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得嘉音的要求,石不語自然毫無異議,當下點頭應諾,頓了頓,卻又道:“師叔,我家月兒也曾修習過一些簡單的音術,不知師叔可否指點一二?若是能夠拜入音宗門下的話,便再好……”
“此言當真?”輕輕巧巧的一句探問,卻讓嘉音霍然立起身來,滿面喜色道,“師侄,我正有此意,卻惟恐唐突。如此最好!最好!最好不過!”
她一連道了三聲“最好”,顯然心中歡喜之極,卻看得石不語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心中疑惑道:“這個……莫非眼前的成熟美人兒,也和安素一般,有那種特殊的癖好不成?”
好在翰墨先生的下一句話,便替衆人解除了疑惑:“宗友,恭喜!恭喜!如今‘天魅’入門,想必音宗之盛,已是指日可待!”
這話兒中,難免有些酸溜溜的吃味,卻也叫石不語等人明白了幾分,原來嘉音的歡喜,並不在於阿月兒的絕色與美貌,而是因了她這難得的“天魅之音”。
所謂的“天魅之音”,乃是人族特有的一種天賦。擁有這種天賦的天音者,其歌喉中蘊藏着難以抗拒的魅惑之力,便如西方神話中的美人魚一般,能夠平順人心、安撫諸般生靈。事實上,之前阿月兒能夠以粗糙簡陋的音術安撫狼魈,靠的便是這種天賦。
不過,要具備這種“天魅之音”,那位幸運者,必須是心地單純、通透如同白玉一般的人物,半點心靈上的瑕疵都要不得。若是放在上古,這種人物雖不多但也絕對不少,音宗最盛之時,門中四位長老中便有三人擁有“天魅之音”。
只是,如今世易時移,人心越發險惡,又有幾人能夠做到心靈上的純潔呢?天音者的消失與絕跡,看起來,已是無法避免的趨勢。而伴隨着這種趨勢,曾經興盛的音宗,也日間衰弱下去,許多上古流傳的音術雖然奇妙,卻始終尋不到合適的天音者來修習,只能平白浪費、封存腐爛,漸漸湮沒於歷史的塵埃中……
而當今世上,恐怕也只有阿月兒這種生活於草原之中,受着全族精心呵護長大的聖女,纔會擁有如此善良的心靈,纔會擁有如此稀罕的天籟之音。說得誇張些,恐怕這茫茫天下,再沒有第二個人,比她更適合承接音宗的道統了……
至於嘉音那面,自於凝寒的信箋中得知此事後,便始終記掛在心,本就打着收其入門的念頭,只是尋不到機會開口。如今突然聽得石不語如此央求,便如瞌睡遇到枕頭一般,頓時大喜過望,哪有不允的道理?若不是顧慮到自己的宗士身份,恐怕這位歡喜得有些發暈的宗主,要當即拉起石不語,按按手印,簽下一張合同契約了……
自然,有人歡喜便有人發愁。見得嘉音如此歡喜,石不語自然少不了拉住凝寒詢問一番,待到得知事情的真相後,頓時跳腳垂胸,大呼賤賣。早知如此,便應該做出許多爲難的神色,好好的要挾敲詐上一番,眼下如此,卻難免做了回冤大頭,平白壞了自己“奸商”的名聲。
不過,後悔也罷,羞愧也罷,這件事,便就此成了定局。嘉音得了一份絕妙的禮物,自然“龍顏”大悅,幾乎是拍着胸脯應下了降伏烏羣的任務,並且答應出動全宗三名長老,以求萬無一失。
到了此時,如果說還有什麼問題困擾着衆人,便也只剩下最初的那個難題——如何將分散出擊的金烏羣集中在一處?
金烏本就狡猾多端,加之背後又有宗門中人的指揮,除非他們的急性腦膜炎突然發作,或者爲了迎合穿越小說的需要而導致智力驟降,否則無論如何去想,都不可能將所有的金烏盡數派遣出來,並且散發傳單指明攻擊地點,任由濱海來上演一出包圍剿滅的好戲……
因此,思索無果之後,衆人便將目光齊齊投向之前聲稱“或有辦法”的石不語。後者乾笑幾聲,取了凝寒的《異獸總綱》過來,重又仔細看了一遍,這才搖曳着羽扇,極其欠扁的微笑道:“這個嘛,或許要應在它的身上……”
愕然中,無數道目光同時發出,堪堪落在堂外庭院中、正與玄墨一起懶洋曬着陽光的孔雀身上。可憐的鹿角先生,被這許多目光注視過來,登時覺得不妙,展翅便欲逃遁,卻被清荷眼疾手快,妖浪一卷,登時扯將回來,強行拖進了議事堂中。
衆人面面相覷,眼見孔雀大呼“上有老母、下有小兒”,盡皆不明所以。倒是一旁的凝寒取過《異獸總綱》,在那金烏的記載中看了片刻,忽的疑道:“不語,莫非你打算……”
石不語繼續發揮賣關子的惡俗傾向,搖曳着羽扇,陶醉了很久,方纔眯着眼睛,將書中一段記載背誦出來:“金烏者,性多癖,尤不喜麗物,每見明媚之鳥雀,便欲羣起而逐之,不死不休。”
這段話,自然文縐縐的很,但翻譯過來,也沒什麼難理解的。無非是說:“金烏,是種性子很奇怪的異獸,生平最不喜歡看到華麗的東西。每每看見漂亮華美的鳥雀,便會羣起攻擊,不將對方殺死,絕不甘休!”
