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石不語這一番半是胡謅半是有理的話打動,妖魎居然頗爲意動,連夜便帶着部屬告辭而去,言道要歸還西廬與羣妖商議,臨行之前,又特意問明師尊去向,約定數月之後於濱海府重聚。
送別了妖魎,第二日醒來,石不語一干人等也到了離山之期。南蘭等人心慮族中危機,也沒有心思挽留,只與幾位長老一起,將他們沿途護送至林中大道。石不語見她面色凝重,眉宇含愁,便開口安慰道: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若真的應付不了,你們便暫時遷移離開密雲吧!”
南蘭微微搖頭,嘆息道:“我倒不是擔憂前來尋事的宗門中人。只是據穆婺說來,那背後的人物只怕不好應付。”
此事,石不語卻是一早聽幾位長老提及過。說起來,那位穆婺也是位可憐的犧牲品,不過是受了那幕後黑手的胡蘿蔔加大棒,一時意志不堅,在對方的設計下越行越遠、無法自拔,直至最後下藥栽贓,犯下這等十惡不赦的大錯。
更糟糕的是,雖然他與那人先後見面數十次,卻從未見過對方的真實面貌,只知道那人身材高挑,渾身被黑霧籠罩,交流時也只通過神念,這點訊息,只怕能夠利用的價值,實在是少之又少。
石不語正想到此處,一旁的莫愁略微躊躇,輕輕插口道:“倒也不必太過憂慮,依我看來,那人的目標只是闢元犀罷了。若是他有心對付貴族,早可命穆婺將迷藥下到水源中……”
幾位長老聞得此言,不由打了個寒噤,面色一片蒼白。南蘭倒是神色直若,只是視線飄忽,不知心中在轉着何種念頭。
石不語與她幾日相處下來,見這位美人兒露出如此神情,頓覺不妙,連忙輕咳道:“無論如何,若是日後密雲有難,我必來相助。真拼不過,各位便退出山去,往濱海府去。運氣好的話,彼處半月之內,便要換我等兄弟做主了!”
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幾位長老聞言,盡皆愕然。半晌過後,那狐族長老才期期艾艾的問道:“石不語公子……你是說,肯讓我等妖民進……進入濱海府居住?”
“這個自然!濱海如此之大,你們全族儘管搬來好了,我等盟友絕不介意!”石不語微微一怔,隨即明白自己這幫兄弟在對待妖族的態度上,的確算是空前絕後的異類,難怪對方如此吃驚。
“不錯,正是如此!”秦暮在旁微微點頭,表示贊同。
“可是,濱海當地的百姓,又怎麼肯接受?萬一引發騷亂……”
“這個嘛,想必小小的騷亂是避免不了的,不過時日一久,應當便相安無事了。”石不語言道此處,面上多了些悲慼之色,不由嘆道,“苛政猛於虎!如今的朝廷,兇惡遠勝於妖。我若是百姓,倒寧願與妖住在一處……”
衆人聞言默然,便是一向不關心人族死活的妖族長老,也不由得露出些不忍的神情來,可見新帝的影響力,一位妖族長老嘆道:“我輩便是吃人,也不過害死一家,聽聞那昏君一道詔書,足足害得數十萬人妻離子散……着實可惡!”
“罷了,莫再閒談!”南蘭見話題越扯越遠,乾脆便曲身行禮道,“諸位一路小心,我等於山中待聽捷報!”
“彼此彼此!”
一干人等依次還禮,隨即告辭而去。山路崎嶇,石不語路途之中,回首遙遙眺望,卻見南蘭的身影已在霧靄中越來越淡,直至消逝在一片迷茫之中。
“怎麼,捨不得她?”莫愁在他身旁行過,抿嘴笑道。
“胡說八道,我只是在心痛這些天來的飼養費罷了。”
“說到這個……”銀影忽的摸着下巴,插口道,“老闆,你有餵過我什麼嗎?”
“……難道你也打算吃銀兩?”
“可以嗎?謝謝老闆!”
“去死吧!”
