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城恆回到正房時,孔琉玥已經歇下了。
屋裡很安靜,只在牆角點了一盞戳燈,致使整個房間都籠罩在了一層朦朧的光芒下,給人以一種靜謐安詳的感覺。
孔琉玥擁被而眠,遠黛般的秀眉輕輕蹙着,紅脣卻微微嘟着,像極了一個受了委屈的孩子,有種惹人憐愛的特別的天真。
傅城恆就忍不住伸出手,撫上了她的臉頰。
然就在他的手只差一丁點兒就要捱上她的臉頰之際,她卻像是夢到了什麼惱人的人或事似的,擡手在空中亂揮的同時,已輕輕朝內翻了個身,整好躲開了他的手,也躲開了他的視線。
顯然,她並沒有真正睡着,而是在裝睡,其原因自然是她不想面對他!
傅城恆不由暗歎了一口氣,看來他們本已漸入佳境的關係,又要回到原點了。
他轉過身,也不叫丫鬟進來服侍,自己輕手輕腳走到淨房梳洗完後,方輕手輕腳的躺到牀上,微微猶豫了一下,將“熟睡”中的孔琉玥抱進了懷裡。
“玥兒,”他在她耳邊低語,聲音雖低,語氣卻十分堅定,“不管用什麼辦法,我一定會治好你的身體,讓你後半輩子就算沒了我,也一樣有所依靠的,你相信我!”
“熟睡”中的孔琉玥卻置若罔聞,反而微微有些不適的掙扎了一下,掙脫了他的懷抱後,便又找了一個舒服些的姿勢,自顧“睡”了過去。
傅城恆看在眼裡,不知道心裡是什麼滋味兒,初華姐弟沒有安全感,玥兒又何嘗有?說到底,還是他這個作父親和丈夫的太失敗,所以纔會讓他們這麼患得患失的!
耳邊傳來報更的驚鼓,一聲聲的像是直接敲在心上一樣。
一夜都未能入眠的傅城恆聽到鼓聲催到四更,便無聲的起牀穿衣,洗浴早餐,然後在戀戀不捨的看了孔琉玥的睡顏一會兒後,毅然出門早朝去了。
孔琉玥一直聽到上夜的婆子將院門又落了拴後,才緩緩睜開了眼睛,之後便一直大睜着眼睛,到了天明。
“夫人,……要不我叫人送些煮雞蛋來?”珊瑚一看到孔琉玥眼瞼下那圈青影,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隨即小心翼翼的問道。
孔琉玥不用照鏡子也知道眼下自己有多憔悴,因點了點頭。
珊瑚便忙吩咐小丫鬟取煮雞蛋去了。
等到小丫鬟將煮雞蛋取了來,她忙親自接過,隔着絲帕給孔琉玥輕輕敷了好一陣,總算讓她眼瞼下的青影淡了幾分,但整個人看起來精神狀態依然不大好。
珊瑚不由暗暗着急,昨晚上的事夫人雖已下了封口令,事後樑媽媽也曾再四囑咐過她們幾個大的管好手底下的人,但誰也保不準事情不會傳出去,若是今兒個再讓人瞧見夫人這副憔悴的模樣兒,豈非無事也要變作有事了?
想了想,因咬牙自作主張給夫人配了一身桃紅色掐金滿繡的褂子並柳綠色暗繡金絲牡丹的裙子,又叫暮秋進來給夫人梳了一個牡丹髻,配了幾根嵌寶石的金釵,又細細的描了眉塗了胭脂,瞧着氣色好了許多,方暗暗鬆了一口氣。
孔琉玥這會兒滿心都是自己以後的路該要怎麼走,並沒有心情去理會旁的事,便也任由珊瑚捯飭自己,反正珊瑚只會爲她好,不會害她。
“夫人,大姑娘三少爺四姑娘請安來了!”
