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簡簡單單的一句話,讓徵然立於原地的男子,砰然倒下。
驚呼聲與悲鳴聲在他的耳邊此起彼伏,十幾只柔荑在同一時刻攙扶着他的身軀……然而,對於彷彿失去了整個世界的石不語而言,所有的一切都在這一瞬間開始崩潰。他已經失去了聽覺,他已經失去了觸覺,他已經喪失了一切的意識,所唯一保留的,便是這一句——“很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
“很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多麼熟悉的話語……”癡癡望着天空的男子,彷彿在陰霾的穹天中,望見了另一張早逝的容顏。很久很久以前,當自己在手術室外徘徊等待的時候,滿面平淡的醫生,亦是如此說道……
同一句話,帶走了兩個生命……難道說,生命的重量,便如一張薄紙,蒼白得抵不過這麼一句無結論?難道說,即使是重新活過一次的自己,也無法抵擋命運的刻意安排?難道說,正是因爲自己的存在,才使得兩位本應幸福的女子,都陷入了死亡的沼澤?
眼角徐徐的溢出細微的血絲,已經沒有眼淚了,剩下的,都是從心底迸裂而出的鮮血。輕輕推開衆人的攙扶,木然的男子,在愕然的寂靜中緩緩起身,踉蹌着走向房間。在那兒,有值得他付出一切的東西……
沉睡中的凝寒仍然顯得那麼的平靜與清冷,淡淡的娥眉便如往昔那般,輕輕的皺起,彷彿無奈於弟子的惡作劇,又似在聆聽某人的心意。一切,似乎都沒有變化,除了漸漸減弱的心跳與呼吸……
“師父,我們要起程了……”凝視着面前橫臥的身影,石不語微微屈身,溫柔的抱起了她,沉默片刻,向着房外行去。
愕然的寂靜中,在珈漣的示意下,蘭蓉輕輕擋住了去路,以最溫柔的聲音問道:“公子,你要帶凝姐姐,去哪?”
癡癡的望着綿綿細雨,石不語微微顫抖着嘴脣,徐徐道:“回家,回穆昆……”
蘭蓉無聲的嘆息,卻仍遲疑着搭上了他的手臂,柔聲道:“公子,凝姐姐已經……我們,先安排她的後事,好麼?然後,如果你願意回去穆昆的話,我們一起陪……”
“胡說!”石不語忽然大聲的嘶吼着,鬚髮俱張,他的聲音,藏着說不出的憤怒,“凝寒沒有死!她還有呼吸,她還有心跳,她甚至還對着我微笑……”
被這突然的吼聲所驚懼,蘭蓉微微後退了一步,但是很快的,她再度伸出手去,輕輕撫上了男子的面頰:“公子,我知道你很難過,我們也一樣……只是,人死不能復生……”
“凝寒沒有死!”同樣的話語,再度重複道,只是這一次,卻令所有的在場者,都陷入了驚愕。因爲這一次,得出如此瘋狂結論的,並不是滿面創痍的石不語,而是身處房門左近的莫鍾翁。
“宗長,難道連你也……”珈漣的嘆息還未道完,雙肩震動的石不語已急急搶上前去,一把扯住了莫鍾翁的衣襟,顫聲道:“師叔,你、你再說……再說一次……”
莫鍾翁被他連皮帶肉一把抓住,不免痛得眉頭微皺,好在他知曉對方心中的激動,並無責怪之意,反而儘量保持着平和,沉聲道:“師侄,你說得沒錯,凝寒宗友的心跳確實還存在着!只不過,因爲經脈在重創下被大半震斷,才導致心臟得不到輸送來的能量,逐漸微弱下去。”
石不語目不轉睛的望着他,手指間不覺加大了幾分力量,忐忑道:“所以……”
“所以,只要讓凝寒宗友的心臟繼續得到能量,便能維持跳動,而使得生命持續下去。”莫鍾翁整理着思路,隨即指向一旁的漪靈,“雖然我不太瞭解這位小姐的治療術法,不過,在方纔的治療過程中,每當她施展治療術時,凝寒宗友的脈搏,便增添了幾分活力……”
石不語微微一怔,旋即將託在手中的凝寒抱至漪靈面前,後者當即會意,再度施展了治療術。果不其然,片刻的等待後,圍在四面的衆人都驚喜的發現,凝寒的心跳聲,略微增快並且平穩了不少,看起來,這種神秘的治療術能夠提供部分能量,讓凝寒的生命繼續維持下去。
“師叔,這就意味着……”再度確認了效果之後,石不語略微恢復了冷靜,將凝寒交給了漪靈,轉身問道,“如果讓漪靈繼續治療下去,師父便能夠甦醒過來麼?”
