孩子嘛,見着好吃的了,有幾個能忍住不吃的?媽媽意下如何?”
一席話,說得樑媽媽先是點頭,繼而便搖起頭來:“夫人,此事萬萬不可!別說是咱們自己做了點心送去給大姑娘三少爺吃了,便是平常在老太夫人屋裡,您最好都半點不要沾他們尤其是三少爺的吃食,不然……若是有個什麼意外,夫人可就萬難脫得了干係了!”
孔琉玥微汗,她之所以說想找韓青瑤討要幾個做新奇點心的方子,不過是爲了給自己送信之舉找一個名正言順、不叫樑媽媽生疑的藉口罷了,沒想到卻被她當了真……可問題是,她又不能跟她說她送信的真正原因。
想了想,只得道:“媽媽的意思我明白,但媽媽也該明白,大姑娘和三少爺四姑娘終有一天是要回我們長房來的,若是真到了那一天,我們再‘臨時抱佛腳’去與他們處關係,只怕已是晚了,且也不能不讓他們吃東西罷?倒不如提前做好準備的好,至多做了點心後,我當着老太夫人的面兒先吃,那要再出了什麼事,總疑不到我頭上來了罷?”
“這……”樑媽媽雖然有自己的顧慮,卻也不能不說孔琉玥的顧慮很有道理,只得道,“要不這樣,夫人且先把信寫好,讓我送出去,把方子先要了來之後,再作計較?”
這樣當然就再好不過了,孔琉玥忙不迭點頭:“嗯,我這就寫,寫好了你便趁早送出去。”
然後打發了樑媽媽,也不叫人來磨墨,自己動手磨了,走筆飛快的寫起信來:“親愛的若淳,距離我們在這個倒黴的世界第一次見面至今,已經過去整整八天零四個時辰了,我真是想死你了!聽說你跟慶王府的世子訂了親?你上次怎麼不告訴我呢?那枚柿子長得怎麼樣?人品呢?好不好?最重要的是,家裡有沒有通房小妾之類的生物?姐跟你說,‘公共廁所’可是萬萬不能要的,不能鬧心死你……”
洋洋灑灑寫了好幾大篇,把昨兒個她進宮的見聞都講述了一遍,“……這裡的皇宮可比咱們的故宮差得遠了……皇后和那些后妃倒挺漂亮,也挺大方,我進去一趟,收見面禮收得手軟,你如果嫁給那個柿子,將來肯定也是要進宮去所謂‘謝恩’的,嘖,我現在充分的意識到,小燕子的‘跪得容易’是多少重要了……哦,對了,我還見着太后了,她有個侄兒叫什麼郭誠的,一看就不是什麼好鳥,聽說以後會成爲你的便宜妹夫?那你可得小心了!你不知道,我還見着皇帝了,都是我那個便宜老公的便宜3G姐夫害的……”
當然,最後還是沒有忘記順便問韓青瑤要幾個簡單卻新奇的點心方子,以免事後樑媽媽問起來,自己交不了差。
寫好之後,孔琉玥連同她之前一有空或是一煩惱時,便寫下的類似於日記的隨筆,諸如‘被鬼壓’了之後的感受、對永定侯府諸人諸事的看法、對這種生活或是厭棄的發泄或是苦中作樂的調侃……總之就是裝了很大一包封好,然後才叫了樑媽媽來,“勞煩媽媽即刻把這個送出去。你親自去,記得,拿到回信後再回來!”
樑媽媽雖然有些驚詫於她所謂的‘一封信’竟會是這麼大一包,到底心裡素質過人,只是微微變了變臉色,便回覆如常的接過那“封”信,行了個禮快速去了。
原以爲自家夫人的信已是夠大一“封”了,卻沒想到韓大小姐的回信會更大一‘封’,根本已經不能叫書信,而該叫包裹了!
樑媽媽在伏威將軍府耳房內接過那個名喚“小滿”的丫頭遞上的“信封”時,差點兒沒把眼珠子瞪出來!
小滿年紀雖小,卻是個伶俐的,很容易就看穿了她的心思,因爲之前她剛接到永定侯夫人的信和自家大小姐的回信時,差不多也是這個反應。因仰着頭笑嘻嘻的說道:“媽媽不必吃驚,我們大小姐說了,裡面裝有給你們夫人那些點心方子的樣品,所以看起來纔會這麼大一包,您只管安心的拿回去,您們夫人見了,自然就明白了!”