孔琉玥方妝扮好,就有小丫鬟進來屈膝稟告,她於是起身去了宴息處。
果見初華姐弟三個已經侯在廳裡了,瞧見她進來,初華和傅鎔的臉上都有些訕訕,潔華小臉上卻滿滿都是擔憂。
例行的行禮問安後,初華忽然上前一步,跪到了孔琉玥面前,“母親,昨晚上都是女兒的不是,請您原諒!”
孔琉玥不由有些意外,她原本還想着,以初華的倔強,只怕短時間內都不會給自己好臉子瞧呢。不過轉念一想,她年紀雖小,卻素來通透,又素來以傅鎔的保護神自居,自是知道什麼樣的選擇纔是對自己和傅鎔最有利的,會這麼快便給自己道歉,而且是當衆行跪拜大禮道歉,倒也算是情理中的事。她一個孩子尚能做得這般有風度,自己若是不接這筏子,倒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了。
因淡笑說道:“大姑娘這話是怎麼說,昨晚上什麼事?我不記得昨晚上發生了什麼事啊!”命左右,“還不將大姑娘攙起來呢!”
初華聞言,臉上訕訕之色不由更甚,想到了昨晚上父親語重心長跟自己說的話,‘……你自己捫心自問,你母親自進門以來,幾時行事不是光風霽月,大度從容?幾時曾刻薄過你們姐弟一絲一毫?又幾時曾刻意奉承討好過你們姐弟?她對你們,從來都是出於本心,很多事她雖然從來不說,卻一直在做着!你已經是大姑娘了,難道連這點基本的判斷能力都沒有?’
父親說得對,她都這麼大了,豈能連這點最基本的判斷能力都沒有?別人是局外人或許還不能體會到孔琉玥的好,她身爲局中人,難道也體會不到?旁的不說,只衝她變着法子讓傅鎔不再挑食一事,已儘可看出她與別人是不一樣的,更不要說她其他的好處了!
於是對昨日之事,便越發覺得大沒意思和後悔起來,尤其父親還告訴了她另一件事,‘……你知不知道,爲了確保你弟弟的未來,我對你母親作了什麼事?我害得她……’
父親當時說這話時,臉上的懊悔和心痛是她活了這麼大所從未見過的,但父親最終還是沒將事情告訴她,只是說‘我對她做了一件無法挽回的錯事,我讓她絕望到甚至寧願死,也要離開的地步,就是爲了你們姐弟。認真說起來,我是劊子手,你們姐弟便是幫兇,可現在,你還要往她的傷口上撒鹽……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你自小便懂事,是我最引以爲傲的孩子,我希望你能明白,你們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寧願傷害自己,也不願傷害你們,只有你們都好了,我纔會好,你明白嗎?’
以初華的聰敏,自然很快便自傅城恆這一席話中,聯想到了前陣子他和孔琉玥之間的貌合神離,還有孔琉玥的瘦削憔悴,顯然父親口中的那件事不會是小事,可即便如此,她依然以前怎麼待他們姐弟,之後仍怎麼待他們姐弟,這樣的胸襟氣度,實在有夠難得了!
然她昨晚上卻說了那些誅心的話,還當着滿屋子下人的面口口聲聲稱她爲‘那個女人’,她當時真是被豬油蒙了心,被妒忌和恐慌衝昏了頭腦了,她就算只爲了父親,她也不該那樣說的!
——初華雖打小蒙傅城恆和晉王妃疼愛看重,卻並非那等驕縱之人,反而因自小的經歷,懂事通透過人不說,一遇事時便很能設身處地的站在對方的立場上來想事情。昨天她之所以會說了那樣一番話,不過是一時氣急了罷了,如今一旦冷靜下來,便立刻開始自省起來。說來她小小年紀,能有這樣的品質,同樣也是極爲難得的了。
“母親雖大度,不與我計較,我卻實實做錯了,”自省自責的結果,讓初華越發的無地自容,看向孔琉玥的眼神也比方纔更要真誠了幾分,“還請母親千萬不要放在心上!”說着深深彎下了腰去。
當然,初華雖滿心的悔愧,卻並不代表她自此就不會防着孔琉玥,也不代表她自此就真心的接受她作他們姐弟的母親了。她更多的只是不想讓父親爲難和傷心,畢竟父親如今臉上的笑的確比以前多了,整個人也的確比以前顯得有人氣兒多了,兼之孔琉玥也的確有她的可取之處,所以她願意嘗試着接納接納她罷了。如果接納的結果是她的確像父親說的那麼好,那自然是皆大歡喜;如果她並不若父親說的那麼好,反而是表面一套背地一套,那她可就再不會客氣了!
