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夜半時分,在阿月兒營帳中熟睡的石不語,隱約聽到帳外傳來的輕輕呼喚,下一刻,他小心的立起身子,沿着狹小的縫隙鑽了出去。
蹲在角落裡的秀寧將他輕輕抱起,躡手躡腳的返回帳篷,這才長舒了一口氣,抓着他的耳朵道:“爹爹,你好象有些樂不思蜀啊!”
石不語露出了一個尷尬的表情,嗚嗚兩聲做爲應答。秀寧也不和他多做糾纏,徑直取出一個小包裹道:“銀兩和乾糧都準備齊全了,不如我們趁夜逃走?”
小濟在旁唧唧兩聲,手中居然也拖着一個極小的包裹,很顯然,它也頗爲贊同這個建議。石不語卻是微微搖頭,提起前爪在地上寫了一行字。
秀寧竭力俯下身去,藉着微弱的光線望去,卻見所寫的是“再觀察幾日”,微微一怔過後,她當即撅着小嘴道:“爹爹,究竟是觀察局勢,還是觀察美人兒?”
石不語以爪撓頭,嗚嗚數聲,將試圖爬到自己背上的小濟掀了下去,旋即又在地上寫了四個大字——“以戎制戎”。
秀寧見狀略覺愕然,不過片刻後便全然領悟其中的意思,躊躇道:“爹爹,你想借助銀月的力量來打擊銀狼麼?只怕不容易啊,兩者的實力差距……”
話音未落,石不語又已於地上寫下一行字:“混水摸魚,擊殺克倫即可。”
秀寧一見之下,登時恍然大悟。事實上,石不語的圖謀,並不真的指望銀月能夠戰勝銀狼部落,而是冀望在兩部相爭的混亂局面中,能夠創造出偷襲克倫的機會。而只要能將這領軍人物幹掉,他麾下的兵馬必會潰亂,如此一來,即便不用西原出兵,也能剿滅這心頭大患。
只是,雖然說來容易,但如何偷襲,卻是個極大的問題,尤其在石不語如今徹底獸化,實力削弱得可憐的狀況下。因此,秀寧在思索片刻後,又肅容道:“爹爹,你的獸化,可有好轉的跡……”
話音未落,忽聽得遠處一陣馬蹄聲驟然響起,瞬息之間便到了帳前。秀寧一驚,急忙將包裹往被中塞去,好在那腳步聲一陣亂響,卻是進了阿月兒的營帳,令人虛驚了一場。
石不語嗚嗚兩聲,鬆了口氣,正欲再度寫字應答,便聽得隔壁的帳篷中傳來尖呼之聲,更夾雜着隱約的哭聲。他微微一怔,與秀寧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奔了出去。
此時,阿月兒的營帳中早已是燈火通明,勃日蠻與各分族的首領都已匆匆披上外衣,趕將過來,登時亂做一團。
秀寧個子矮小,並未引起別人的注意,被她趁着混亂溜了進去,卻見營帳之中,一位風塵僕僕的漢子,正匍匐在地上哽咽不止,阿月兒坐在他的對面,斜靠在納蘭的懷中,顯然已暈厥了過去……
石不語聽不懂北戎方言,只見勃日蠻等人皆是神情激動,不住抽出匕首在空中虛劃,面上又是憤怒又是悲痛,似乎有什麼大事發生。秀寧凝神聽了片刻,忽的輕輕“啊”了一聲,隨即捂着小嘴,輕聲解釋道:“爹爹,銀月部落的族長,已經死了……”
原來,自那日阿月兒逃脫後,那位銀月部落的族長,便因了身處困境,起了自戕的心思。幾日前,在發覺女兒始終沒有被擒回後,消除了大半顧慮的他,爲了不給銀月部落的反攻留下障礙,便趁着用餐時,摔碎了碗碟,偷偷用碎瓷片割脈而死,着實狠烈……
而之後,在得知這張王牌已斷氣的消息後,克倫自然大怒不已,一口氣誅殺了十餘名看守。緊接着,他又本着廢物利用的原則,將銀月族長的頭顱砍下,懸掛在營寨之外,以此震懾猶不歸順的大小部落。
如此一來,銀月部落派出的探騎,自然便得知了族長的死訊,急忙連夜奔馳而回。阿月兒一聽之下,登時便暈了過去,直到現在還未醒來。
他二人正在交談,卻見那邊的阿月兒已微微甦醒過來,勃日蠻等人單膝跪在她身前,口中不住說話,石不語雖然聽不懂,卻也能夠猜測得出,無非是“保重身子、來日復仇”之類的安慰之言。
只是此時,秀寧忽的身子一僵,雙手一鬆,竟將石不語拋在了地上。片刻之後,她忽的尖叫一聲,登時也暈了過去。阿月兒等人吃了一驚,齊齊轉頭望來,見得她頹然倒地,急忙上前搶救。
過得許久,秀寧方纔逐漸甦醒過來,當即抱着阿月兒的玉頸,淚流滿面的啜泣道:“姐姐……父親大人……父親大人……也被克倫……”
原來,方纔那探騎在稟告情況時,無意中提到,被懸掛在營寨之外的首級,除了本族族長之外,還有西原留守李淵,難怪秀寧一聽之下,便暈了過去。
阿月兒卻也曾聽秀寧道過自己的經歷,知道秀寧的親生父親乃是中原赫赫有名的高官,卻並不知曉具體身份。如今聽得秀寧如此哭訴,登時明白過來,心道:“原來如此,難怪寧兒會出沒於草原之中,想必是尋法解救她的父親……”
她的阿爹也剛剛去世,倒與秀寧身同感受,此時見得對方哭得梨花帶雨,不免徒增傷悲,終於忍不住再度落淚。一時之間,這一大一小兩位美人兒抱在一處,哭作一團,直叫聞者落淚,見者傷心……
衆人都將阿月兒視爲神一般的存在,見了此景,更覺心中怒火難以抑制。勃日蠻顧不得失禮,猛然跳起身來,怒喝道:“聖女,莫要傷心!阿蠻這便提軍夜襲,將那克倫剁成肉醬,以泄心頭之狠!”