樑媽媽早就面色如常了,聽得小滿這麼說,摸了幾十個錢給她買糖吃後,方急匆匆的回去了。
因爲惦記着韓青瑤的回信,孔琉玥吃過午飯後,連中覺都沒歇,自然也沒有心思做別的事,只在屋裡走來走去的等待樑媽媽的歸來。
不曾想她還沒等到樑媽媽歸來,就先等來了尹老太太身邊的何媽媽。
何媽媽帶了一大堆的禮物來,行禮後喜氣洋洋的道:“昨兒個樑媽媽前腳剛走,宮裡後腳就有消息傳出來,證實了姑奶奶說的好消息,說這個月初八就是好日子,選在那日爲尹嬪娘娘晉封。不但如此,皇后娘娘還特意賞了東西下來。老太太和大太太都歡喜非常,說後日要在家裡請幾桌酒,搭一臺戲,請了親朋本家們上門樂和一日,請姑奶奶務必回去吃一杯酒。”
孔琉玥很不想去的,去了也無非是見一見尹老太太等人前倨後恭的諂媚嘴臉而已,有那個時間,她寧願待在家裡睡大覺或是給夏若淳寫信,相信不管她寫什麼,就是寫一通廢話,夏若淳見了也是會喜歡的。
但轉念一想,她爲什麼不去,當初尹老太太婆媳明裡暗裡給了她多少氣受?更遑論前身的死多多少少也與她們有關,如今她好容易可以居高臨下看她們了,爲什麼不去?只衝着去給她們添點兒堵,她也該去的;更何況晉王妃也說了,雖然柱國公府算不得她正經的孃家,但有總好過沒有,以後總有用得上他們的時候;最重要的是,她想回去見見尹慎言,她在這裡除了夏若淳以外的第二個朋友!
不過,她如今已經是傅家婦了,在去哪裡之前,總要先徵得老太夫人和太夫人的同意才行。
於是她笑着點頭道:“媽媽且先回去,我明兒再打發人回去告知後日能不能回去。”
何媽媽就理解的點了點頭:“老太太也是這個意思,總不能叫姑奶奶爲難纔是。”
送走何媽媽,樑媽媽還是沒有回來,孔琉玥不由有些急了,難道伏威將軍府的門子沒有給她通傳?還是她記錯了當初夏若淳給她說的交信的人?可她明明記得她說的是若是有信給她,就送到將軍府門上一個姓沈的門子手上,她也清楚的記得自己跟樑媽媽說時沒有說錯啊!
正自焦慮不安之際,白書走了進來,行禮後稟道:“回夫人,才侯爺打發人回來傳話兒,說今兒個晉王爺約了他去‘思味齋’吃酒,今兒個不回來吃晚飯了。”
不回來吃飯?關她毛事!孔琉玥聞言,沒精打采的點了點頭:“知道了!”頓了頓,“再使個人去二門,看看樑媽媽到底回來了沒?”
話音剛落,門口就傳來“撲哧”一聲笑。
孔琉玥和白書不由循聲望去,門口站的穿石青色褙子,梳圓髻待蜜蠟珠花的人,不是樑媽媽,又是哪個?
“媽媽,您可回來了!”白書眼睛一亮,“您不知道,夫人可一直唸叨着您來呢,打發去二門外等您的人,都不知有多少了!”說着迎上去幫她提手上的包袱。
樑媽媽卻繞過她徑自都到了孔琉玥面前,行禮後笑道:“幸不辱夫人之命!”說着將手上的包袱雙上遞上。
孔琉玥臉上的笑容就瞬間燦若星辰,也顧不得去想包袱裡的東西是白書和樑媽媽能看不能看的,便將包袱放到榻上的小几上,迫不及待的打開了。
一陣淡淡的甜香之氣,便瞬間瀰漫了整個屋子。
孔琉玥不由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鼻間就隨即酸澀起來,這個熟悉的味道,這個專屬於夏若淳做的蛋撻的味道,她之前曾一度以爲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聞到了……
一旁白書見狀,禁不住滿臉的詫異,夫人這是怎麼了?因將探詢的目光投向了身側的樑媽媽。
卻見樑媽媽也是滿臉的詫異,片刻方說道:“夫人,韓大小姐的小丫鬟說,這是夫人要的點心的樣品,方子則壓在下面,讓您若是看了方子仍不會做,只管再打發人上門去問便是。”
孔琉玥聞言,方回過神來,忙將未成形的眼淚都逼了回去,微紅着眼圈笑道:“我知道了,你們且先下去罷。”想了想,又吩咐樑媽媽,“把我之前跟你說的話兒,都告訴白書她們幾個罷。”她們都是她的心腹,是她要辦任何事最得力的左右手,若不將事情的緣由告訴她們,一來她心裡過意不去,二來以後真做起點心來,也不方便,總不能叫她親自上陣罷?她那廚藝,還是不要的好,不然別說以此來搞定小正太小蘿莉們,只怕她自己都會先受不了!