孔琉玥見初華這次雖然沒有再下跪,只是鞠了個躬,但這個躬卻鞠得明顯比之前的跪還要來得有誠意,顯然是真心想求得她的原諒,沉重了一晚上的心總算是稍稍好受了一些,笑着說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不會放在心上的,大姑娘還是快起來罷。時辰已經不早了,還得去給太祖母和祖母請安,鎔哥兒也是時候該去學堂了,我們還是快些用早飯罷。”
吩咐珊瑚,“擺飯罷。”
珊瑚見大姑娘與自家夫人冰釋前嫌,瞧着關係反倒更進了一步似的,心中高興,滿面是笑的應了一聲:“是,夫人。”領着小丫頭子擺起飯來。
母子四人寂然飯畢,便被簇擁着去了樂安居。
老太夫人見了他們,一副樂呵呵的樣子,與平常並無二致,卻在打發了傅鎔兄弟幾個去學堂後,命盧嬤嬤帶了二夫人和初華姐妹幾個去小花廳吃點心,單獨留下了孔琉玥說話,“聽說昨兒個夜裡,初姐兒頂撞了她父親?”
孔琉玥就知道饒是自己下了封口令,老太夫人該知道的還是會知道,暗自苦笑大宅門裡果然是休想有秘密可言之餘,面上卻是一派恭敬之色,“回祖母,侯爺和初姐兒不過是在討論學識上的問題時,因一言不合,爭論了幾句而已,談不上頂撞不頂撞的,且今兒個起來後,父女兩個已經好了,請祖母只管放心。”
“原來是這樣。”老太夫人聞言,點了點頭,“那我就可以放心了!”
頓了一頓,又說道:“你作妻子和母親的,以後再遇上這樣的事時,就該好生給他們父女調停調停,明白嗎?不過要我說,這樣的事最好還是僅此一次,下不爲例的好,你說呢?”說到最後,話裡終究還是帶出了幾分凌厲,敲打孔琉玥的意圖很明顯。
“是,孫媳記住了,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孔琉玥恭聲應道,話裡雖仍滿滿都是恭敬,心裡卻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來,看罷,這就是作後孃的另一大悲哀之處,甭管事情是不是因你而起,到頭來錯的都只會是你,你就是躺着,依然會中槍!
老太夫人還好,還知道在妯娌晚輩們和下人們面前給孔琉玥留面子,太夫人的態度就惡劣多了,直接便罵道:“你一個作母親的,竟然跟女兒搶起東西來,傳了出去,你也不怕人笑話兒?還是果真的初姐兒不是你親生,你便可以仗着老大對你的寵愛,隨心所欲的拿捏她?你可別忘了,老太夫人和我還在呢,這個家還輪不到你一手遮天!”
又看向初華,“初姐兒別怕,有祖母在,是絕不會讓任何人委屈了你的,就是你父親也不行,祖母是一定會爲你做主的!”
說得孔琉玥當即便冷笑起來,她受老太夫人的氣也就罷了,老太夫人畢竟是出於一片好心,出發點終究是好的,可眼前這個滿口挑撥離間之詞、惟恐天下不亂的老女人的氣她爲什麼還要受?尤其這個老女人還是她來了這裡之後最厭惡的人傅旭恆的娘,她今天要是白受了她的氣,她也不用活了!
