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過蘭蓉貼心遞上的沾水絲巾,石不語一邊抹臉,一邊含糊問道:“賢侄,幾日不見,可有什麼收穫?”
不出他所料,吳可玄自然是毫無反應,只知癡癡望着清荷。直到許、典二將尷尬的咳嗽數聲,這位情種方纔“啊”的一聲,回過神來,隨即拱手道:“伯父,小侄卻恰有一事,要尋你商議。”
石不語拍着身旁清荷的手背,淡淡笑道:“儘管說,只要不是提親……”
吳可玄聞言一怔,登時泄氣,苦着一張臉道:“不是提親,是關於此次推選盟主的事宜……”
話音未落,衆人已齊齊一驚,紛紛站起身來,徐世績輕咳一聲,暗中拽了拽程行烈的衣角,故作訝然道:“盟主?不知建川王從何處得知此事?”
此時,竇世充早已離去,吳可玄四顧一番,見再無閒雜人等在旁,這才低聲道:“小生也是數日前才得的消息,至於來源麼,嘿嘿……”
徐世績微微頜首,也不再追問,想必不是買通了北洛王府中的某人,便是他本來就有暗探潛伏於竇世充的身旁,事實上,對於今日是友、明日是敵的各路諸侯而言,這種互相開展的間諜戰,也是正常的很,倒怨不得吳可玄卑鄙……
此時,石不語卻也已冷靜下來,一面以目光示意單二、行烈幾人閉口,一面笑道:“賢侄,你特意來告知此事,莫非,是打算與我濱海聯手麼?”
吳可玄微微一笑,神色之中卻多了三分英氣,淡淡道:“聽聞竇世充意欲令各路諸侯公推表決,選一盟主出來。我等聯手,至少總能佔得幾分先機,卻不是彼此都有好處麼?”
“不對!”便在此時,珈漣忽的輕輕搖頭,皺眉道,“這裡面,大有不妥!
衆人微微一怔,齊齊向她望去,卻見珈漣以手輕敲木幾,沉吟良久,方纔徐徐道:“吳公子,你確定,此事便只有你一人得知麼?”
吳可玄微微一怔,遲疑道:“伯母,您的意思是?”
珈漣環視四周,徐徐道:“我也不知自己想得對與不對。只是,既然吳公子能夠探聽得此事,那麼,其他幾路諸侯呢?”
衆人齊齊愕然,旋即明白其中的意思,徐世績當即接口道:“不錯!既然建川王能夠打探到這消息,別路諸侯,自然也能。換而言之,恐怕此事,已成了不是秘密的秘密……”
話音未落,吳可玄還未答言,跟隨在他身後的典奪旗,已一拍雙掌,粗聲粗氣道:“着啊!難怪方纔老周從李執昆那處出來,見我聊聊數語,便即告辭而去,倒彷彿作賊一般!”
他說的老周,卻是金提王張衍麾下的軍師周信,這周信乃是張衍的第一心腹,他去程樑王李執昆處所爲何事,結合方纔珈漣所說,便是白癡也想得出來了!
吳可玄聽到此處,面色微變,躊躇道:“如此說來,只怕各路諸侯已然在商議結盟,那麼,我等……”
話音未落,便聽得涼棚外一陣匆忙的腳步聲,竇世充掀開竹簾,急急行了進來,見得吳可玄在此,倒是怔得一怔,連忙將脫口而出的話吞了回去。
吳可玄卻也懂得察言觀色,一見這等情形,便明白雙方必有要事相談,當下便拱手道:“諸位,小生卻先告辭了,至於方纔所說之事……”
徐世績與衆人對視一眼,沉聲應道:“便依建川王所言!”
事既已成,吳可玄便匆匆離去,看其情形,想必打算搶在他人之前,再去聯絡幾路諸侯。他纔出得營帳,那位按捺了許久的竇世充,已滿面焦色道:“諸位,大事不妙,我等事先定下的推舉盟主之事,不知如何,竟已泄露了出去!”
石不語輕嘆一聲,搖頭道:“竇兄,你府中的那些謀士,卻也應該仔細篩選一番了。”
竇世充聞言一怔,登時拍着額頭,大怒道:“這羣混蛋!若讓咱家查出是哪個做的,便生剮了他!”