“是,夫人。”樑媽媽應了,與白書一道向她屈膝行了禮,退了出去。
這裡孔琉玥方捻了一塊蛋撻在手,一邊小口小口的吃着,一邊含淚看起夏若淳的回信來,“田田親愛的,一直很想給你寫信的,偏偏上次只告訴了你你聯繫我的方式,忘了問你我要怎麼聯繫你,要怎麼給你送信了。永定侯府的水深,我怕貿貿然送了信來,到不了你手上,害我有好多的話,只能以日記隨筆的形式先寫了存下來,等到你給我送信時,再一起回給你,沒想到你也想到了這樣的辦法,看來我們果然是心有靈犀,不點也通啊……”
“是的,我是已跟慶王世子訂了親了,不過,我已見過他好幾次,長得還不錯,人品也還過得去,最重要的是,他向我爺爺奶奶提親時,是保證了以後會‘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所以估計以後不會有通房小妾神馬的讓我糟心,你不用爲我擔心。倒是你,那個‘公共廁所’對你怎麼樣?一想到他有三個小老婆,據說還有無數前仆後繼等着爬牀的丫鬟,我就淡定不起來,真是氣死我了,丫算什麼東西,連給你提鞋也不配!……我知道委屈你了,但是這個該死的時代你也知道,女人是講究從一而終的,要半途換人神馬的,也不現實,所以我的意思,是你先看看‘公共廁所’能不能改造,姐相信以你的能力,改造個把個渣男還不在話下。”
“不過,如果你要是實在覺得委屈,不願意勉強自己,那就不要勉強,只當他當上司看待即可,等到將來有了合適的時機,立馬離開他,然後我們倆一起過仗劍江湖,快意恩仇的生活去……對了,那個神馬3G王爺是什麼意思?難道除了我們兩個倒黴鬼外,你還遇上了另一個倒黴鬼不成?”
除了這封一看就是新寫的信之外,也還有一些日記隨筆之類的,有罵她那個無恥的便宜繼母和繼妹的、有煩惱來大姨媽時肚子好痛希望能跟以前那樣有她親生熬的補血中藥的、有擔心自己的……也是寫了厚厚一摞,看了好半天才看完。
最下面還壓着她寫好的做蛋撻和雙皮奶這兩樣點心的方子,還附了一句,讓她今兒個不必回信了,待過一陣子再集中給她送一次也是一樣的。
帶着又酸又甜的心情,孔琉玥將這些信一一又看了一遍後,才小心翼翼的將它們都收好,藏到了之前她藏夏若淳給的第一封信的地方。
然後,她坐回到榻上,一邊吃起餘下的蛋撻,一邊含淚笑了起來,若淳,哪怕前路再艱難,就算只是爲了你,我也一定會堅持到底的!
思味齋最上等的雅間內。
待掌櫃的將點的菜都上齊後,晉王便擺手將其連同衆伺候之人都打發了,方笑向在座的傅城恆,趙天朗和輔國公府世子王乾、亦即皇后的幼弟王乾道:“上次賽馬,說好了誰贏誰做東的,因此今兒個特地約了你們來這裡吃這個東道,明兒可別再說我賴賬了!”
趙天朗聞言,先就笑了起來:“知道九哥您銀子多得沒處使,但您也不能次次賽馬,都故意不叫傅大哥罷?您就那麼怕您的銀子花不出去,要不送弟弟點兒,讓弟弟幫你花去?哎喲……”
話沒說完,已被晉王一巴掌拍在了後腦勺上,笑罵道:“有得吃你就吃罷,說那麼多廢話做什麼,難道這一桌子的好酒好菜,還不足以堵住你的嘴不成?”
一旁王乾笑着插言道:“子綱兄,你就該學學我,有的吃我就吃,有的樂我就樂,纔不問是什麼緣由,又是誰做東呢,只要不是我做東就好!”
說得晉王和趙天朗都大笑起來,一個左拳搗向他,一個右腿踢向他,齊齊罵道:“你個鑽錢眼裡了的,從來只有你吃別人的東道,別人是休想吃到你東道的!”
便是一向不愛笑的傅城恆,也不由高高翹起了嘴角。
他們幾個包括今上趙天鑰,都是從小玩兒到大,從來都是什麼玩笑都開,葷素不忌的,只不過如今跟趙天鑰有了君臣之分,所以再不能像以前那樣了。但餘下的四人,感情卻還是跟以前一樣,沒有什麼變化。
三人笑鬧過一場後,方由年紀最小的趙天朗執起酒壺,爲大家斟了酒。
晉王因端起酒杯滿臉是笑的說道:“其實今兒個約你們出來,除了吃前日那個東道外,卻是受人之託,有一件事想勸勸煦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