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中,仍然保持着獸形的男子,正靠坐在一塊巨大的風化岩石之後,藉着微弱的火光烘烤食物。他自獸化之後,周身衣物盡失,連乾糧也丟得一乾二淨,好在僥倖捕獲了兩隻野兔,這才避免了餓死在這茫茫草原上的下場。
不過,雖然如此,在點燃篝火之前,石不語卻仍然猶豫了很久,生怕這燃燒的火光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可惜的是,向來享受慣了的他,終於還是不習慣茹毛飲血,在餓死與被追殺之間,選擇了後者。
篝火的炙烤之中,野兔很快便熟了,散發出淡淡的香氣,餓了一天的男子本想招呼悠白與小白出來享用,卻在檢視玉笛時,發現他們仍在昏迷之中,看來,那釣叟的金丹之威,實在有些厲害得過分。
“要吃肉嗎?”在將可以引來追兵的篝火撲滅之後,石不語撕下了一條兔腿,遞給懷中的小白猴,旋即一怔,苦笑道,“我是傻了,猴子哪裡會吃肉……”
話音未落,那小白猴早已奪過兔腿,拼命啃咬起來,看他身形極小,卻是牙口甚好,不消片刻,便只留下一條腿骨。
石不語看得目瞪口呆,還未反應過來,只覺手中一鬆,那小猴已如驟然出手奪過一隻野兔,撲在上面狂啃起來。剎那之間,它便將那隻體形幾乎大於自己的野兔盡數吞了下去,這才滿意的打了個飽嗝,摸着隆起的肚皮,重新爬到了男子的懷中。
“喵喵的!你究竟是什麼東西?”石不語不住搖頭,輕輕拍着那顆小頭顱,心中充滿了連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愛撫之意。
那小猴子正在閉目養神,聞言跳起身來,唧唧揮舞着雙臂,顯然對這“東西”之說,頗爲不滿。巧的是,它這麼一抗議,雙臂展開,登時露出腋下那淡淡的薄膜來。石不語見狀一怔,一把將它抓住,輕輕摸起那層薄膜來……
”世外有奇猿,生於石中,青眸六耳,腋生薄翼,能飛而不能遠。遇水則化爲十丈巨獸,其身若鐵,其力如山,名爲……名爲……”過得片刻,只聽得那沉思中的男子,不住喃喃唸叨,忽的雙目齊開,愕然驚道:“難道……難道這便是……行什?”
吃驚之下,他急忙翻轉小猴,楸着那顆小頭顱,眯着眼睛點算起來:“一、二……五、六、七……靠,不好意思,沒有七!”
雖然由於數盲症的阻礙,石不語的點算經歷了不必要的曲折,不過,他最終還是發現,這隻白猴的小耳確是六隻,加上之前的種種特徵,可以確定,它便是《異獸總綱》中記載的上古奇獸——“行什”!
據古書記載。昔日女羲化爲穹天之時,曾遺下一塊玉珏,墜地之後四分五裂,化爲百餘碎巖。這些岩石本身便帶有女羲神通,又在塵世之中得了天地星力的薰陶,長此以往,便在其中暗結奇胎,孕育出一種奇獸來,名爲“行什”。
這“行什”,一旦得了足夠的血氣,便能破石而出,自在入世。它生來青眸六耳,腋生薄翼,毛色純白,看似弱小之極,卻暗藏着兩種神通——
其一,便是石不語方纔已見識過的“遇水化猿”,變身之後,體形龐大無比,力大無窮,據《異獸總綱》所說,在其顛峰之時,能夠化爲百餘丈高矮,其力便是一座小山也能舉起,只是現下的這一隻,卻是暫時做不到;
其二,卻比那變身、神力還要令人吃驚。這“行什”,雙眸向來半開半合,並不輕易全然張開。到了遇得生死大敵時,那雙目一旦睜開,便會射出兩道青光,登時將對手麻痹定身於當場,絲毫動彈不得……除非那敵手實力高他許多,又或者有什麼極強的元器護體,否則萬無倖免。不過,雖然如此神通,這定光神眸,卻是不能輕易開啓,每施展一次,便要令其妖力損耗大半,之後沉睡上半月。
也正因如此,由於這兩項神通的存在,那《異獸總綱》中,將其列爲上古神獸,對它的推崇之意,更隱隱在饜嵫之上。不過,雖然名爲神獸,這“行什”卻無善無惡,只知逍遙自在,尤其厭惡人族。若是有人近身,便要發怒行兇,甚至將人撕成碎片。好在只要你不去招惹他,他也不會主動尋釁,因此,倒也不算是饜嵫那類的兇獸。