他這話,雖然說得悍勇無比,但任誰都知道,如今硬拼死戰的話,只怕被剁成肉醬的,倒是勃日蠻等人。因此,阿月兒雖在啜泣之中,卻仍然輕輕搖頭,哽咽道:“勃日蠻,莫要胡來,我不能爲了阿爹的大仇,便斷送你們的數萬性命!”
勃日蠻微微一怔,拍着胸脯便要爭論,卻是納蘭惟恐惹出不必要的麻煩,連忙插口道:“阿蠻大哥,你們先行退下吧!容聖女稍微恢復心情後,再做打算!”
衆勇士聞言,面面相覷,卻不好否決,只得按捺着一肚子的悶氣躬身離去。勃日蠻雖然極不甘心,卻也被幾名同伴半拉半拽帶了下去,只聽得他一路怒吼,腳步聲極其沉重,可以想見胸膛中那座火山的威勢……
納蘭雖是名義上的婢女,但與阿月兒的感情,卻親厚如姐妹一般,此時,見其如此悲傷,心中極爲不忍,柔聲安慰道:“主人,現下啼哭亦是無用,你好好歇息一夜,明日,我們再重新計議復仇之事……”
阿月兒本來仍在低聲啜泣,聞得“復仇”二字,卻忽的身子一顫,隨即仰起了蒼白的面頰,微微點頭道:“我知道了……納蘭,你也歇息去吧,不用管我!”
她的情緒突然變化,倒讓納蘭不由得有些發怔,隱隱生出不祥之感。要知道,阿月兒外表雖然柔弱,內心卻是極爲剛強,不然,又如何能輔助父親管理一個部族?此時,她若是繼續啜泣,倒還正常些,但突然變得如此冷靜,卻恐怕……
然而,雖然心中隱隱有這種猜測,她卻不敢違逆主人的意思,只能暫且抱起哭泣中的秀寧,向外退去。石不語左右打量,拿不定主意是該走還是該留,想了半日,卻終於還是決定留下,免得這生平所見的最美女子,做出什麼傻事來。
此時,見得衆人都已散去,這空蕩蕩的營帳中只剩下自己一人,壓抑了許久的阿月兒終於伏在木几上,放聲大哭起來。這一番痛哭,卻是酣暢淋漓之極,比起之前刻意抑制的啜泣來,不知放大了多少倍。
她越是哭泣,心中越是想起父親的音容笑貌,越是想起父親的音容笑貌,便哭得越發嚴重,幾乎無法抑制。昏昏沉沉之中,卻隱約覺得有條軟物在自己的面頰上輕輕滑動,擡頭望去,卻見那條小狗已不知何時爬上桌面,正在用舌頭替自己舔去淚水。
而見得阿月兒望來,這條小狗竟又勉強立起身子,扮做人的模樣,在桌上跳起滑稽可笑的舞蹈來,屁股扭來扭去,極爲拙劣不堪。饒是阿月兒心情如何的惡劣,見得這種景象,也終於忍耐不住,登時破涕爲笑,將那可愛的寵物一把攬在胸前,輕輕的愛撫起來。
“不……不能……呼吸了……”然而,被擠壓在玉峰之間的石不語,雖然很享受那種摩挲的美妙滋味,卻隱隱覺得透不過氣來,深怕自己會如此丟臉的掛掉……
好在片刻之後,重複着機械愛撫的美人兒,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心,忽的輕輕嘆息一聲,將懷中的寵物重又放回了桌面,隨即輕輕支着玉頰,就那麼一瞬不瞬的望着他……
石不語被看得毛骨悚然,只覺得渾身發冷,心中暗暗驚道:“喵喵的,這位美女想做什麼?怎麼感覺那種眼神,便彷彿網絡上的虐貓女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