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鬧劇看得衆人目瞪口呆,半晌之內,竟無一人出聲。過了許久,才見凝寒輕咳一聲,有些尷尬的啓齒道:“那麼,現下諸位應當沒有懷疑了吧!”
幾位長老對視一眼,終於徐徐點頭,表示肯定。
“既然如此……妖魎先生,得罪了。”凝寒微微一笑,轉過身去,將手中鏡面對準被十餘名武士困在其中的妖魎。
“大丈夫行得正,坐得直,又有何懼,你儘管照來!”
妖魎安然直立,神色自若,頃刻之間,已被鏡中銀光籠罩周身。說也奇怪,方纔石不語不過略生了偷窺的念頭,便被燒得焦黑,倒是這位貌似詭異奸詐的妖靈,居然在那銀光中微微而笑,並無半分痛楚。
羣妖見狀,頓時翁翁做聲,紛紛交頭接耳低語起來,目中不由多了幾分迷惑。石不語哈哈一笑,乘機掙脫莫愁的蹂躪,上前兩步:“妙!妙!小生果然沒有看錯人!”
話音未落,他忽的伸手一推,金水鏡輕輕一轉,堪堪落在妖魎旁側的穆婺身上,只聽得“撕啦”一聲,那穆婺全身如置火中,頓時焦黑一片,冒起青煙來,隨即滾倒在地,痛嚎不已。
“果然便是你這混蛋乾的好事!”石不語更不停歇,上前兩步,將他踢出白光,左手運起妖力,已死死卡住對方喉嚨。
“你,你做什麼!”幾名武士反應過來,便欲上前救人,卻被南蘭喝止。
石不語乘機楸着妖魎,將其推至長老面前,一腳狠狠的踏了上去,口中喝道:“小子,在我面前玩這栽贓嫁禍,你還嫩了些!”
穆婺一聲慘叫,口中猶然爭辯道:“我,我沒有……”
“沒有你的頭!”石不語又重重賞了他一腳,面對羣妖,口中不住道來,“那麼多人去搜查,偏偏被你發現破綻,還能不動聲色的先行藏起,果然智勇雙全!我只奇怪,如此傑出之輩,怎麼到如今也不過在族中做個低階武士?”
“我,我族中人才輩出……”
“輩出你的頭!方纔那銀光照射妖魎時,我便見你有微微退縮之意。現在試來,果然有問題!如今還有什麼可說的?”
幾位長老看到此處,也已明白七八分事由,爲首者嘴角一努,一旁的武士便擁上前來,將穆婺捆做一團,帶入大堂去了。南蘭向石不語微微一笑,目光中頗有讚賞之意,隨即驅散羣妖,跟入大堂,想必接下來定是一場嚴刑拷打。
“逝公子!”真相既已查明,那位險些做了替罪羔羊的妖魎自然獲得自由。他調息一陣,便上前向猶然帶着神秘微笑的男子行禮道:“在下蒙君相助,感激不盡。”
“不用客氣。”石不語急忙還禮道,“小生只是見不得人將我當傻瓜罷了!恩,閣下傷勢似乎尚未平復,不如去我居處歇息,我身邊妖寵恰是療傷妙手。”
“既如此,妖魎敢不從命。”
有漪靈這位職業醫生在,妖魎所受的區區傷害,自然是不在話下。不過,對於這種神奇的療法,這位西廬族的長老除了不住讚賞外,竟也絲毫摸不到頭緒,更無法判斷對方的原形。事實上,若是漪靈肯化回獸身的話,自然一切好辦,不過毫無心計的小姑娘,不知爲何,對這件事卻始終守口如瓶,任憑對方如何發問,只是紅着臉頰不肯回答。
石不語怕她着惱,連忙將她知支使走,自己則與妖魎坐在一處攀談起來,這一談,卻是愈發投機,不覺便從晌午談到黃昏時分。兩人猶不盡興,又點起長燭夜談,正可謂相逢恨晚。
又談得一陣,石不語見這妖魎雖是熱血志士,但談起人族來,卻滿臉怨毒之色,便徐徐開導道:“妖魎先生,我有一話,不吐不快。”
妖魎頓時斂容,坐直身子道:“逝兄弟但說無妨,只要莫要如此客氣,稱我阿魎即可。”
“如此最好!”石不語拱手道,“魎兄,我以爲,大丈夫當是非分明,便要報仇,也不可傷及無辜。”
“你的意思是?”
“我雖爲人族,卻習妖法,因此知曉妖族的苦處。只是,魎兄捫心自問,這真正肆意欺辱妖民的,到底佔了人族的幾成?”
“這……怕是半成都不到。”
“正是如此,尋常百姓既無神通,又無權勢,哪裡談得上欺凌妖族!說句實在話兒,只怕人、妖相遇,躲避不及的倒是以人居多。”
“……確是如此。”
“中原地大物博,人口卻不過四千餘萬,便再來一倍,也容納得下。我以爲,與其苦苦與人族相爭,倒不如化解恩怨,增進了解,共居於這一片穹天之下,和平共處,豈不勝過打打殺殺!”