“難道說,是因爲妒忌不成?”衆人聽罷,先後領悟其中的意思,不免有些愕然。正在聯想那種場景,翰墨先生卻忽的輕輕“咦”了一聲,望向渾身微顫的孔雀,遲疑道:“這個,說到華麗的話……”
“不錯!說到華麗的話……”石不語微微一笑,接口道,“這世上的鳥雀中,怕是能夠勝過鹿角的,絕不會多吧!”
衆人齊齊無語,過得半晌,嘉音繼續道:“那麼,若是讓鹿角前往挑釁,或許便能引得金烏羣齊齊出動,然後……”
話音未落,掙脫不得的孔雀便已大爲驚懼,顫動着長喙道:“老闆,這事開不得玩笑的!那些金烏速度遠勝於我,只怕不到半路……”
石不語摩挲着下巴,輕拍着它的頭顱道:“這倒也是!恩,既然如此,我便派些人手在半路阻擊一陣,幫你拖延點時間。”
孔雀聽得前半句時,本已鬆了口氣,等到後半句入兒,頓時面如死灰,哀嘆了片刻,忽的想起一事,連忙道:“老闆,恐怕還是不行!就算金烏上當來追,術、陣二宗的門人,也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石不語嘻嘻一笑,淡淡道:“這個你儘管放心!等到那日誘敵之前,我會請翰墨、葉翟先生等一併出馬,尋個商談的名義,將術、陣二宗的宗士調離開去。便有留下守營的,想必也不是什麼厲害角色!”
孔雀聽到此處,登時爲之語塞,反覆顫動着長喙,卻不知道還能說出話來。偏偏那位男子極其喜歡落井下石,見得此景,反而湊過身去,微笑道:“老鹿啊,你還有什麼想法,便儘管說出來。我們濱海,還是允許存在不同意見的嘛!”
到了此時,滿面黯然的鹿角終於放棄了逃生的念頭,哀嘆道:“老闆,爲什麼偏偏是我?如果說到華麗的話,隨便捉只大鳥來,施上幾個大光明術不就行了麼?”
“這個嘛,給你兩個答案,你自己選一個。”石不語嘻嘻而笑,撫着它的長頸道。
“……哪兩個?”
“第一,老鹿你英武不凡,天生奇才,最適合擔負這種重任;第二,前天有個混蛋,趁我睡着的時候,偷喝了桌上的一壺好酒……”
“我選一……”
“……老鹿,你果然比我想象的還無恥……”
總而言之,即便那位倒黴的當事人如何心不甘情不願,這個引蛇出洞的誘敵計劃,便就此定了下來。隨後的兩日,衆人一面小心防備着金烏羣的再度襲擊,一面也開始着手準備各項事宜,忙得不亦樂乎。
到了第三日,在接到翰墨等人的傳書之後,術、陣二宗的一干宗士,便傾巢而出,前往距離北固關十里的落楓坡商議諸事。按照石不語的意思,這次的會面,固然有着調虎離山的成分在內,但也的確是希望能夠達成雙方的和解,至少,不要讓一向和平相處的諸多宗門捲入戰事之中。因此,包括凝寒、清荷在內的諸多代表,都在與會的名單之中,北固關中真正留下的,也只有石不語、嘉音以及音宗的幾位長老與弟子。
而半個時辰後,在確定宗士已不會返回後,被一連施放了三、四個大光明術的孔雀,便展開雀尾,展露出無比華麗的身姿,散發着五色毫光,徐徐飛向蘇陽軍營。
或許是被這種看似無害的美麗所迷惑,蘇陽軍中竟無一人施放冷箭,而是齊齊駐足觀望起來,更有部分人在讚歎之餘,將這突然出現的“神鳥”當作了“天佑我軍”的吉兆。
不過,片刻之後,當棲息的金烏羣因了上空的輕鳴聲而覺醒,隨即出於“仇恨華麗”的遺傳因子而紛紛起飛,開始追逐起那隻盤旋在上空的孔雀時,少數的有智之士,開始隱隱察覺到情勢的不妙……
然而,在他們反應過來之前,早已膽戰心驚的誘敵者,便已奮力揮舞着雙翼,向東南方向急急逃遁而去。在它的身後,是一羣被憤怒衝昏了頭腦,不住追趕、聒噪不止的金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