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石不語與安素擊掌談笑的同時,千里之外的京都左丞府中,神色憔悴的宇文君集,亦正從地下的密室中徐徐步出。他的面色蒼白得有些可怕,卻又隱隱流露着興奮的紅光,或許,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花了數百年籌劃的大事,便將在不久之後實現……
“王霸?江山?難道我追求的只是這些麼?”他微微的曬笑,似乎是譏諷他人對自己的愚蠢猜測,下一刻,他的目光便停留在立在長廊上的偉岸身影……
似乎感覺到身後的目光,宇文來呼輕輕的轉過身來,淡淡笑道:“父親,看您的神情,那件事似乎很順利?”
宇文君集拍了拍長子的肩膀,望着那堅毅的面頰,突然覺得有些內疚。爲了自己的一點私願,無論是蠶女、風影還是阿洛以及眼前這並無血脈關係的子嗣,都付出了太多。或許,再過一陣子,便應當賜還給他們自由,而自己,也當與她一起,歸隱於海外仙山……
從父親的目光中察覺到了情感的流淌,宇文來呼有些不適應的側過了頭去,沉聲道:“父親,陛下召您午間入宮,想必是要商議行軍路線。”
宇文來呼微微頜首,頓了頓,囑咐道:“那些新軍,你要抓緊訓練,據我估算,大約半旬之後,陛下便要起兵親征了。”
宇文來呼應了聲“是”,旋即又道:“自在生等人都已返回,我特意命了蠶女與風影去接待。據他所說,此次戰事,器宗大約會出動千餘宗士,以此佈下星羅大陣。”
“一千人麼?器宗卻是花了大手筆!”宇文君集微微動容,沉吟片刻,輕笑道,“看起來,他們倒是將賭注盡數壓在我們這一邊……嘿嘿,若是我們輸了……”
宇文來呼聽得這不吉利的預言,微微皺眉道:“父親,大軍未行,您這話說得,未免有些……”
宇文君集長笑一聲,拍着長子的肩膀道:“我知你做慣了名將,唯願長勝不敗!不過,切莫忘了,我們此次的任務只是吸納星力,設法再造幾顆元魄珠出來。因此,你在交戰之時,只要儘量斬殺那些名將與反王即可,至於戰場勝負,不需考慮太多!”
宇文來呼略有些猶豫,不過終於點頭應允。宇文君集微微一笑,繼續吩咐道:“至於法、器二宗的鬥法,更加與我們無關。你記得提醒蠶女、風影,不必親身參與,只要設法收了那些元力,便是一件大功!”
這一次,宇文來呼答應得很是爽快,顯然,他對於宗門間的爭鬥並不關心。宇文君集亦是沉默了良久,方纔淡淡嘆道:“若是諸事順利,此次應當能收到三顆元魄珠,加上之前阿洛帶回來的兩顆,應當足夠了……哼!如果能將這五顆都盡數用在……”
聞得此言,宇文來呼面色微變,連忙插口道:“父親,陛下待我們不薄,這樣似乎不太好吧!”
宇文君集望了他一眼,輕輕搖頭道:“放心吧,我只是貪心的想想罷了!楊廣與我同命相憐,我自然會分出兩顆給他。其實,三顆的話,也勉強夠用了……”
宇文來呼舒了口氣,不再多言。兩人就此沉默無語,並肩立在長廊之上,齊齊望着遠處的天際。烈日當空,赤霞如血,卻不知數十日後的戰場之上,是否也會有今日這彷彿帶着預示的景色出現……
“不用送了,若是有空,便來濱海看我!”石不語展開雙翼,徐徐升騰而起,頓了頓,卻又笑道,“不過,來便來,卻不許藉機勾搭凝寒、莫愁她們……”
“你說不許便不許麼?我偏偏要奪了她們的芳心!”安素獨自坐于山駝之上,微微仰頭,抿嘴笑道,“其實呢,也不是有空纔去濱海……大約半月之後,我便會領一萬士卒,去助你們征討楊廣!”
石不語怔了一怔,不由自主的落將下來,遲疑問道:“有這等好事麼?怎麼你們長老未曾提起?”
安素的神色略微有些慌亂,卻強自嘴硬道:“你許了我族許多好處,我們好歹也要做點事交換,這一萬士卒,便算是我們的誠意!怎麼,你看不上麼?”
她的神情,自然逃不過石不語的雙眼,當下登時起了不祥之感,卻是看在那一萬精兵與山魈、木精的面子上,連忙堆出了媚笑道:“怎、怎麼會呢!我到時一定在城門口拉條大大的橫幅,上書‘熱烈歡迎南蠻代表團前來我軍慰問指導’……”
安素聽得莫名其妙,瞧着那張笑臉,不知怎的,心頭又有些慌亂起來,當下便帶過山駝,驅策而走,一面轉頭笑道:“那麼便說定了,過得半月,我自會去尋你!”
