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邊正有些焦慮,那邊立在臺上的鈞鴻子,已開始回答起各宗中人的疑問來。好在他事先下足了工夫,又查閱古籍,仔細研究過六百年前的會盟舊事,因此應答起來條理絲毫不亂,不多時,各宗代表都已對結盟諸侯的條規再無異議,逐漸的,再無人上前提問。
鈞鴻子卻頗有耐心,又等了片刻,見再無人上來,便輕咳一聲,淡淡道:“諸位宗友,若無其他異議,此事便暫且……”
“且慢!”話音未落,便聽得廣場後部傳來一聲清揚之聲,數百宗士齊齊轉頭望去,卻見兩道身影已然徐徐起身,往平臺處緩緩行來。
當先的女子,生就絕世清顏,淡雅似空谷幽蘭,蓮步輕移間,便如曹子建筆下的洛神臨世,飄飄然不可方物。拖後的男子,眉目清秀,儒雅中帶着三分玩世之味,青衫羽冠,身形雖有些瘦弱,卻也不失爲俗世翩翩佳公子……
這兩人,一前一後,便在數百道目光的注視下,泰然自若的穿行而過,施施然向那平臺飄去。一時之間,或許是不忍破壞這迤儷的美景,滿布全場的宗門中人,竟無半個出聲喝止,便連起起伏伏的呼吸聲,都漸漸低了下去。
“好一對神仙眷侶……”不僅如此,幾位年紀輕些的宗士,更是情不自禁的輕聲讚歎,隨即遭遇了宗門長輩的目光呵斥。
這些曾與凝寒相識的長老,自然很清楚的瞭解,面前一對天造地設般的玉人,實際上,卻是萬萬褻瀆不得的師徒關係,又豈能用情侶來稱呼?只不過,在他們指責門下弟子的同時,卻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心中,竟也隱隱藏着一分惋惜……
異樣的氣氛中,凝、清二人早已輕輕一躍,飛上了高臺。鈞鴻子卻已在方纔片刻之間,憶起了這位曾經有過數面之緣的宗友,當下存着幾分疑惑,上前微微行禮道:“多年不見,宗友清顏依舊如昨,老夫卻是有些衰老了……”
凝寒不敢怠慢,連忙躬身還禮道:“宗友說哪來的話來,凝寒有禮了!”
兩人寒暄了數句,一旁的石不語與術宗門人雖有滿腹的言語,一時之間卻都無法插口,只得彼此對視,各自籌劃着說辭,頗有幾分劍拔弩張的味道。
好在此時,鈞鴻子卻已結束了寒暄,轉入正題道:“宗友方纔在臺下輕喝,可是有什麼異議麼?”
凝寒微微一笑,淡淡應道:“不敢說是什麼異議。只是,方纔聽宗長列出各個宗門名稱時,卻似乎沒有將敝宗列在其中……”
“晤?”鈞鴻子略有些驚愕,低頭掃了一眼手中的名單,片刻之後,方纔應道,“的確沒有貴宗的名字。無妨,想必是門人不慎遺漏,我這便……”
只是,他話音未落,一旁知曉內情的術宗幾位長老,已然心中大急,那位曾與石不語起過沖突的出塵子乾脆便不顧秩序,躍上臺來,在鈞鴻子輕輕說了幾句。
“恩?難道這位術宗宗主,並不知曉我宗被驅逐之事麼?石不語看在眼中,登時疑惑大生,他先前被趕下穆崑山時,聽那青虛自稱“奉宗主令行事”,因此一向以爲,將御獸宗驅逐出法宗,是這位鈞鴻子的屬意。只是現下看來,卻有些不對勁,難道說,那位青虛是在狐假虎威不成?
事實上,他的猜測,卻也對了一半。要知道,御獸宗在宗門之中,便就是可有可無的小門派,那位鈞鴻子日理萬機,又怎麼會關心這種小事?驅逐他們下山這事,其實是由那位出塵子發起,隨即在徵得幾位長老的同意下施行的,事後,也並未將這等瑣屑小事稟告宗主。更何況,那時的鈞鴻子正忙於苦修,竭力踏入宗師境界,旁人不會也不敢將這等事去攪亂他的心志……
不過,此刻,在聽畢弟子的彙報之後,鈞鴻子自然也是胳膊肘往裡拐,輕咳一聲,強撐着道:“凝寒宗友,老夫多年修行,倒有些忘卻世事了,抱歉得很……不過,似乎貴宗早在十餘年前,便已不被錄入中原各宗之中了吧!”