“這……”妖魎微微皺眉,露出思索表情,旋即搖頭道,“逝兄弟,你的想法雖好,只怕卻是空想而已。”
“是麼?”石不語微微一笑,指着遠處銀影、莫愁的身影道,“你看我這幾位妖寵,與秦暮等人相處如何?”
“甚是融洽。”
“既然他們可以,爲何你們就不可以?”石不語輕曳着羽扇道,“況且,即便是打打殺殺,魎兄以爲,便能讓妖民擺脫窮山惡水的困境嗎?”
“有何不能!”妖魎聞言薄怒,不覺拍着木幾道,“我族妖民,對上人族時,無不以一當十。”
“莫說以一當十,便是以一當百也是無用。須知,妖族不過區區數十萬餘人,人族卻有四千多萬,便是每人吐口唾沫,都淹死了你們。”
“若是如此,我等便殺上幾千萬人,只留……”
“若是如此,你與那些殘殺妖民的兇徒,又有何區別?”
“………………”
見妖魎被這話頂得默然無語,石不語輕輕抿了口茶,又徐徐道:“世上各色人等,總歸有善有惡,人族未必全惡,妖族也未必全善。方纔那穆婺,便是最好的例子。”
“此話,倒的確有理。”
“況且許多事情,不過只因了彼此的角度、立場不同罷了。猛虎食人,在人的角度看來,那是惡,但在猛虎看來,卻不過是填飽肚子的天性。人族以妖爲惡,妖族也以人爲惡,其實也與這猛虎食人一般,不過是角度不同罷了。只要彼此互相瞭解、互相體諒,又有什麼事是不能解決的?”
“說來輕巧,哪有這麼容易?”
“要成大事,從來沒有輕巧二字。”石不語笑道,“想那開天闢地時,人、妖二族還不是雜居在一處麼?”
“這……”
“自然。人族中,也有那些窮兇極惡,冥頑不靈之輩。對於這些惡徒,我等自然不能僞善放過,自當以牙還牙,盡數誅之!”
“這個自然!”
“不過,便是那些時常奪取妖丹的宗士,也未必全是惡人,只不過,他們便與那猛虎一般,將誅妖視爲天性,因此也要謹慎對待。”
“這……”
聽得這一番話,妖魎沉默許久,在搖曳的燭光下眉宇緊屏,神色苦惱之極。石不語見狀,怕他太過偏激,輕咳一聲,上前勸說道:“魎兄,此事慢慢尋思,急不來……”
話音未落,妖魎忽的長身而起,隨即“撲通”一聲,跪倒在石不語面前,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妖魎駑鈍,願拜君爲師,只求師尊指點我族前路!”
石不語見狀大驚,口中連稱不敢,急忙去扶他,卻哪來扶得起來,只得不住叫苦。
“師尊莫要多說!今日你救我性命在前,又爲我族點撥前路,足以當得起明師二字。”妖魎言罷,又重重磕了六個響頭,也不管對方是否答應,起身後便以“師尊”稱呼,倒讓年紀小上許多的男子尷尬萬分。
事已至此,石不語也不推託,乾脆先丟開這理不清的問題,轉而將自己心中所思一一道出:“我以爲,妖族若要復興,必行三事。”
“師尊請講。”
“其一,入世;其二,正名;其三,建國,然後徐徐再圖人、妖二族的和諧相處。”
“請師尊細細道來。”
石不語面上微微帶笑,擺足了諸葛孔明廬中坐談定天下的模樣,許久之後,放才輕曳手中羽扇,徐徐笑道:
“劉皇……不,,不,這個,如今天下大亂,正是四方豪傑羣起之時,聽聞法宗各派也即將入世扶植勢力,到時少不了一場腥風血雨。”
“師尊的意思是?”
“我以爲,既然宗士可以扶植諸侯爭霸天下,妖族又爲何不能仿效,此所謂入世。”
“這……”
石不語望着面前身軀一顫的便宜徒弟,輕敲着桌角,放慢語速道,“若是運氣好,這位諸侯恰恰成了新帝,那麼妖族便是國教,有皇帝老子撐腰,還有什麼可擔心的;若是運氣不好,成不了新帝,至少日後論功行賞時,妖族也決計吃不了虧。無論如何,只要我等介入天下之爭,那異類的頭銜便可以去除,正所謂名正而言順。”
“有、有道理!”
“既已名正言順,妖族便可徐徐遷入中原,不必再受制於現下的困境。之後,待皇帝論功行賞、劃分各宗山門時,妖族也可乘機求下一片廣袤之地,以山門名義建個國中之國。”
“妙!妙!”
“三事既畢,妖族洗刷了污名、又得了合法地位,更建國形成勢力。如此一來,還需擔憂日後沒有發展的機會麼?”
“空活半世,想不到今日這一番話,竟解我平生之憂!”聽罷這席話,妖魎沉默許久,忽的重重擊掌,大笑起身,隨即再度推倒玉山,拜將下去,“師尊果然瞭解,請再受徒兒一拜!”
“……你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