因清了清嗓子便要駁回太夫人的話去,不想初華已搶在她之前偏着頭笑眯眯的開了口,“祖母這話是從何說起?母親幾時跟我搶東西了?又幾時拿捏我,給我委屈受了?祖母便是要問罪,好歹待問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再問也不遲啊。單憑着幾句道聽途說的話便問我母親的罪,知道的,還說是祖母關心我、心疼我這個孫女兒,不知道的,還只當祖母是在挑撥我們母女之間的感情呢,您老人家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一席話,差點兒沒將太夫人給噎得背過氣去,片刻方在深吸了好幾口氣後,近乎咬牙切齒的擠出了一句:“初姐兒說的是,這一點倒是我疏忽了,連事情原委都未問清楚,便問起罪來,可見的確是老糊塗了!”
說着看向孔琉玥,似笑非笑問道:“既是如此,老大媳婦你這就詳細的與我分說分說事情的原委罷,我也好與你們評評看到底是誰是非,爲你們主持主持公道。”
與她們評理主持公道,她明明就是惟恐天下不亂好罷?孔琉玥勾了勾嘴角,正要說話,又是初華搶在她之前開了口:“祖母這話孫女兒又要忍不住駁一駁了,母親與我好着呢,又何來誰是誰非之說,又何須祖母與我們主持公道?您說是罷母親?”一邊說,一邊已挽上了孔琉玥的手臂,一副親熱得不得了的樣子。
太夫人原本還以爲能借此次之事拿初華來當槍使使的,不想這槍不爲她所用也就罷了,反倒還一而再再而三的攻擊起她來,又一副與孔琉玥親熱得不得了的樣子,無形中倒越發證實了她是在挑撥是非,不由越發氣黃了臉。但好歹還沒忘記維持表面上那層遮羞布,因強笑說道:“我原本還以爲你們母女鬧了矛盾,想着少不得要爲你們調停調停呢,如今看來,倒是我白擔心了,看着你們母女和睦,我也就放心了。好了,我也累了,你們都散了罷!”
孔琉玥沒想到根本不用自己出馬,初華一個人就足以說得太夫人啞口無言暗自內傷,不由好笑不已,方纔的怒氣也隨之飛到了爪哇國去,一手拉了初華,一手拉了潔華,笑靨如花的給太夫人行了禮,“母親既然累了,那我們母女就不打擾母親休息了!”方款款離開了景泰居。
至於身後傳來的瓷器摔在地上的清脆聲音,她直接當沒聽見。
一直到走出景泰居老遠了,孔琉玥猶沉浸在方纔看見太夫人吃癟的痛快中,也就沒有注意到她還牽着初華的手。
還是初華微微有些不自然的說了一句:“母親,我可以自己走的,您只需要牽着四妹妹即可!”
方讓孔琉玥意識到自己竟還牽着她的手,神色也立刻變得有些不自然起來,忙放開了她的手,掩飾性的撫了撫鬢角,方說道:“是我一時疏忽了……”頓了一頓,才又說道:“對了,方纔的事,說來我還要多謝你的一番維護呢!”
初華聞言,抿了抿脣,片刻方微紅着臉道:“母親客氣了,我們原是……一家人,該抱成團一致對外的時候,自然要一致對外。”說話間,不由又想到了方纔手下那溫軟的觸感,說來這還是她第一次和孔琉玥這般親近呢,那種感覺,雖然很陌生,也有些彆扭,但其實……還不壞,不由就有些後悔起方纔不該出言提醒她放開她來!
彼此都有些不自然的母女兩個同着對所有事情都一無所知,一派天真無邪樣的潔華被簇擁着回到蕪香院,到底初華年紀小些臉皮薄些,很快便尋了個由頭,微紅着臉向孔琉玥行了禮,回了自己的房間去,一直到吃午飯時,才面色仍些微有些不自然的回來。
“母親,您吃這個……”飯桌上,潔華因見孔琉玥愛吃那道冬筍玉蘭片,便一個勁兒的爲她夾。
本來她自己都因人小手短,吃飯多是由奶孃喂,還是年前孔琉玥見了,命奶孃以後都要讓自己吃飯後,她纔開始學着自己吃飯的,卻至今都還不是很會拿筷子,要吃什麼菜也是由奶孃給她布。然此時此刻,她卻嘗試着一次又一次給孔琉玥夾菜,哪怕掉得滿桌子都是,也不肯停下,才四歲多點的孩子,別說主動給長輩夾菜,能注意到長輩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已經是不容易了!
