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將被擒,那些士卒又安敢射箭,一時之間怔於原地,皆是不知該如何應對纔好。清荷、幽姬等人等了喘息之機,急忙奔至石不語身旁,重又聚在一處。衆人身上都已中了六七箭,雖然沒有傷及肺腑,但皮肉傷積累起來,也是非同小可,大意不得的。
感覺到身上傳來的疼痛,石不語自然心頭大恨,面色鐵青的望着動彈不得的人質,冷笑道:“計謀只能用於一時,這勝負,卻終究要看實力的差距!新將軍,爲了你的性命,你應該知道怎麼做吧!”
性命在人手中,新文禮便欲發威也發不到哪去,只得面色鐵青的向着衆士卒道:“爾等退下,無我吩咐,不可擅離營寨一步。”
衆士卒面面相覷,終於無奈讓出一條路來。石不語頗爲滿意,挾持着新安禮向外行去,口中猶然不忘微笑道:“很好!新將軍若是方纔就這麼合作,又何必到如今這地步?說不得,等會只好煩勞你暫時做個人質,等張王兄來救了!”
新文禮冷哼一聲,再不去理會這種諷刺,只如同木偶一般,乖乖的帶着衆人向營帳外行去。石不語緊扣着他的咽喉,不忘轉頭向衆士卒喝道:“你們替我轉告張王兄,如今逆者臨世,天下恐將大亂!他若還在乎新將軍,便領人來三河府,咱家有大事與他……”
話音未落,他忽的寒毛悚立,還未反應過來,便覺小腹猛然震動,似有一股外力陡然輸入,而後傳來的,便是幾乎令人昏厥的疼痛……
“什、什麼!”低低的呻吟艱難流出,石不語手中力氣頓失,不由自主的放開了新文禮的咽喉。劇烈的暈厥感中,他幾乎是下意識的擊出一掌,隨即拼盡全力的向後躍出,身軀一軟,已跌入清荷、幽姬的懷中……
被他奮力一掌擊中,新文禮亦是悶哼一聲,無法再行追擊。徐徐擡起沾着鮮血的手掌,這位屢次讓人吃驚的大漢,忽的伸出舌頭,舔着嘴角溢出的血絲,冷笑道:“石不語公子,你料不到吧,這纔是我的最後殺招!”
石不語捂着鮮血迸流的傷口,暫時封閉了附近的經脈,卻哪裡有答話的空暇。倒是蠶女長身而立,陡然望見對方目中閃動的紫芒,愕然呼道:“你、你是,逆……”
新文禮朗聲大笑,輕輕擊掌,那數千士卒再度涌將上來,不待他吩咐,便已彎弓搭箭,齊齊指向聚在一處的衆人。陽光的映射下,數千枚箭頭散發着銀白色的光芒,似乎很美,卻又帶着死亡的信號……
“抱歉了!”輕輕咳嗽了幾聲,新文禮搖頭嘆道,“其實,我的用意,並不在你們!只是,你們既然已知道了秘密,那麼……”
他沒有再繼續下去,只是輕輕揮動了手掌,下一刻,遮天蔽日的箭矢騰空而起,瀰漫了整個天空,帶着尖利的呼嘯聲侵襲而來……
“難道,真的要死在這裡?”頭頂的陰雲驟然下壓,石不語望向身旁的衆人,露出了一絲苦笑。
只是這生死的瞬息之間,只聽得一聲清嘯,剎那間白光耀眼,鋪天蓋地的絲網忽的噴涌而出,將這丈餘之地盡數覆蓋於其中。稠密的蠶絲如同具備了生命一般,狂亂的瀰漫開來,而後猛然收縮,不消片刻,便將四人盡數擁裹在其中,爾後急速的旋轉着,結成了巨大的蠶繭……
“怎、怎麼可能!”密集的箭雨呼嘯落下,卻無一根能夠穿透進入。新文禮愕然失色,在喃喃自語的一剎那,已驟然迎將上去,紫芒閃過,重重擊向這詭異的蠶繭。
然而,在他的芒刀順利抵達的前一刻,看似臃腫的蠶繭忽的急速旋轉起來,伴隨着低低的尖嘯聲,無數的蠶絲驟然射出,新文禮幾乎連閃避的空暇都沒有,便被鋪天蓋地的蠶絲擁裹於其中,待到他頹然落地時,早已化爲一個小型的絲球,莫說是動彈,便連呼喝都不可得……
而這片刻之間,藉着蠶絲噴射的力量,異變的蠶繭已砰然倒下,如同一枚巨大的橢圓球體,跳躍着、翻滾着,向不遠處的出口衝去。所有阻攔在它面前的事物,無論是營帳、柵欄,還是悍不畏死的士卒,都在這巨大的物體面前被碾爲碎片。
片刻之後,似乎受人操控的蠶繭已順利衝出營寨,向着西南面傾斜而下,在那邊,是一片遙遙延伸的陡坡,而陡坡下方,奔騰的河水正在迎接着即將到來的客人……
因了前幾日大雨連綿的緣故,這條名爲九曲的河流,亦從原先的小溪進化爲如今的大河。蠶繭順着陡坡滾落入河之後,居然並未沉沒,反倒在幾個浮沉後順利的漂浮在河面上,順着波濤急行遠去,只留下一羣目瞪口呆的士卒……
