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個時辰後,兩人順利抵達了妖族的營寨,一路之上,並未遇到任何妖獸的阻攔與襲擊,想必是蛇瞳的部屬尚不知道他已殞命,在沒有命令的情況下不敢擅自行動,倒等於間接幫助了兩位逃亡者。
這幾年來,隨着妖族在天照島上逐漸紮根繁衍,氣象也越發日益興盛蓬勃起來,隱隱有了與中原大宗抗衡的能力。以石不語所前往的這座營寨爲例,雖然並非妖族的主寨,但也佔地數百畝,其中不僅駐紮着數百名原本便是妖國後裔的妖靈,還包括了一些從中原五大妖族中挑選出來、特意送至天照培養的好手,因此勢力頗爲龐大……
石不語遠隔着數百丈望去,見那迎寨上空妖氣密雲籠罩升騰,心中又是歡喜又是得意,隱隱又爲那些自不量力的妖獸而哀嘆。幽姬在他身後見了,半晌默默無語,黯然嘆道:“不知我族,何時纔能有如此興盛的一日……”
不過,感嘆歸感嘆,片刻之後,她卻又微微搖頭道:“罷了!如今我都已被驅逐出族,還想這些做什麼!”
石不語知她始終放心不下,暗暗嘆息一聲,連忙策動玄墨疾馳而去,同時轉移話題道:“不用想得太多,便讓他們隨便折騰去吧!反正,折騰到死也折騰不出這片島嶼去!”
他這話的原意本是安慰,不過幽姬聽在耳中,不覺想起自己空活了百餘年,卻連島外的景觀都未見過,不覺又是一陣感慨。石不語也自知又說錯了話,不敢多言,便專心驅策着玄墨飛馳,不消片刻,便到了那處營寨前。
寨門之外的空地處,正有一隊妖靈在練習新得的妖術,見得煙塵滾滾而來,紛紛愕然停手,轉頭望來,待到瞧見石不語的容貌時,急忙上前行禮,口稱尚父,一面便派人飛奔入寨稟報。
到了此時,石不語才覺得性命有了保障,長舒一口氣道:“這裡的營寨,是哪位妖將在管理?我去見見他再……”
話音未落,便聽得營寨中號角長鳴,聲如雷霆,方纔還擁在石不語身旁的這些妖靈忽的露出恭謹神色,齊齊單膝跪地,垂首不語。石不語吃了一驚,擡頭望去,卻見營寨中一個身影展翅騰空,盤旋幾周,便即向着這面疾射而來……
此時陽光頗爲有些強烈,那飛舞在光線之中的身影模糊不清,羽翼之上亦是沐浴着層層光芒,遙遙望去,便如神女降臨一般,照耀得人根本睜不開眼睛來。
石不語勉強擡頭望去,一陣風沙恰恰吹來,登時眯了雙眸,正暗歎倒黴,卻忽聽得空中傳來一聲熟悉的輕呼,風聲呼嘯而過,隨即一對玉臂纏上了自己的脖頸。他心中一動,情不自禁的伸手攬住了對方的纖腰,脫口而出道:“荷兒,是你麼?”
清荷咯咯笑着,早已將玉頰埋入他的胸膛,歡喜道:“爹爹,幸好你平安無事!莫姨她們還說要回去尋你,蕭姨一直流淚不止……我卻知道,爹爹你一定會平安歸……”
說到此處,她的笑容忽的一斂,登時趴在石不語的胸前,不住啜泣起來。連日以來,她心中的擔心,又何嘗比凝寒、莫愁諸女少得幾分?若說偷偷啼哭的話,只怕哭得最爲傷心的,還是這位表面堅強的少女。到得此時,見得石不語平安歸來,歡喜之餘,哪裡還忍得住連日累積的情緒,不由得啜泣起來,漸漸的,更變成了堤壩泄洪般的放聲大哭……
石不語聽得鼻中一酸,心中感動異常,便在四面那些妖靈的怪異目光中,輕輕環抱着女兒,柔聲安慰道:“我這不是平安歸來了麼?莫哭!莫哭!旁邊很多人在看……”
最後那就句話兒卻是止淚的絕妙良方,正哭得梨花帶雨的小姑娘微微一怔,在擡頭望見一干妖靈的石化表情後,登時嚶嚀一聲,滿面紅暈的直起身來,順手狠狠的擰了他一把,嬌嗔道:“爹爹,你這個壞蛋!騙我們先走,自己卻炸了地道,莫姨說了,定要好好收拾你一通!”