孔琉玥只覺眼眶發熱,鼻子也微微有些發酸,接連深吸了好幾口氣後,方摸了摸潔華的頭,笑道:“潔姐兒真乖,母親一定把潔姐兒給母親夾的菜全部吃光光,潔姐兒自己也吃啊,你小人兒家家的,就是要多吃一點,才能長得高呢!”
“真的多吃一點就能長高嗎?”潔華就偏着頭高興的笑了起來,“那我以後每天都要多吃一點,才能長高一點,然後好保護母親,不讓母親再受任何委屈!”說着果真大口的扒起飯來。
孔琉玥忽然間淚盈於睫,這麼小的孩子,就知道要保護她,不讓她再受任何委屈,而且她也沒對她多好,只算是盡到了自己的本分而已……難怪人們常說孩子的心是最純淨的,孩子也是最容易滿足的,往往只是不經意的一點小事,已足以換來他們全然的信任和依賴,並且立刻用他們自己的方式,加倍的回報回來!
她忙借低頭吃菜的動作,將眼角已成形的淚意給逼了回去。
碗裡卻忽然多了一塊糖醋小排骨,孔琉玥有些錯愕的順着夾菜的那雙筷子看過去,就看到了初華寫滿了不自然的臉。
初華不止神色不自然,聲音也不自然,“那個……光吃素菜也不行,您多多少少也得吃一些肉,身體才能強健……您太瘦了……”說話時眼神一直都飄來飄去,不是飄向天花板,就是飄向四周的擺設,總之就是一次也沒有對上過孔琉玥的臉。
先是當着滿屋子下人的面真心實意的給她道歉,又在太夫人面前一再的維護她,這會兒又滿臉不自然的給她夾菜……孔琉玥情知初華這一番轉變定然與昨晚上傅城恆去與她說了將近一個時辰的話分不開,父親心疼女兒,女兒又豈能不心疼父親?她相信只爲了不讓傅城恆爲難,只爲了維護長房的體面,初華今兒個也會給她道歉,也會在太夫人尋釁時維護她的。
但孔琉玥卻更願意相信初華說這些做這些絕不僅僅只是爲了不讓傅城恆爲難和以大局爲重,她相信她這麼做一定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出於自己的本心,畢竟她的真誠她的彆扭她的不自然,都是裝不出來的,而且她也沒有必要裝,那麼很顯然,她是真的意識到自己錯了,也是真的想要跟她處好關係!
縈繞在孔琉玥心上一整晚加一整個上午的退縮和不確定,便在這一刻瞬間去了大半,她就說嘛,人心都是肉長的,她只要凡事按照自己的本心來,何愁旁人感覺不到?只在於時間的早晚而已。如今三個孩子搬回來纔不過兩天多不到三天,彼此間甚至連磨合期都還沒過,發生一些小誤會小衝突也是在所難免的,她怎麼能因爲這樣一點小挫折,便萌生了打退堂鼓的意思呢?
她何田田可從來不是那種臨陣退縮的人,她從來都是迎難也要上的人,不就是收服兩個彆扭而缺愛的小正太小蘿莉嘛,又有何難?她連他們彆扭的爹都給收服了,要收服兩個小的,還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更何況她如今還有小正太小蘿莉的爹全心全力的支持,她要是還收服不了他們,那她明兒也不用混了!
兩個小屁孩兒,且等着接招罷,你們崇拜熱愛姐,不對,應該是老孃的時候還在後頭,到時候老孃再來告訴你們,什麼叫傳說!