石不語連連點頭,眯着眼睛瞧着她逐漸遠去,忽的想起一事,愕然呼道:“喂!我那件外衫,你還未還我!老實說,很貴的,值三兩銀子呢!”
大呼小叫中,那位英姿颯爽的女子不聞不顧,早已消失於煙塵之中,只有銀鈴般的聲音,在清風中徐徐傳來:“那件外衫麼?我早便扔了!你若有興趣,便沿途去尋吧!”
抱着損失了一件外衫的哀痛,石不語一路詛咒着某位女性,一路急急返回濱海,隨即召集羣豪與楊林父子,告知此次的收穫。在聽得南狄願意與濱海結盟並且主動讓出登州的消息之後,衆人皆於愕然之中露出歡喜的表情來,似乎便在昨日之前,任誰也想不到事情會以如此戲劇性的結尾收場。
只是,因了這份盟約而得以返還登州的楊林、李密卻在欣喜之中,帶上了幾分尷尬與黯然。倒不是他們並不願意重新奪回登州,只是眼下的這種形式,未免有些施捨的意味,而那些在之前的交戰中奮勇犧牲的士卒們,也似乎成了毫無意義的消費品,可笑得令人無語……
石不語自然瞭解義父與義弟的心情,私下又尋他們寬慰勸說了一番,這才使得耿耿於懷的兩人勉強接受。事實上,攻擊登州一事,雖然是南狄所爲,但究其根源,卻還是要怪罪到那位身在北方的昏君身上。因此,對於楊林與李密而言,目下最要緊的不是向南狄尋釁報復,而是首當聚攏殘兵、休養生息,待得一月之後,與那罪魁禍首決一死戰。
安排既定,過得兩日,楊林父子便率了兩萬士卒,一面沿途收攏敗卒,一面向登州進發,南狄倒也信守承諾,早已於一日前便撤離城池,自行返回南越去了,臨行前,倒也顧念如今的盟友情誼,只帶走了城中近半物資,又將俘虜盡數留下。楊林得了這些物資與俘虜之後,雖然未能盡復往日元氣,但也坐擁十餘萬士卒,重新迴歸到一方諸侯的行列。或許真因如此,他隱隱之中,倒對造成這種衰落的南狄減了幾分惡感,在接待安素之時,言語中也客氣了許多。
登州事畢,李密卻奉了楊林的旨意,與宛兒二人率了一批文官,往濱海軍中效力,一是方便聯絡往來,二也是顧念濱海行政方面人才欠缺,特意遣他二人前去相助,略微報答濱海的恩情。
諸事奔忙中,唯有宣稱“戰前休息”的石不語,借了療傷的名義,終日縮在府邸之中,陪着凝寒諸女談笑遊玩,倒也快活自在,直叫秦暮、徐世績這些忙着整軍備戰的苦命人忿忿不平,不知在暗中咒怨了他多少次。
不過,他的幸福卻也很快終結了。十日之後,安素率着一萬南狄精卒如期而至,隨身帶來的,還有六隻木精與百餘山魈。曾經害苦了自己的利器在突然間成爲已方的得力臂助,濱海羣豪自然是歡喜無限,在接待之中也客氣了許多,若按照行烈酒後的說法,便是:“可惜這位美人兒不喜歡男子,不然,便叫老二去泡了她,多換些木精與山魈回來……”
這番話,不知怎的,便傳到那位被當作貨物的當事人耳中,自然,接下來定是少不了一番兄弟相殘。不過,追殺已畢,待得石不語愕然回頭時,才突然發覺,那位自己日夜提防的安素,已經相當順利的與凝寒、莫愁諸女打成一團,終日相攜嬉笑,竟是絲毫沒有隔閡。而更令人不解的是,明明知道對方的取向頗爲奇特,凝寒等人卻絲毫沒有避諱的意思,反倒齊齊開口稱讚,便連那位新近加入的宛郡主,也喜歡親密的貼着安素,一口一個“姐姐”……
自然,如此一來,石不語便隱隱覺得頭頂有變綠的跡象,一面吃味不已,一面也迷惑不解,難道說,如今這世上,真的開始流行同性之戀了麼?還是說,那安素有什麼妖法手段,能將人迷惑得心甘情願不成?
想到後者的可能性,那位男子登時嚇了一跳,連忙四下去搜羅黑狗木雞,立誓定要破了這邪術妖法,將安素皮毛下的邪惡盡數揭發出來,然後……然後……
“然後……”抱着只黑狗的石不語,雙目微微眯起,滿面正氣的喝道,“然後,便要逼她把這些法子都傳授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