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看看,我便知道,瞞不過逝兄弟的!”多日不見,李淵又添得幾分霸氣,當下一面笑道,一面龍行虎步向着石不語而去,雙臂張了開來。
李建成、李元吉跟隨在他身後,微微低頭應諾,卻是拘謹得很。石不語看在眼中,也是略爲其惋惜。有的時候,父親太過強勢,弟弟妹妹又是註定的一方霸主,對於夾在中間的二人而言,的確是一種悲哀……
此時,見得李淵現身,竇世充便即躬身行禮,隨即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房門。看他的姿態,似乎對於李淵甚是尊敬,隱隱有種下屬見到上級的味道。
徐世績輕抿着杯中濃茶,將這一切看在眼中,面色不變,心中卻已籌劃起來——很顯然,此次會盟的真正發起者,已可以確定,便是眼前的這位太原留守。那麼,冒着被楊廣發覺的危險而行此大事的他,究竟想從此次會盟中獲得何種利益?
這邊尚在推敲之中,那邊的李淵,卻已拉着石不語與程行烈、秦暮等人坐下,李建成、李元吉兩兄弟卻是暫時委屈,將就充當了倒茶的童子。
一陣寒暄與笑談過後,李淵忽的收起了笑意,環視羣豪,肅然道:“諸位,據我伏在朝中的探子回報,今年之內,楊廣必會親起大軍,御駕親征各路反王。”
衆人聞言,微微一驚,沉默之中,徐世績輕咳一聲,當先問道:“李大人,這條訊息,可靠麼?”
“絕無問題!”李淵毫無猶豫之意,簡單的將朝中之事講解一番。原來,三月之前,宇文來呼已將侵入楚界的高麗軍剿滅殆盡,屠殺約二十萬人,換而言之,五年之內,高麗再無元氣進攻中原。
楊廣聞訊大喜,與羣臣商議,欲在數月休養生息之後,再命宇文來呼爲帥,剿滅各路反王,而無論克與不克,他都會親起三十萬御林軍,隨後親征,以爲呼應,而據說,他的頭個目標,便是在各路反王中隱隱實力最強的濱海。
“如此看來,楊廣此次的胃口,倒着實不小!”徐世績微微帶着一絲苦笑,向身旁的程行烈拱手道:“恭喜大哥,不用擔心悶得荒了!”
“來便來,怕他個鳥!”程行烈咧嘴一笑,絲毫不以爲意。只是秦暮幾人卻沒這樣的好心情,或許是槍打出頭鳥的緣故,楊廣那廝每逢開戰,便總會先將矛頭對準濱海,頗有殺雞給猴看的味道。
“早知如此,當初便不急着首舉叛旗……”單知雄嘟囔了一句,卻完全忘記,當初被逼得造反,似乎正是爲了營救自己這個莽夫。
“其實,也不必太過擔心。所謂脣亡齒寒,各路反王也不會笨到被他各個擊破,到時,自然有人來援助我們!”王伯當卻是想得長遠,望了李淵一眼,又道,“我想,李留守召集此次會盟,必然也有這樣的意思吧!”
“是,王兄弟果然頗有遠略。”李淵雙目微張,泰然自若的笑道,“我思來想去,得了一個法子,那便是將趁着如今會盟的大好時機,推選一位諸侯盟主出來,由他協調指揮、彼此支援,如此一來,便不怕那楊廣仗着兵多將廣,各個擊破。”
“盟主麼?”石不語向身旁的徐世績望了一眼,輕輕敲着面前的木幾,卻沒有發表自己的意見。
憑心而論,李淵的這個主意倒也不壞。各路諸侯習慣了各自爲戰,面對着楊廣的優勢兵力,的確很難獨自支撐下去,若能在盟主的調配整合之下,抱做一團,倒也不失爲一個有效的抵禦之策。
不過,有人的地方,便有利益之爭,雖然,從李淵的簡單介紹中,還不能看出這個盟主之位究竟能夠帶來多大的利益,但是,無論如何,僅從調配指揮各路諸侯這一點權力上來看,便可證明它是一塊香餑餑。事實上,若是那位幸運的盟主懂得利用手頭資源,日後便能在逐鹿中原的混戰中獲得不少優勢,別的不說,單單衝着這塊“正宗”的招牌,便能引得不少府郡歸降、豪傑投靠……
正因如此,石不語很是擔心,怕只怕,楊廣兵馬未動,各路諸侯便會因爲這盟主的座位,彼此內鬥,傷了和氣。這一點,在他前世的武俠小說中,已可算是一個俗得不能再俗的劇情……
沉默之中,又是隱爲衆人智囊的徐世績,輕咳一聲道:“不知李留守心中,可有什麼盟主的人選?”