“冤枉啊!我還不至於那麼偉大吧!”石不語無奈的攤開雙手,攬着女兒向寨內行去,兩人絮絮叨叨,各自談起別後經歷,直至到了大堂前,才暫時停了下來。
原來,那日凝寒諸女進入地道之後,行了片刻,便在中段等着石不語前來匯合,不料半晌過後,不見那位男子匆匆趕來,反倒聽到一陣轟鳴,隱隱有泥石落下。諸女大驚,也顧不得什麼安全,當下紛紛趕回,卻見地道口已然被封堵得嚴嚴實實,連半絲光線都透不進來。
最初的愕然與驚懼過後,定力稍差的漪靈、宛兒便撲上前去,打算以妖力重新轟開入口,卻被強自壓抑着悲痛的凝寒攔下,半強迫的帶着她們離去。畢竟大局爲重,不能爲了一人的性命便犧牲了衆人,更何況地道的入口被無數硬泥封死,即便挖掘也要費上許多工夫,並不是用妖力一轟便豁然開朗那麼簡單的……
而之後,沿着地道逃出生天的諸女,便先行保護着楊林與李密進入濱海境內,這才重新折返登州,設法擒拿了幾個南狄將領打探消息,只是那日後院中發生的事情,乃是機密中的機密,便是南狄的高層人物也未必完全知曉,更何況這些普通將領?一連探聽搜尋了數日,卻是半點成果都沒有,便連石不語的生死都未曾打探出來。
正所謂“衝冠一怒爲紅顏”,石不語雖然不能算是紅顏,但在諸女心中,卻也是值得衝冠再衝冠、大怒復大怒的。見得搜尋無果,這些彷徨失措的佳人們,乾脆便一不做二不休,寄書予程行烈等人,言明種種情況,打算傾盡濱海全力進攻南狄,好歹也要逼其交出石不語,即使,那是一具屍體。
兩日之後,三十九盟友那處已收到書信,登時又驚又怒,個個破口大罵。程行烈當場便跳着腳罵娘,一面磨着斧頭,一面命人調集大軍,只待糧草一到,便即全軍攻入登州,誓要殺他個血流成河。
這一面,清荷卻知道南狄的木精、山魈與那些器宗宗士頗爲棘手,當下便獨自起程返回天照,打算召集全族人馬返回濱海助陣。她卻惟恐羽捷等人辦事不力,便親自往各處營寨行走,動員妖靈,這一日,卻恰恰到了此處,正在寨中召集幾名妖將商議,忽聽得石不語前來,登時欣喜若狂,拋下衆人便獨自飛了出來……
“爲我一人,鬧得這麼大,似乎有點……”石不語聽罷,又是感動,又是感慨,隱隱有些不安,卻難免生了幾分得意。
清荷此時已收了淚痕,便當着幾名妖將的面,依偎在他懷中,嘻嘻笑道:“爹爹,這算什麼!你若再不回來,虎面他們便要傳書予五大妖族,命他們盡出好手於濱海匯合;另外,凝姨那面,似乎也要邀請各宗相助;恩,若不是西原路途遙遠,只怕秀寧妹妹也要提兵前來……”
“……這個,鬧得有點過了吧!”石不語吃了一驚,急忙道:“你快快通知他們停手,另外傳信給凝寒,就說我吃得香、睡得着、一口氣上五樓不喘氣,叫她們儘管放心便是!”
清荷微微點頭,擡手喚過一名禽妖,囑咐幾句,命他自行往主寨報信去了。見得如此,石不語心中才有些安然,頓了頓,又想起一事道:“說起來,我這次能夠僥倖逃脫,還虧了幽姬……”
話到嘴邊,他目光一轉,不覺愕然無語,這大堂之中,空空蕩蕩,哪裡有幽姬的身影存在。倒是旁邊的一位妖將識趣,上前躬身道:“尚父,可是在找方纔那小娃娃麼?”
“不錯,你可知道她在何處?”石不語面色頗有些尷尬,點頭應道。方纔他與清荷重逢之時,兩人歡喜無限,一時之間將周圍的人事景物忘得一乾二淨,卻沒注意到幽姬去了何處。
那妖將應道:“我們入寨時,小將瞥了一眼,見那娃娃仍然立在門口,不知走了沒有?”
石不語一怔,忽的怪叫一聲,急忙跳起身來,朝外衝去,清荷不知曉內情,只得跟在他的身後追蹤出去,那幾位妖將面面相覷,愕然半晌,乾脆也跟上去,剎那間,剛剛平息下來的營寨登時又是一片混亂。
待到衆人衝出寨門,氣喘吁吁的四下張望,才發覺那位白童子仍然立於原地,毫無表情的望着天空,似乎連一步都未曾離開過,便彷彿一座雕像似的……
石不語心中慚愧,連忙上前賠禮道:“抱歉!抱歉!我方纔太激動了些,幾乎把你忘了!莫怪!莫怪!”
白童子冷然望了他一聲,淡淡道:“無所謂,我反正也要走了……”
石不語知她說的是賭氣的話,急忙賠笑道:“別!別!別!說好在我這住上一年半載的,好歹賞個臉!”
他說着話,一面向清荷打了個眼色。清荷方纔已在追逐出來時,已聽石不語簡單講述了幾句,當下急忙上前,輕撫着白童子的黑髮道:“白妹妹,多謝你救了我爹爹,我一個人在妖族裡也很無聊,不如你來陪陪我?”
白童子微微側頭,避開了她的纖手,淡淡道:“我不陪人,也不需人陪,只要一間靜室、一日三餐即可……”
清荷微微一怔,心道這小娃娃今日的表現,怎麼與平日那種人畜無害的模樣截然不同。不過,心中雖然如此疑惑,她卻仍然甜甜笑道:“這個容易,恩,不如我們進寨再說,如何?”
白童子略一猶豫,點了點頭,便當先向入寨去,走了幾步,卻又回過頭來,朝着清荷道:“對了,你記得,我叫幽姬,不叫做白童子,另外,更不是什麼白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