孔琉玥心裡攸地升騰起萬丈的豪氣來,整個人也因此而一下子有了精神,看得旁邊的初華是一愣一愣的,有些不明白母親何以會忽然間就跟變了個人似的?難道就因爲吃了她夾的那塊小排骨?於是錯愕之餘,心裡又忍不住浮上了幾分得意和滿足,還有幾分其他異樣的感情來,原來試着敞開胸懷,試着去接受,試着去給予,也是一件這麼讓人愉快的事!
傅城恆原本還以爲孔琉玥今日在家裡不定會怎生難過,畢竟昨晚上她難過到甚至連話都不願意與他說一句的地步,——爲此還任由他抱了好一會兒,若當時不是那種情形,他都忍不住要高興自己離目標又更近一步了,因此還不到下衙的時間,便難得提早回來了。
輕手輕腳的走進屋裡,不意卻見孔琉玥正一副興致極好的樣子在作針線。之所以說她興致極好,皆因她總是低頭做不了一會兒,便會忍不住擡起頭來,抿嘴笑上一回,然後又再低頭繼續做,連他進了屋,並在裡面待了好一會兒都不曾發覺。
傅城恆不由狐疑起來,難道發生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喜事不成,以致她高興到連氣都顧不得生了?仔細想了一遍,卻又發現近期並沒有什麼喜事,不由越發的狐疑。
正想開口詢問,孔琉玥卻已發現了他的存在,忙將手上的針線放進了旁邊精巧的籃子裡,才起身嗔道:“什麼時候回來的?也不說吱一聲,嚇我一跳!”
傅城恆低頭細看了她一回,發現她除了眼瞼下有淡淡的青影之外,其他地方並沒有異樣,因試探性的笑問道:“纔回來的,見你正做的專注,便沒有出聲打擾你。對了,你做的什麼呢,我看你興致極好的樣子,敢是有什麼我不知道的喜事不成?”
“喜事?”孔琉玥有些狐疑的反問了一句,“沒什麼喜事啊,怎麼這麼說?”
傅城恆指了指她的針線籃子,“我看你做不了一會兒,便會笑上一回,興致極好的樣子。到底做的什麼,讓你這麼高興?我瞧瞧!”說着便要湊到籃子前去看。
卻被孔琉玥搶先一步,擋在了籃子前面,微微有些不自然的說道:“不過一些女孩子的小玩意兒罷了,我給瑤瑤做的,打算等她和慶王世子成親時,私下裡送給她當賀禮的,你還是別看了!”這話倒是不假,她的確是給韓青瑤做的,卻不是爲她成親,而是爲七月七日她生日準備的。
不過,也不是跟韓青瑤成親沒有一點關係,事實上,她就是想着再過不了多久韓青瑤就要成親了,纔會別出心裁打算爲她做那樣東西——小內內的,且她還不是隻打算給她做一個,而是打算赤橙黃綠青藍紫每個顏色都做一套,到時候管保讓她立馬自飛機場變身大波霸,將柿子爺給迷得七暈八素,鼻血狂噴。
她也正是想着趙天朗到時候被迷得狂噴鼻血的樣子,所以纔會忍不住做一會兒便要笑一回的。
只是這話不能告訴傅城恆,給韓青瑤做的東西也不能給他看,一來那原是屬於女兒家的貼身衣物,是隻能給自己丈夫看的,傅城恆看了算怎麼回事兒?豈不是對韓青瑤的褻瀆?二來萬一讓他看了,他向來敏銳,在某件事上也不例外,他看了之後一下子便想通了那是什麼東西,更激起他的渴望她該怎麼辦?她還沒做好準備呢!
所以,說什麼也不能給他看。
好在傅城恆一聞得她說是給韓青瑤做的東西,便沒再堅持要看,這點風度他還是有的,只是心裡卻酸溜溜的怪不是滋味兒就是了,“難道伏威將軍府沒有針線上的人?便是將軍府沒有,慶王府卻多的是,再過三個月她便要嫁進去的,到時候還怕沒有給她做針線活計的人?哪裡用得着你親自動手給她做?沒的白漚壞了眼睛……說來這都大半年快一年了,我身上還沒有幾件你親手做的東西呢!”
