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終於漸漸小了,停車時,已經是毛毛細雨了。
連年冷冰冰地說,“下車。”然後就率先下了車。他甩上車門,大步朝眼前那所略顯破舊的孤立庭院走去,畫扇推開車門看清那棟被爬山虎爬滿了一邊牆壁的樓房,身子就僵了。
她沒想到,連年竟然是帶她來這裡。
連年走了幾步,發現畫扇沒有跟上,回過頭來冷着臉看她,畫扇居然捂着嘴站在原地,身子在微微輕顫。
連年眸色變深,漂亮的眉宇一點一點地蹙起,眼看有動氣的前兆,畫扇緊緊地捂着嘴巴,眼眶裡蘊滿了水霧,一步一步腳步虛浮地朝他走了過來。
連年別開眼,不再看她,轉身朝裡繼續走。
越往裡走,畫扇的呼吸越急促,連年擡手叩門的那一秒,畫扇終於低低啜泣出聲。
聽清身後的動靜,連年脊背微微一緊,他扭過臉來,聲音比寒冰還冷,“別做戲了。”
畫扇身子一顫,連年眉眼清冷地笑,“大哥什麼樣子,你不早就見過了麼,這會兒是哭給誰看的?”
有人來應門,是保姆李阿姨,連年看了畫扇一眼,用命令的口吻說,“你要是想哭,就先在外面哭個夠。”
說完,他就側身進了屋裡,留下李阿姨站在門口,有些尷尬地看着一臉是淚的畫扇,不知是該迎她還是如何,“程、程小姐?”
畫扇依舊捂着嘴巴,站了一會兒,她終於壓制住先前那股子洶涌的淚意,擡起手在臉上狠狠擦了一把,慢慢地吸了一口氣,然後才紅着眼睛進了屋子。
從三年前的那件事之後,她明明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祁連勇,可是每見一次,依舊會心疼得像是被刀割。
九歲那年,是她第一次見祁連勇。那年他二十六,是醫院年輕的主治醫生,英俊倜儻,溫和善良。他憐憫地看着因爲失去父母而哭到失語的她,替她擦淚,帶她回家。
她十八歲這年,他三十五,卻再不復九年前年輕有爲的模樣,他那張英俊倜儻的臉上,爬滿了難看的刀疤,而那雙原本溫和的眼睛更是失了明,他的一條腿瘸了,落魄至極地坐在輪椅上,成了一個……廢人。
畫扇來看過他多次,所以李阿姨認識她,但她每次來都從不出聲,更不敢去靠近連勇。連年說的沒錯,她是罪人,她是,祁家絕對難以寬恕的罪人。
她只敢遠遠地看着連勇,看着那個被她叫做“勇叔叔”的人一下子變得只會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看着那個被她叫做“勇叔叔”的人可以沉默地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看着那個被她叫做“勇叔叔”的人獨自一人住在這棟破敗陳舊的古樓裡,不願也不敢再陷入任何紛爭。
她所能做的,只有買好多好多的昂貴東西,源源不斷地送進他住的這棟古樓裡。然後等到那些東西一樣一樣地將要腐爛了,再被李阿姨清理出去。
她曾經蹲在李阿姨清出來的那堆垃圾旁邊哭得聲嘶力竭,她近乎驚悚地看着那些不久前還光華畢現如今卻已然腐朽不堪的東西,忽然間就想到了她和連年之間的感情。
腐朽……他們之間的那些溫暖過往,也都徹底腐朽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