“這個嘛……”李淵笑而不答,凝視着面前的清茶,彷彿陷入了石化之中。衆人也不答言,只靜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時之間,斗室之中,竟只剩下了起伏不定的呼吸聲。
“日他孃的!”沉默之中,程行烈再也忍耐不住,跳起身來道,“你們這些鳥人,說話便是喜歡遮遮掩掩,一點都不乾脆!”
衆人聽他如此怒罵,未免都有些尷尬,彼此對視一眼,忽的齊齊大笑起來。石不語展開手中羽扇,乾脆便直視着李淵,笑道:“李大哥,你可想坐這盟主之位?
“想,自然是想!”李淵卻也一改方纔的遮掩,爽快應道,“不過,卻是不能!”
“爲何?”石不語一怔,旋即自問自答道,“明白了!嘿嘿,莫非你打算隱藏身份,趁着楊廣出巡之際,抽冷子在背後來上一刀麼?”
“正有此意!”李淵淡淡一笑,露出惋惜的神情來,“只可惜,如此一來,這盟主之位,我卻是坐不成了。”
“恩,那倒也是,除非你打算現下便扯起反旗來。”石不語微微點頭,頓了頓,又道,“那麼,這盟主之位,依你的意思看來……”
李淵淡淡一笑,卻不應答,只是伸出食指,向着埋頭飲茶的程行烈,虛點了數下……
“我?”被他遙遙一指,程行烈登時如同被點中穴道一般,怔於當場,過了半晌,忽的跳起身來,大聲嚷道,“莫找我!咱家打死也不幹!”
“咳!程兄弟,不是找你,而是找你們濱海……”李淵這次卻是真的發怔,急忙解釋道。
“呸!你當我是傻子麼,說什麼濱海,最後還不是要老子受苦!”程行烈突然智略大開,將牛首搖得如同撥浪鼓一般,“先前,你們騙我當皇帝,現下,又騙我當什麼狗屁盟主,怎麼,看我老實,好欺負麼?”
“這是欺負麼?”石不語看得啼笑皆非,只得上前先行勸慰,一面又向李淵笑道,“這個,李大哥,蒙你好意,不過……”
“好意麼?”一直默然不語的羅瓊,卻忽的輕哼一聲,斜視着房頂道,“逝大哥,恐怕李留守的意思,是打算找我們充當傀儡吧!”
他這話說得頗爲刻薄,羣豪聞言,一時都有些尷尬。只是那李淵聽在耳中,卻是面色絲毫不變,坦然道:“不錯,若一定要說是傀儡,倒也沒錯……”
羣毫聞言一怔,雖然心中早已隱約猜到這位李留守的意思,卻想不到,他竟如此坦白,便是方纔出言諷刺的羅瓊,登時也是一怔,沒了下文。
“今日諸位兄弟在此,我便實話實說了!”李淵環視一週,徐徐起身,沉聲道,“自駐守西原之日起,淵便頗有問鼎中原之心,半是爲己,半是爲了家中那對紫薇臨世的兒女。”
聽他說得如此直白,羣豪一時間倒也無言以對。事實上,如今的各路諸侯,哪個不在心頭想着問鼎中原,只是無人赤裸裸的說出來罷了。相形之下,李淵的這種宣言,雖然看似有些無恥,卻也無恥得可愛。
而見得衆人並沒反駁鄙視之意,李淵心中一喜,頓了頓,又朝着在場的列位拱手道:“話又說回來,我倒有一事,想請教諸位。”
徐世績輕敲着木幾,徐徐道:“……李留守請講。”
李淵泰然一笑,環視身遭道:“如今南方各府,濱海的勢力亦算是數一數二的,他日若是推翻了楚廷,不知諸君有何打算?”
他這話問得還算委婉,不過言下之意卻是明白的很。所謂的“有何打算”,其實便是問程行烈、秦暮等人,是否也有搶個皇帝位子回來坐坐的念頭。
“這個麼……”羣豪彼此對望,都不約而同的嚥了咽喉嚨,沉默之中,還是徐世績站起身來,坦然應道,“我等兄弟,當初舉兵起義,一爲營救自保,二爲建功立業,至於皇圖霸業的念頭,從未有過!”
“當真麼?”李淵目中光芒一閃而過,連聲音都帶上了一絲顫抖。
“什麼真不真的!總之,老程我,決不是那塊料!”程行烈霍然起身,指着一干兄弟道,“至於他們麼,據我所知,有好色的、有愛財、有貪功貪名的,卻沒一個想做皇帝的!”
“不錯,我等並沒此念……”羣豪聞言,先後徐徐點頭,沒有一個遲疑良久的。
“原來如此!”李淵聞言,微微頜首,忽又道,“諸君志向淡薄,李某佩服。不過,天下大勢,如順水推舟,恐怕由不得人……若是他日真到了天下爭霸之時,諸位又如何應對四面的諸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