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一聲沉悶的巨響從震動的地下響起,隨之而來的,是四濺的亂石與濃重的塵霧……
“呼!幸好!”彷彿穿着乞丐裝的男子,頂着亂糟糟的頭髮,從岩石下睜脫出半個身子來,“主角是從來不死的!”
或許是一種幸運,衆人在墜入裂縫後,並沒有滑向無底的深淵,而是齊齊卡在一處平臺上,得到喘息機會的石不語,隨即在上方的岩石如冰雹般墜落下來之前,指揮小白喚出了數十根巨大石柱,將平臺擁裹在其中……
“逝!”在他的身旁,凝寒、珈漣諸女的頭顱,也從碎石中掙脫出來,面上均是洋溢着死裡逃生的喜悅之情。
石不語有些徵徵的看着身旁的同伴——那幾張在平日望去絕美的容顏,在此刻卻都沾上了不少煙塵,配合上凌亂的長髮,實在滑稽之極。他鼓着嘴瞧了一圈,終於忍耐不住的哈哈大笑起來。
“什麼事這麼好笑?”一個聲音忽的響起。
“HOHO,當然是她們的……”石不語的回答嘎然而止,在他的余光中,已模糊的現出一個巨大的獸首……
“恩?你還沒說完呢?”這個有些類似於海龜的頭顱,微微的探過一些,將足以吞噬下一頭大象的巨喙,擱在了“人形木偶”的身前……即使是那淡淡的呼吸,也已足夠將某人吹翻在地。
“烏、烏龜?”石不語重重掐了把手臂,勉強支撐着身體,結結巴巴的問道。
“烏什麼?好吃嗎?”巨大的黿鏊並未因爲錯誤的稱呼而憤怒,反而側過了頭顱,頗有興趣的問道。
“……不好吃!”男子很識趣的回答道,在身後比了個手勢,示意凝寒諸女離得遠一些。
“晤!那是,你的同伴?”看似笨拙的黿鏊,已敏銳的注意到剛剛邁出幾步的衆人,一道水柱隨即從它的口中吐出,在逃離的路線上留下一個深坑,很顯然,那意味着“留客”。
見得如此,正尋思着如何藉機脫身的石不語,也只得咳嗽一聲,重新將巨獸的注意力吸引回來:“那個,龜……總之,閣下如何稱呼?”
“稱呼嗎?”黿鏊微微眯起了眼睛,似在回憶着,“睡得太久,有些忘了……啊,好象有人稱呼我爲小青!”
“……哪裡小了?”石不語心中嘟囔了一聲,面上卻依舊帶着笑容道,“咳!阿青先生,請問一下,您有什麼吩咐嗎?”
“吩咐?”黿鏊有些迷惑的探出了長舌,那本應是屬於蛇的器官,“我只想問問,誰打擾了我的午睡,還有背後的小傷口,是怎麼回事?”
原來,這黿鏊自數百年前於此沉睡之後,便再無動靜,背脊之上逐漸累積了岩石,又漸漸生髮出樹木來,久而久之,竟成了一座島嶼,衆人所感動的震動,實際上便是其睡夢中的微微動彈。事實上,若不是近日來的危險感應,外加海妖那最後一劍深深的刺入其背脊,這巨獸,還會於這南海上繼續沉眠下去。
“好短的午睡……”石不語再次腹誹,做出笑容可掬的姿態道,“很簡單,一切都是因爲,她!”
無良的男子推卸責任的將手指向昏迷在地上的漓微、漓渺姐妹,面上一片正義凜然,搖着羽扇,做痛心疾首狀道,“方纔這兩個小姑娘說要在這島上挖點石油出來,我再三勸告,還是無法挽回她們的心意,終於……唉!”
“原來如此!”黿鏊微微點頭,望向連體海妖的目光,多了一絲憤怒。
“的確如此!”石不語忿忿不平的附和,隨即猛然抱拳,高聲答道:“那麼,我等便告辭了,至於這兩人,阿青先生請隨意!”
“等一下!”
正打算逃之夭夭的男子在聽到這聲低喝時,不由得腳底一滑,隨即瘋狂的奔跑起來,口中不住呼道:“不能等啊,我老婆快生了!”
然而,倒吸回黿鏊口中的白氣並沒有絲毫的人道主義精神,片刻的停滯後,消耗了大半妖力的石不語,被輕而易舉的拖回到了巨獸面前。不僅如此,承受不住這白氣的吸力,他身上衣物也掉得七零八落,成了半個裸男……
“逝!”見得清誓如此狼狽,凝寒諸女先是嬌呼着掩面,隨即滿面紅霞的奔了回來,只是一雙雙的美眸,沒有片刻敢停留在那裸露的身體上。
“別過來!”石不語厲聲喝道,目光一轉,已直直對上了妖眸圓睜、口中不住噴着白氣的巨獸。四目凝視片刻,竟是誰都未曾吐出哪怕一字。
呼嘯的風聲中,諸女朦朧的淚眼裡,只見那滿面肅然的男子撐了片刻,忽的張開四肢,“啪”的一聲倒了下去,緊緊閉目道:“來個痛快的,一口吞!”