“恐怕,不能!”莫鍾翁的回答,讓那顆剛剛提起的心又頓時沉入海底,他躊躇着,黯然解釋道:“從眼下的情況來看,漪靈的實力並不強,她所提供的能量,只能保證暫時維持凝寒宗友的生命,卻無法充足到令她甦醒。”
“那麼,如果要解決這個問題,便只有……讓漪靈儘快的提升妖力,使得治療術的效果也不斷增強,直到能夠刺激師父醒來?”石不語心中一動,忽然想到漪靈的兩次獸化,或許在那種狀態下……
“可以這麼理解。”莫鍾翁點頭附議,頓了頓,卻又肅容道,“不過,你也知道,妖力的提升,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據我的估計,要讓凝寒宗友甦醒,恐怕需要達到妖匠……”
“妖、妖匠?”本已燃起一絲希望的石不語,登時又陷入了沮喪,他很清楚,即便是獸化後的漪靈,也無法達到妖匠的階段,而以正常的修煉來看,恐怕需要等上一百年、五百年甚至是一千年。
見他面如死灰,珈漣心中不禁微微一痛,急忙上前幾步,柔聲安慰道:“不語,無論如何,至少凝姐姐沒有離去。靈兒且先抓緊時間修煉,或許機緣巧合之下……”
莫鍾翁默默聽着她的勸慰,躊躇半晌,終於遲疑道:“珈漣小姐,有件事,我不得不提,或許,那會讓人很沮喪!不過,你們應該知道,任何生靈都無法長期依靠外界強行輸入的能量生存下去,那隻會導致本體的徹底萎縮,所以……”
珈漣微微發怔,輕嘆一聲,低下了頭去,她並不責怪對方潑冷水的舉動,畢竟,抱着無謂的希望,倒不如干脆徹底的失望,正如長痛與短痛間的選擇一般。
“那麼,還有多少時間?”默然之間,原本垂首不語的石不語,反而略微擡起頭來,咬着嘴脣,望向莫鍾翁,“師父她,最少還能存活多少時間?”
這一次,莫鍾翁猶豫了許久,終於徐徐伸出一根手指,沉聲道,“一年,我只能保證一年,而之後……”
石不語望着那根手指,面色蒼白如紙,忽的苦笑道:“師叔,你知道嗎?有的時候,立即執行死刑,倒是一種解脫!你給了我一年的時間,卻要我用這365天來看着師父的死……”
“不,或許不會死!”若有所思的聲音驟然響起,始終立在房門附近,保持着沉默的葉翟,忽的輕聲插口道,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彷彿自語一般,卻恰恰讓房中的衆人聽入耳中。
“師、師叔,你的意思是……”這一次,石不語已沒有了方纔思維混亂時的那種瘋狂,而是保持着相對的神智清明。不過,即便如此,他的呼吸也還是在一瞬之間變得急促起來。
葉翟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面色如常的淡然應道:“凝寒宗友的問題,便在於被兇手震斷了大半經脈,導致心臟無法得到能量的供應。那麼,如果能夠重新開啓這些經脈的話……”
石不語微微震動,陷入了思索之中,但一旁的莫鍾翁,已輕輕搖頭,搶先嘆息道:“宗友,要讓斷裂的經脈重新復甦,即便是鈞鴻子這種踏入宗師境界的人也做……等等,你的方法,難道是指紫離……”
“不錯,我所指的,便是紫離斷續藻!”葉翟頜首應道,隨即轉頭望向神情迷惑的衆人,解釋道,“所謂的紫離斷續藻,是生長於海底的罕見藻類,可以接續人的經脈。七百年前,我宗的一位前輩亦與凝寒宗友的症狀相似,卻是依靠這紫……”
石不語聽到此時,卻已不耐煩再聽什麼典故,搶先插口道:“師叔,這紫離斷續藻,生長於何處?我等宗門中,可曾保存一二?”
莫鍾翁輕輕拍着他的肩頭,勸解道:“師侄,冷靜一些!我方纔不與你說這方法,便是因爲這紫離斷續藻極其罕見,說起來,要尋到它的難度,不比讓漪靈小姐在一年內修到妖匠境界容易多少!”
聞得此言,石不語不免再度喪氣,然而,他終究不願放棄任何一絲機會,沉默半晌,仍然抱着最後的希望,向着葉翟問道:“師叔,貴宗的那位前輩,究竟是從何處得到紫離斷續藻的?”
葉翟輕輕揉着太陽穴,不禁皺起了眉頭,思索良久,方纔徐徐答道:“這些逸聞,已過去太久……據我所知,似乎我宗的前輩,本欲出海獨居待死,卻在無意中墜入一股黑潮之中,隨後被卷至一片青色的洋麪……”
“等等,你說什麼?”平淡的敘述,卻讓石不語猛然跳將起來,額頭青筋暴出,顫抖着聲音道:“你是說,黑潮?還有青海?”
且不論葉翟的徵然,曾經陪同石不語前往妖島的莫愁、南蘭諸女,在彼此對視一眼之後,忽的不約而同的呼道:“海妖!碧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