但畢竟不敢再像以前那樣毫不掩飾的表示自己的醋妒之意,韓青瑤在孔琉玥心目中的地位他算是看明白了,他雖然很不想承認,卻也不得不承認,如果把自己和韓青瑤放在秤戥的兩側讓孔琉玥來選,她根本連猶豫都不會猶豫一下,便會直接選韓青瑤。而如果他和韓青瑤一起向她伸出手,她也毫無懸念的會直接棄他於不顧,然後跟韓青瑤走。
他只能安慰自己,算了,他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跟一個女人計較個什麼勁兒啊?傳了出來,沒的白惹人笑話!況韓青瑤怎麼說也算是他的恩人,又是他好兄弟未來的老婆,他就當是給趙天朗面子,也不能跟她計較不是?
奈何想歸想,心裡終究還是酸澀難當就是了,“你身子原就不好,作針線活計又是最傷眼也最傷神的,這次也就罷了,下次就別再做,給誰都不再做了,好不好?”爲了不讓她再給韓青瑤做針線,他決定連自己的福利也一併剝奪了,反正到時候累壞了她,心疼的也只會是他!
孔琉玥只聽他酸得能倒掉人牙齒的話,便知道他這會兒在想什麼,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故意慪他道:“怎麼可能給誰都不做?要是祖母和姐姐讓我給她們做,我也不做不成?就算祖母和姐姐不叫我做,將來瑤瑤和世子的孩子出生之後,我這個乾孃總不可能連一針一線都不給他們做罷?那我也沒臉做他們的乾孃了!”
她話說得快,一直到話都已經說出口了,方意識到自己方纔說了什麼,不由怔了一下,隨即便笑了起來,她原本還以爲,在治好自己的病之前,孩子便是她心上的一塊疤,摸不得碰不得呢,卻沒想到,她這麼快就能以這般輕鬆的語氣來說起此事了,看來要徹底放下,也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難!
而傅城恆見她眉眼帶笑,神色輕鬆,說到孩子時也不再像往常那樣直接便岔開話題,約莫猜到了她的幾分心思,當下也顧不得再醋妒韓青瑤了,忘情的拉了她的手便說道:“好好好,你愛做便做,只要你將來疼他們的孩子,不要多過……”
“回侯爺、夫人,大姑娘、三少爺和四姑娘來了!”只可惜話沒說完,已被外面小丫鬟的聲音打斷。
傅城恆只得暫時止了話題,向外說道:“讓他們進來罷!”
片刻,便見初華領着傅鎔和潔華魚貫走了進來,一字排開齊齊行禮說道:“女兒(兒子)給父親請安,給母親請安。”
傅城恆在孩子們面前向來都是以嚴厲的時候居多,鮮少有和顏悅色的時候,這會兒自然也不例外,命姐弟三人起來後,第一句話便是問傅鎔,“今兒個在學裡都學了些什麼?”
傅鎔便忙有些緊張的恭聲回道:“學了《論語。子罕》篇,‘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就是說,一**隊,可以使它喪失主帥,一個男子漢,卻不能強迫他改變志向。”
“嗯。”傅城恆就滿意的點了點頭,又問:“那依你說,男子漢都該有些什麼樣的志向?”
傅鎔見父親面色緩和,想到了白日裡夫子講到此處時也是這麼問的,然問完之後,卻不待大家回答,便又自己說道‘男子漢大丈夫,當心系家國社稷,心懷黎民蒼生,俯仰無愧天地,行動無愧君父,更無愧於心,上馬能提槍殺敵,下馬能安國興邦,方乃男兒之大志向與本色也!’