“…………”如此冷酷的場景配合着滑稽的舉止,頓時令在場的所有旁觀者俱都陷入了石化狀態。
過得許久,才見那同樣愕然的黿鏊,嚥了咽巨大的喉結,結巴道:“奇、奇怪,你身上的氣息,我好象很熟悉……”
“是麼?”石不語微微睜開一隻眼睛,見對方的確沒有下嘴的意思,頓時鬆了口氣,爬起身來,口中一面道,“這個,計劃生育搞得不好,親戚難免比較多,你熟悉我,也很正常……”
“不對……”那黿鏊也不知聽進去了多少,徑直苦苦思索,口中喃喃道,“在哪見過的,很熟悉,奇怪,怎麼一覺醒來……”
“不要緊,慢慢想,或者弄點三勒漿來喝喝?”石不語打着哈哈,再度向後退去。
“三勒漿?”聞得三字,黿鏊忽的睜大了銅鈴般的巨眼,放出兩道精光來,“鬱青子?不錯!就是鬱老大,他也說過這個詞!”
“什麼鬱……”石不語隨口應道,說到此處,也是神情一滯,尖聲呼道,“你是說,鬱青子?”
鬱青子,這個名字的突然出現,帶給在場衆人完全不同的感受。對於凝寒而言,那是一個使得御獸宗衰落的罪魁禍首;對於石不語而言,卻是一個給了自己希望,讓自己或許能夠返回前世的“聖人”般的存在;而對於陷入回憶,眼中隱隱流露出溫柔目光的黿鏊而言,這個名字,又意味着什麼呢?
沉默籠罩四周,一干人等便這樣立在風中,安靜的消化着心中的情緒。過得許久,石不語終於輕咳一聲,乾澀的啓口道,“阿青先生,你與鬱青子的關係是?”
“講故事!”只是,不待他說完整句話來,方纔還陷入木然的巨獸已猛然垂頸,彷彿小孩兒撒嬌一般的晃着腦袋道。
“啊?什麼?”腦海一片混亂的男子,在這句話後徹底陷入迷亂。
“說嘛!說嘛!”見石不語閉嘴不語,黿鏊更是急迫的用頭顱蹭着他的身子道,“公主,吃了有毒的蘋果之後,真的死了嗎?矮人呢,就這樣看着她死麼?”
“…………”石不語下意識的摸着下巴,這故事,怎麼聽起來如此熟悉,“《白、白雪公主》?”
“果然!你果然知道!”聽得這本書名,黿鏊立即低嘯着歡呼起來,而所謂的荒島——它實際上的身體——也在喜悅下,劇烈的震動起來,“我便知道,鬱老大的朋友,一定也知道這故事!”
“等一下!”抓住一塊石頭,劇烈搖晃的男子竭盡全力的吼道,“要我講故事可以,先回答幾個問題!”
劇烈的震動瞬息之間便停了下來,滿面殷勤的獸首很是乖巧的伏在石不語面前,吐出可憐巴巴的兩個字:“你問!”
在一陣複雜的問答之後,石不語勉強可以確定,眼前這活了上千年的巨型黿鏊,其性子卻魯鈍得連行烈都不如。想必也正是因爲如此,它纔會被鬱青子那些剽竊的童話故事所吸引,甚至乖乖的奉上了小半妖丹作爲交換條件……
“只是,不知爲何,被取走小半妖丹後,我突然很想睡個午覺……”說到此處,黿鏊也有些黯然,忽的想起一個關鍵的問題道,“恩?我到底睡了多久?”
“這個嘛,應該比睡美人睡的時間還要久遠……”石不語看着面前的巨獸,忽的生了一種同情之心。可憐的巨獸,或許它並不知道,非正常的妖丹損耗,又豈是導致昏睡那麼簡單,搞不好,甚至可能送命!
“黿鏊是這樣的,它們的智慧,往往要在三千年後才能逐漸成熟起來。”或許是看出徒兒的疑惑,凝寒上前一步,貼着他的耳朵,輕輕道了一句。
“原來這麼久了……”巨獸並沒有留意他們的談話,長長的嘆了口氣,盡顯黯然,“那,鬱老大,是不是也已離開了?”
“是的……那是很遠的地方。”石不語點了點頭。此刻,在他眼中,這隻黿鏊已不是令人恐怖的存在,它不過只是,一個孤獨寂寞的孩子罷了!
又嘆了口氣,巨獸乾脆將頭埋於水中,只是,不住冒起的水花,卻在告知衆人,它很傷心……
“你們去吧!”過了半晌,略微發泄了心情的黿鏊才徐徐將頸拔出水面。或許是唯一朋友的遠去消磨了聽故事的慾望,它意興索然的搖頭道,“我要繼續睡了。”
石不語無言的點點頭,跟在諸女身後向海島的另一側行去,或許,可以奪下幾隻海族的坐騎離開這裡。
而在他們的身後,默默注視了片刻的黿鏊終於低鳴一聲,徐徐的縮起了長頸,迴歸到海島的狀態。
“喂!”然而,就在閉眼的那一剎那,它彷彿聽見有人在身前輕輕的呼道,難道那是幻覺?
“喂!”這聲音再度傳來,黿鏊終於忍耐不住的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那個帶着微笑、輕曳着羽扇的儒裳男子。
“要聽白雪公主的結局嗎?”隨後,一隻手,輕輕撫上了自己的頭顱,有點怪,但,蠻舒服的。
“恩?”
“對了,還有海的女兒,皇帝的新衣……”
“可、可以嗎?”黿鏊吐了吐長舌,覺得心臟都要激動得跳出來了。
“當然!”回答它的,是伴隨着微笑的一個輕柔暴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