“無妨,不過,我與小徒,卻有一事不明。”凝寒微微點頭,隨即望向身後垂手而立的石不語。
“宗友若有疑問,但講無妨!”鈞鴻子撫着長鬚,淡淡應道。
石不語等的便是這句話,當下便向前一步,向着對方施禮問道:“宗長,小生有一事不明,不知我宗犯了何等大錯,卻要被逐出宗門之列?”
“這,也不能說是逐出,只是……”鈞鴻子本便不知曉內情,一時哪裡說得出來,當先便以目視出塵子,後者急忙上前一步,接口道,“只是貴宗早已丟失了修行的元訣,門中又無幾個弟子,日漸衰微下,自然而然便退出了宗門行列,倒並非我等恃強驅逐。”
“原來如此……”石不語點頭應道,“那麼,若是我宗已尋回了修行的元訣,又重新收得許多弟子,是否便可以自然而然的重歸宗門之列呢?”
“這個嘛,自然是可……”出塵子下意識便要允諾,卻是突然覺得不妥,急忙收口。他也是個聰明人,聽得對方如此一說,當即明白,這個久已衰落的御獸宗,怕是已又重新復興了。
見他一時不能應答,石不語卻又微微一笑,朝着臺下的數百宗士拱手道:“再者,小生大膽問一句,不知當時將我宗逐出宗門之列時,可有事先通知過各宗?”
出塵子登時又爲之一滯,他們當時將御獸宗驅趕下山時,的確未曾與其他各宗商議,只是事後隨口補報了一句。那些宗門對此事也不以爲意,往往只以“知道了”應答,只有幾個小宗感嘆了幾聲,卻也沒有否定。
“如此說來,是沒有了?”石不語微微屏眉,故作憂慮道:“符、陣、音、文等宗,皆是我中原赫赫有名的宗門,若不通知他們一聲,只怕與規矩不合吧!”
他這話,貶斥術宗的同時,卻又暗暗擡高了其餘幾宗的地位,繞是各位宗士知他別有居心,也不由得微微點頭,對這馬屁頗爲受用,登時對御獸宗多了幾分好感。
只是此時,見師尊啞口無言,一旁的青虛登時大急,再顧不得尊卑之分,躍上臺來,向出塵子行禮道:“師尊,弟子有些話,想問石不語宗友!”
出塵子巴不得有人援手,心中一緩,連忙應道:“無妨,你問便是了!”
“是!”青虛又躬身行了一禮,這才轉向石不語道:“宗友,當年之事,我等都有些忘卻了,難免有些差誤!只是,在下卻有一事不明,請宗友指教……”
石不語心中暗罵,你若忘了,怎會把當年的睚眥小仇記得這麼緊。當下也不揭破,淡淡笑道:“請講!”
青虛卻是最恨他這種笑容,強忍着一腔怒氣道:“當年,我在師尊座下,聽師尊與諸位長老決斷貴宗之事時,曾說得一句——‘御獸宗,其法門乃是器宗傳承,如何能算入我法宗之中’……”
他話音未落,便聽得下方的宗士登時嗡嗡輕響,有些紛亂。的確,當年凝寒收石不語入門之時,便已對他言道,御獸宗的法門都是從器宗中得來,因此在中原各法宗中一向被視爲異類,多受排擠。這點,卻是任憑你如何牙尖嘴利都回避不掉的……
聽得這話,卻見得臺下一片贊同之聲,石不語心中卻也大感惶急,他終究不是聖人,算來算去,卻將這最要緊的一個漏洞給忘記了。如今被人這麼一逼問,一時之間,哪裡答得出來。
而見他不能應答,青虛更是暢快,當下便也學着對方,淡淡笑道:“因此,我宗長老,之所以將貴宗列在各宗之外,卻也是爲了貴宗着想,希冀貴宗能夠早日迴歸器宗之列,正本清名啊!”
“不錯!說得極是!”正在此時,眼見得石不語便要敗下陣來,忽聽得一個女聲輕輕擊掌讚歎,青虛登時大喜,轉頭望去,卻見一鵝黃衣衫的女子輕移蓮步,片刻間便已行上臺來,眉黛如畫,智略的雙眸中藏着幾分嫵媚,立在凝寒身旁,竟是絲毫也不遜色。
“御獸宗弟子珈漣,拜見各宗前輩!”隨後,這位女子便在衆人注視下,微微屈身行禮道。各宗門人看在眼中,卻不約而同的冒出一個荒唐的念頭——這御獸宗,哪來如此多的美女,莫非改成御女宗了?
青虛立在一旁,見得如此國色,也不由得有些失神,過了片刻,方纔回過神來,輕咳一聲問道:“這個,珈漣宗友,不知你有何見教?”
“見教不敢當!”珈漣微微一笑,輕啓朱脣道,“我倒是以爲,青虛宗友所言甚是,御獸宗若是器宗,自然便不能再列於法宗之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