他雖並不是完全能夠理解夫子的意思,卻覺得夫子這番話擲地有聲,更覺得夫子形容的,完全就是自家父親,一來是真心覺得自己若是長大了,一定也要做一個像父親這樣文韜武略,頂天立地,人人欽佩的人,二來也有幾分想討傅城恆歡心的意思,於是便近乎原封不動的將這番話給學了一遍,末了還滿眼期待的看着傅城恆,滿以爲自己這般說,一定會得到父親的讚揚。
卻沒想到傅城恆在聽完他的話後,當即便冷笑起來:“你知道什麼叫‘家國社稷’,又知道什麼叫‘黎民蒼生’嗎?還‘上馬能提槍殺敵,下馬能安國興邦’,哼,紙上談兵,不知所謂!前人有云‘半部《論語》治天下’,你還是先把《論語》給我讀完了讀透了,再來跟我說這些空話罷!”
果然是黃口小兒,說大話空話跟喘氣似的,他知道什麼叫“提槍殺敵”嗎?還以爲是多輕鬆的事呢,豈不知一個不慎,便是要掉腦袋的!不趁早打消了他這個念頭,明兒還不定會生出什麼事來,他可不想自己的兒子將來重蹈自己的覆轍,不定哪一日就要上戰場,他只願他做個閒散親貴,平平安安一輩子就足夠了!
原來今年自開春以來,西番在邊境上的小動作便沒有斷過,皆因西番今春大旱,又遭了蝗災,可以想象其全國上下將陷入怎樣飢餓的困境,偏偏西番又向來與大秦不合,雙方可說早已結下了深仇大恨,向大秦尋求支援顯然是不可能的,那他們便只剩下惟一的一條路——攻打大秦,將富庶的大秦變作他們的領土。
如今西番雖還沒有采取什麼大點的行動,雙方卻都是心知肚明這一仗是勢必要打起來的,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
而要說到領兵打仗,大秦有勇有謀的將士倒是不少,旁的不說,單隻韓老將軍威名一出,就足夠旁邊那些小國們聞風喪膽了。然而韓老將軍畢竟年紀大了,而其他能爲的將士又都各自鎮守着一方邊關,輕易調動不得,傅城恆與晉王暗地裡合計來合計去,都覺得戰事一旦爆發,皇上必會欽點了自己爲帥,當然,他責無旁貸,就是皇上不點自己,他也會主動請命的。
只是打仗畢竟不比其他,等同於是時時都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他雖恨不能滅了西番,卻也由衷的希望,這仗若是能不打,就最好不要打的好,倒不是他貪生怕死,而是不忍黎民蒼生受累。卻不想,自己的兒子倒是一副恨不得打仗的樣子,渾不知打仗到底意味着什麼,也就難怪他會生氣了!
一席話,說得傅鎔當即白了臉,片刻方顫聲期期艾艾的說了一句:“爹爹教訓得是,兒子記住了!”然後便低垂下了頭去,整個人都被籠罩在了一層濃濃的沮喪當中。
孔琉玥並不知道西番的事,之前傅城恆雖與她說了不少有關朝堂上的事,卻僅限於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或是八卦而已,這些機密事她自是無從知道,當然,她也沒有興趣知道。她只是覺得,傅城恆待傅鎔實在是太嚴厲了,要她說,以傅鎔的年紀,能說出那樣一番話,已經是很不容易了,可他倒好,不但不表揚人家,反而張口就是斥責,再是嚴父,也不能嚴到這個地步罷,總還是要適當的給一些鼓勵呀,沒見傅鎔都怕他怕成什麼樣了!
因笑着打圓場道:“我倒是覺得三少爺小小年紀便能有此大志,實在難能可貴,侯爺不但不該斥責他,還該獎賞他的。如今獎賞咱們且先不說了,還是先去給老太夫人請安罷,不然老人家該久等了。”說着,頻頻朝傅城恆使眼色,又無聲的警告他‘你說了以後什麼都聽我的’的!
傅城恆原也有些後悔不該當着這麼多人的面就教訓兒子,他雖年小,卻也是有自尊的,接收到孔琉玥的眼色,便也借坡下驢止了話頭,起身率先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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