徐世績微微皺眉,沉聲道:“現下卻不是說這事的時候,還是商議一下,如何補救纔好……”
要知道,這件事看似無關緊要,反正也會在半個時辰後宣佈,實際上,卻是意義重大,關鍵便關鍵在這半個時辰上。石不語諸人那日與李淵、竇世充商議的結果,便是決定將此事暗中壓下,待到會盟時突然提出,追求的,便是措手不及的效果。
如此一來,沒有預備籌劃的各路諸侯,在倉促之間,亦只能接受竇世充提出的“公推”之法,好在大家都未曾事先商議結盟,倒也不失爲公平之舉。而濱海這路,原本便在諸反王之中頗有威信,又暗中得了北洛的支持,拿個五六票,卻是問題不大,如此一來,那盟主之位,便十有八九要落入他們的囊中。
只是現下,這消息卻已提早幾日散佈開來,各路大諸侯定然已發動一切資源,竭力去拉攏盟友,如此一來,倒是沒有做太多小動作的濱海吃了個大虧,只怕在半個時辰後的投票公推中,會佔不到任何的便宜。
想到此處,羣豪皆是默默無言,一時之間,涼棚中倒是陷入了沉悶的寂靜之中……
過得半晌,竇世充陰沉着臉,試探問道:“或者,乾脆便修改了這推選盟主的方式!”
石不語聞言一怔,遲疑道:“你的意思,不進行公推?”
竇世充點點頭,咬牙應道,“既然文的行不通,我等便來武的。放着秦、羅諸位兄弟在此,還怕那盟主之位飛走不成?”
羣豪聞言,面面相覷,一時之間,卻都拿不定主意,若憑武力奪取,倒是直截了當,卻怕難以令人心服。竇世充見他們皆不做聲,不由得急道:“諸位兄弟,沒有時間猶豫了。各路諸侯已在外等候,究竟如何,一言決之!”
徐世績輕嘆一聲,揮手道:“罷了,也只能如此了!不過,竇兄,你卻要記得一事……”
竇世充微微愕然,人都已行至門口,又轉過身來問道:“什麼?”
徐世績皺眉道:“刀槍無眼,我只擔心,數場比試下來,諸侯之間會結下仇怨。你最好做些事前預備,至少也要將話說個明白。”
“放心,這個我心中有數!”竇世充點點頭,隨即掀開竹簾,匆匆離去了。不消片刻,便聽得曠野中央響起陣陣鼓聲,顯然在催促各路諸侯前去集會。
這曠野中央,乃是用石料搭建而成的一座平臺,方圓約有二十餘丈,據說,乃是前朝祭祀女羲的遺址所在,不過此刻,卻臨時被竇世充徵用,略加改造,變成了今日聚會的場所。
石臺下,排放了許多桌椅,按着各路諸侯的姓氏,劃分爲十幾處。羣雄於涼棚中行出,喧鬧片刻,便即坐定了位子,自然,也少不了要與鄰近的諸侯,低聲交談上幾句。
那立在臺上的竇世充見得衆人坐定,當即又命人擊鼓。鼓聲隆隆中,全場登時寂靜下來,數百道目光齊齊投向石臺……
“諸位!”竇世充此時已換了一身青袍,立在臺上,環視四面,一一拱手,朗聲道:“北洛何其有幸,能得羣雄畢集,實是篷壁……篷壁什麼來着?”
他這番話,前半段說得文縐縐的,倒讓石不語刮目相看,不料說到後半段時,卻突然卡殼,顯然是將事先準備的說辭給忘了。至於下面的羣雄,大半都是草莽出身,本就聽得半懂半不懂,此時更是轟然大笑,一時之間,氣氛倒是熱鬧之極。
被人這麼一笑,竇世充登時麪皮漲得通紅,憋了片刻,乾脆便從袖中取出一張紙來,看也不看,隨手撕成碎片,遠遠的扔了開去。
羣豪見狀一驚,倒是不覺收斂了笑意,卻見那竇世充徑直跳上平臺前方的石碑,插着腰道:“日他孃的!咱家不高興背那酸文!一句話,諸位兄弟既然來了北洛,有肉便吃,有酒便喝,除了逛窯子,別的花費咱家全都包了!”
這話卻是夠直白,羣豪一聽之下,登時齊齊鼓掌叫好,更有幾個拍着桌子大聲起鬨,抗議爲何逛窯子的錢不能報銷……
石不語在下看了,微微一笑,低聲對着身旁的秦、徐幾人道:“這竇世充卻是懂得演戲,才裝了片刻的粗俗,便與羣豪打成了一片。”
徐世績輕敲着桌面,漫不經心道:“能被李淵看中的,又豈會是區區的莽夫……”
他二人交談之間,臺上的竇世充又已寒暄了數句,此時,卻已切入正題,肅容高聲道:“諸位,今日會盟,咱家卻有一件大大不妙的事,要通告諸位!”
羣雄聞言,笑聲登時輕了下去,專注聽他講話,卻見竇世充怒目圓睜,重重淬了一口,說出一番話來——
“諸位,咱家得了確鑿情報,楊廣那廝,卻要在數月之後,再度圍剿我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