重新進入山林的一干人等,在連續兼程跋涉後,終在一日之後,趕上了刻意放慢行軍速度的大部隊。雙方隨即合兵一處,沿着山麓一路向北,於次日黃昏走出了這片許久未有人族穿越過的禁地。
按照徐世績的安排,部隊這日便在山腳下駐紮休息一夜,至於石不語,由於能夠飛行的緣故,被一腳踢出了營帳,臨時充當探子的角色。翌日拂曉時分,稍微回覆了元氣的四千雜兵,便在王伯當、秦暮的率領下,趁着微亮的天色,向最近的郡城發動襲擊。
應當說,這是一場毫無審美可言、堪稱一面倒的戰鬥。或許是因爲沒有防備來自密雲山麓的偷襲,或許是濱海府各郡本就沒有充足的兵力,總之,在高空盤旋的石不語看來,那些稍做抵抗便繳械投降的士兵,那位忙不迭擡着官印出降的郡守大人,都讓自己生平的第一次觀摩戰,大大打了折扣。
占城之後,各路豪傑依着原先的計劃,各行其事。王伯當率着幾位面善的豪傑大開糧倉賑災,一面藉着良機募兵,短短一日功夫,便收得新兵兩千餘人,外加郡中降兵,總兵力幾乎翻了一倍,只是武器盔甲還有些欠缺,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秦暮與單二兩人,則帶着幾位長相可以治療小兒夜啼的兄弟,去審問城中的大小官員。據他們所說,楚庭關於秦暮等人的通緝文書,恰恰於兩日前發至濱海府,上下大驚,更有少數走投無路的黎民藉機叛亂,佔了幾個小城,以求苟活。濱海節度使周文錦鎮壓不得力,已遣人往外府求援,自己則率着府城安陽中的大部分士兵,先行向西面進發討伐。換句話來說,如今濱海府城空虛,若要發難,便是最好的良機。
秦暮等人再審訊了幾遍,確認招供屬實後,便連夜齊集衆傑商議。徐世績當機立斷,留下王伯當與一千士兵守城,其餘七千餘人,盡數起拔,連夜殺往安陽。也是鴻運臨頭,待到他們接近安陽時,據石不語在空中的偵察,安陽城中毫無戒備,居然還未收到郡城陷落的消息。徐世績見機應變,將數百士兵扮做敗軍模樣,入城求援。那留守的副將一時不察,堪堪打開城門,被喬裝打扮的士兵佔據城門,隨後秦穆等人身先士卒,率着六千兒郎橫剌殺入,到晌午時分,這大楚濱海的首府已更換旗幟,成了義軍真正意義上的據點。
事畢之後,秦暮等人一面出榜安民,一面收攏軍士、招募新軍。數日之後,又以安陽爲爲基,四出征討各城,復又起大軍聯合叛民,前後夾擊周文錦,半旬之內,將這支唯一的抵抗力量徹底剿殺。周節度使隨後於亂軍之中自刎喪命,徹底宣告濱海易主,從此再不納入大楚的版圖之內。
一月之後,諸豪傑於原節度使府中齊聚飲酒,一面慶賀造反成功,一面也商討日後諸般事宜。到了此時,許多原先來不及決策的問題,例如日後的發展、義軍的名號以及最爲主要的誰人爲主等等問題,也逐漸浮出水面,雖說三十九位盟友皆是血海中共同拼殺出來,情如兄弟,但有些事,終究還要理清,講究個名正言順。
石不語於這等軍政大事也不拿手,只坐於側席上,聽着諸位兄弟安排諸項事宜。事實上,真能爲義軍日後前途出謀劃策的,也不過是徐世績、秦暮、王伯當寥寥數人,大多數的盟友,恐怕與他一樣,不過做個點頭搖頭翁,時不時應上一句“可”或“不可”罷了。
酒過三巡,諸項事宜也大多理清思路,只是說到那誰人爲主的問題,卻始終糾纏不清。倒不是諸人貪這尊位,互相爭奪,相反,這位子談了許久,竟是無人肯去坐上一坐。秦暮、羅成只願爲將;單二統領綠林遊刃有餘,說到治國,卻是連連擺手,死活不肯從命;王伯當以儒將自詡,情願征戰沙場;徐世績倒頗有智謀,無奈他一向志在出謀劃策,與這爭霸一事毫無興趣……至於其餘的各位盟友,自然更不用提,便要他們去坐那位子,只怕屁股也瘙癢難奈,坐不到三日。
衆人談得面紅耳赤,也不知是誰帶頭,忽的齊齊將目光投向靜坐在一旁、抱着清荷吃得不亦樂乎的年輕男子身上……
石不語打了個寒噤,連忙輕咳一聲,轉移話題道:“諸位兄弟,我過幾日便要出海往盈霞島一行,不知何時歸來。”
“老三,你去那做什麼?”程行烈擎着根羊腿,詫異問道。
“我允過珈漣,要助她解除那剎族之禍,再者,也要往那妖島一行。”
“不能晚些時候麼?這裡只怕用你的地方還多。”
“有諸位哥哥在,還有什麼可懼的?況且,我此行遠去,也正是爲我等基業着想。”
“恩?此話怎講?”
“我明白二哥的意思。”徐世績點頭道,“濱海三面被困,我等日後所需的兵器、盔甲、糧草、戰馬,恐怕都要依靠海上運輸。那盈水族海運繁茂,正是最佳的人選。”
“原來如此。”羅成附和道,“家父前日來書,亦允諾提供我等一批物資,的確需要依靠海船運載。”
秦暮聞言大喜,撫掌笑道:“燕公勢力甚大,有他支援,我等無憂矣!”
“不僅如此!”石不語輕曳羽扇道,“我已修書寄予李密,想必他亦會支援我軍,這又是個天大的喜訊。”
“妙!妙!”羣豪頓時拍着長桌,紛紛大笑道,“日他孃的!如此一來,便是那楊廣小兒領軍前來,我等也要殺他個屁滾尿流!”
“切莫輕敵。”石不語連忙潑冷水道,“須知……”
便在此時,只聽得一聲霹靂,四野震動,衆人一驚,齊齊轉頭望去,卻見後園方向滾起一陣濃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