然而,這“不喜近人”的四字,一旦在石不語腦中浮現,卻登時成了難以解除的疑惑。他低頭望去,卻見這隻據說“有人近身,便要發怒行兇,甚至將人撕成碎片”的異獸,正頗爲愜意的趴在自己懷中撓癢,哪裡有半分生人勿近的味道……
“奇怪?難道,這不是行什?”石不語喃喃自語,再度抱起那小猴,仔細觀察一番。小猴倒也乖巧,任他擺弄,嘴中不住唧唧而鳴,毫無任何抗拒的意思。看在男子的眼中,更添幾分疑惑。
他卻有所不知,這隻行什,之所以會如此幸運落至他的手中,卻與世濟之死,有着莫大的聯繫……
據前面所說,那條塔那河旁的綠巖,便是行什的孕育之處。千餘年前,御獸宗先祖之中,曾有一人遊歷此地,無意中發覺那岩石中,居然暗藏着行什的胚胎,不由得大驚動容。
當時,塔那河旁正有一北戎小鎮,每日人流來往甚密。那祖師唯恐行什出世之後,一旦受到騷擾,便會怒極而傷害無辜百姓,因此躊躇許久,設計顯了個神通,告知小鎮居民,這綠巖乃天神所賜,凡人勿進,否則必將遭遇天譴。
那些居民起初不信,時時有人依舊進如綠巖周圍,祖師見狀,暗中懲戒數次,這才使得他們紛紛膽寒,從此不敢接近分毫。如此一來,那綠巖四周無人往來,根本吸收不到什麼血氣,便有行什在其中孕育,也是無法裂石而出。
後來,隨着時光的流不語,這個小鎮漸漸廢棄,草原之中,卻開始盛傳起這段神話來,久而久之,這綠巖的所在之處,便真的成了神聖的禁地,無人敢接近一步。那行什身在綠巖之中,已過了一千四百餘年,始終無法得以脫身,漸漸生命將竭,若再有一百年沾染不到血氣,便將徹底化爲石心。
然而,便在此時,石不語卻忽的到了這河邊,他獸化之中,本來便失去了神智,又不知曉什麼聖地之說,徑直坐了下來。如此一來,傷口上的鮮血,便自然而然的接觸到了綠巖,被其盡數吸收了進去。
本已有些枯萎的行什,得了這新鮮的血氣,漸漸恢復了生機,再過數十日待到成熟時,便能徹底裂石而出。哪知石不語因了世濟之死深恨釣叟,心中悲痛,不住去拍打那綠巖,漸漸將岩石擊得內裂,逼得那行什便要提早現身。
若是如此一來,那行什孕育不足,還未完全成形,臨世後便當速死,而其死亡之前,必然也會因了仇恨之心,將逼迫自己的石不語撕成碎片,可謂是兩敗俱傷。
哪知便在此時,世濟的屍身中,忽的飛出紫星來,其中,卻又恰恰帶着世濟的些須殘留意識與魂魄。那行什正在存亡之際,見了這浩大的一股星力,豈有不盡數吸收的道理。這一吸之下,它固然是提早成形,卻也因了機緣巧合,融合了世濟的殘留意識與魂魄。
雖然,這殘留的意識與魂魄相當微渺,並不足以令行什成爲第二個世濟,但其中蘊藏的那種生命印記,卻在行什放開胸懷的剎那之間,融入了它的靈魂之中。
而有了這種生命烙印的存在,行什出世之後,自然便對身旁的這位男子有了無法抑制的好感與依戀,其根源,卻是來源於世濟臨死之前,對義父的那種親密與眷戀。
所以說,一飲一啄莫非前定。種種因素聯合作用之下,卻讓石不語的身旁,從此有了這頭小獸的陪伴,或許,也可以藉此彌補一二義子去世的哀傷與遺憾……
然而,這一切,石不語卻並不知曉。他唯一知道的,便是這隻莫名出現的白猴,對自己存着深深的依戀;而自己,也不知怎的,竟因爲這隻小獸的出現,無形之中減少了許多喪子之痛,便彷彿,剛剛離開這個世界的世濟,還在某處,靜靜的望着自己……
“以後,便叫你……小濟,如何?”拋開了百思不得其解的迷團,他用手指輕輕撥弄着打瞌睡的小猴,柔聲問道。
半夢半醒的小白猴,在他腿上翻轉着身子,發出唧唧的聲音,似乎對這名字頗爲滿意,石不語看在眼中,不由得涌起一股暖意,微微露出了笑容。
“我想,濟兒,也應當不會反對吧……”他靜靜仰望着天空,輕輕嘆了口氣。
螢光流轉的夜色之中,涼風掠過草原,帶着這聲嘆息,徐徐散播開來。或許,那穹天中的羣星,便有一顆蘊涵着靈魂,正在默默的注視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