既然名爲九曲,便充分說明河道的蜿蜒,因此,在大約小半個時辰後,蠶繭便撞上了一處淺灘,最終擱淺下來。詭異的寂靜中,忽聽得一聲輕輕的撕裂,密封的繭殼被剖成了兩半,狼狽不堪的一干人等隨即從中依次鑽出。
經得方纔的一陣調息,石不語的傷口已漸漸止血,他的面色雖然依舊蒼白,但已能夠勉強行動,當下在清荷、幽姬的攙扶下,半臥在淺灘上,喘息道:“終日打雁,今日卻叫雁啄了眼!怎麼都料不到那廝會是逆者,幸好蠶女神通廣大,否則……”
事實上,在方纔危急之時,若不是照顧宇文來呼的蠶女突然挺身而出,化出漫天絲網抵擋箭雨,只怕一干人等都要淪落爲豪豬與刺蝟。一念及此,浮想聯翩的男子登時打了個寒噤,下意識的轉頭望去,微笑道:“宇文,你家夫人救了我們一命,所以你欠我的就抵消……”
話未說完,他的笑容已凝固在臉上。攙扶着宇文來呼鑽出蠶繭的蠶女,在這一剎那忽的頹然倒地,而導致這種意外的原因,不是因爲受傷或大意,而是因爲原本支撐身體的雙腿,突然被一層銀光所覆蓋,隨即緩緩的退化爲蠶尾……
“什、什麼!”便在衆人驚呼出聲的同時,宇文來呼已急急挽起半人半妖的蠶女,顫聲道:“蠶兒,你的身子……”
與旁觀者的驚愕不同,身爲當事者的蠶女,卻似乎在之前結出蠶繭之時,便已有了某種覺悟,望着自己下身的徐徐變化,面白如紙的女子,只是低低的嘆息一聲,撫上了宇文來呼的面頰,柔聲道:“不礙事的!只是化回原形罷了,只要你平安無事,我便心滿意足了……”
說着話兒,她的蠶化已從雙腿延伸至纖腰,緩緩向胸口蔓延而去。到了此時,便是再木吶的人也已知曉,爲了幫助衆人逃脫,蠶女必然是拼着折損數百年乃至千年的修行,使出了禁招,這才使得她在事後,徹底迴歸原形。
宇文來呼的神色一片悽然,除了緊緊的抱着懷中的女子,便只剩下低低的哽咽:“蠶兒,你真傻!你這麼做,或許再也……再也……”
蠶女輕輕的搖了搖頭,並不在乎已蔓延至玉頸的蠶變,溫柔的女子用最後的氣力,展露出生平最美的笑容,柔聲道:“我不後悔的,因爲,那是爲了……”
可是,她已沒有機會繼續自己的話語了,伴隨着一聲輕鳴,躺在戀人懷中的美麗女子,已徹底轉化爲醜陋的蠶蟲,即使如此,彷彿還保留着幾分神智的蠶蟲,仍然微微的嘶鳴着,輕輕觸碰着身旁的男子,便如同她數十年來的溫柔一般……
無聲的淚水順着面頰流淌而下,曾經的鐵漢宇文來呼,在這一刻已變爲水做的男子,哽咽的聲音與顫抖的身軀,無不顯示着他心中的悲痛與憤怒。除了緊緊擁着巨大的蠶蟲外,他已沒有任何的思考能力……
殘陽夕照中,涼風輕吹勁草,河水奔騰着消失於遠處,彷彿也正爲這對不幸的戀人哀歌。許久之後,石化般的石不語終於嘆息一聲,小步走上前去,搭住了宇文來呼的肩膀,低聲道:“事已至此!還是先帶蠶女離開,再設法助其恢復……這仇,我們自然是非報不可!”
或許是“報仇”二字又激發了胸膛中熄滅的火焰,宇文來呼在微微的顫抖中終於直起了身子。石不語拍了拍他的肩膀,望向他懷抱中的蠶蟲,遲疑道:“宇文,你這樣帶着蠶女,真的很不方便,如果不介意,我先收她爲妖寵,讓她居住在玉笛中……你放心,等這裡的事告一段落,我便與她解除契約!”
沉默了片刻,宇文來呼點了點頭,同意了這個建議。很快的,在將蠶女放入玉笛中之後,衆人收拾起心情,繼續趕路。天知道新文禮的追兵是否還會到來,因此最好的方法,還是在那之前,儘快離開這危險的地域。
“我們先退入流雲山澗!”忍着胸口的疼痛,石不語決定了下一步的策略,“張衍軍遲早要經過三河府,雖然丟了俘虜,但宇文來呼還在,我們還有一次機會!”
衆人默默頜首,並沒有什麼奕奕,隨後,在暮色的掩護下,一干人等重又啓程,順着河流消失於遠處的霧靄中。
而距離此處約莫十里的營寨中,重得自由的逆者首領,正愜意的活動着筋骨,立在新文禮的身邊。在他們的周圍,是因爲發現了秘密而被盡數屠戮的數千士卒……
“這次,真的要謝謝你了!”從最後一名士卒的胸膛中徐徐抽出手掌,逆者的首領輕輕笑道,“只可惜,讓那些傢伙逃走了!”
“逃走了嗎?”新文禮的神色顯得很是輕鬆,“那不一定吧!我想,雨晴大人應當已經在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