覲見?
在這個時候麼?
絲毫沒有內疚的意味,喬言吩咐道“既如此,丁管家請便吧。”
話說到這個地步,丁毅也是無言以對,施施然的隨着黃鶯退了下去。
目光冷清的目送他走遠,喬言換了個姿勢,掃了眼秦榮。
好在那一幕是被老實敦厚的秦榮看見,換了第二個還不知道要怎麼樣想。
現在她和中州的關係最是玄妙,既是故土,又是政治上的敵對,儘管南郡表面臣服於中州,但中州王近些年來的所作所爲着實令人難以信服,再加上南郡多年的厲兵秣馬,顯然是對中州的進宮指日可待,能維持現在的平安狀況,僅僅是衆王子惦記着樑盟的龍椅,想要保存實力,不願真心實意,全心全力的一致對外罷了。
誰又敢說南郡日後不會大舉出兵,一舉北上呢?
等到那個時候,哎,喬言心裡一緊,那個時候自己是該站在哪一方?而在這場戰事之前,她能以中州人的身份在南郡這塊熱火朝天的朝堂裡支撐多久呢?
再或者,中州與南郡的間隙也好,敵意也罷,又與她何干呢?
她來時分明想的清清楚楚,隻身涉險,不過是尋求一個困擾她多年的謎案罷了。
旁邊有人輕咳嗽一聲,喬言打了個激靈,方回過神來。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對着這麼多人,竟然神飛天外,想了那麼多和眼前事兒丁點關係都沒有的雜七雜八。
她重新打起精神,歉意的看了看尷尬不已的秦榮“有勞你了,秦統領。”
秦榮面上一紅,抱拳“職責所在,少傅大人請。”他一直在等喬言從沉思中醒過來,耽誤了有些時間,想起她身體不佳,恐怕腳力也不會太快,從這裡走到前殿,還要再耗上些功夫。
喬言攏了攏袖子,起身隨他向外走“那就快些走吧,誤了時辰,墨雲就要害秦統領挨訓了呢。”
聽她這麼說,秦榮又是臉上一紅“也不必……如此焦急。”
喬言看着他黝黑的臉上憨憨的神情,不由莞爾,繼續朝前走。
其實她很希望,秦榮能走到她的前面,因爲……從含光殿到樑盟議事的大殿,有很長很曲折的一段迴廊似的路,對於她這個路癡來說,不異於一個巨大的迷宮。
身旁有青色身影掠到眼前,喬言擡頭,卻是剛剛趕來的小印子。
不知爲什麼她看見這個青色的影子就覺得心安,大概是小印子自覺地給她帶路的習慣所致吧。
見她也不開口,秦榮以爲喬言還在爲剛纔丁毅的事煩憂,當下秦榮很自覺的開口打破沉靜“那個……陛下召集了各位大人,恩……太子殿下以及衆皇子均在,少傅卿大概還不大清楚吧,眼看馬上就要冬至了,按照我朝慣例需得祭臘神。”
“臘神?”喬言終於有了一點反應,邊跟着小印子的步伐走邊問。
“歲末之時,隆冬臘月祭拜臘神祈求谷糧滿室,百姓能夠順利過冬。”
聽秦榮解釋完,喬言釋然一笑,原來如此,她點點頭,順便揣在袖子裡的手伸了出來,手指暴露在空氣中,感到擦過肌膚的風果然已帶了些許的涼意。
不過,既是慣例,樑盟又爲什麼在召衆皇子全員到齊之後還要特意排秦榮來叫上自己?
“陛下無時無刻不在惦記百姓的暖飽,有這樣的國主真是百姓之福。”腦子裡想歸想,喬言還是恭敬的說着套話。
要說到南郡的數月,自己最大的進步是什麼,自然就是對這種場面話,漂亮話掌握的越來越純熟。
途徑黛螺橋的時候,喬言下意識的放慢腳步,眸光掠過靜寂的卉館,闌珊的花牆,湛黃的斑竹柵欄,之前發生的點點滴滴隨即卷涌到了眼前。
江岐在燈下的關切緊張,小印子險些瀕死於三娘掌下,以及樑閔含義不明,曖昧難測的話語,喬言的嘴角勾起笑,原來,她已在這個名叫皇宮的地方經歷了很多很多,原來,她有很多很多事都在刻意逃避,原來,她被自己的任性矇蔽掉了很重要的東西。
剛纔讓心底顫抖的柔軟,到底是什麼?
秦榮隨着她也放慢腳步,夕陽籠罩中,喬言的側臉蒙上一層淡淡的光暈,一半藏在暗影裡看不真切。此刻她的目光鎖在遠處,眼底是讀不懂的感情。秦榮不覺跟着她停下了腳步。似是明白她心底所想,他猶豫下輕聲說“江大人和周大人也在兆麟殿。”
喬言側目看着他,敦厚老實如他原來也如此細心,她不知道此刻她的表情是讓人如此的一目瞭然。重新把手揣進袖筒“走吧。”
後院中幾位皇家兒女躲在假山之後,悄悄目送三人遠去。
不安分的露出顆小腦袋,樑待嘟囔着“七姐,你說少傅卿會不會隨行啊?”
“怎麼不會?祭臘神可是祖宗留下的規矩,二品之上的官員都要隨行的。”
說話的是樑柔,如今她可是敢說敢做的南郡八公主。
“我也不知道啊,少傅卿的性子……哎,說起來那可是古怪的很,我可說不準。不過,我倒是希望少傅卿能一起去。”
低頭看了看樑待不解的目光,樑桔失笑的對樑柔說“二哥和六哥可都是要去的。”
樑柔瞭然的笑出聲,“七姐,這兩個人你看好誰?”
“恩……這個嘛……”樑桔皺眉想了想,搖頭“這可不好說,出於私心,我當然是盼着六哥能得到青眼。”
要是喬言能做王嫂就好了,而且兄長的那顆花心恐怕也只能是由她來拴着了。
“我也是這麼想,六哥風雅倜儻確實比較合適。”樑柔低頭又笑了一會兒,想起二哥的穩重性子,他兩個要是湊到一塊兒,怕要悶壞少傅卿的。遂搖了搖頭“不如,七姐,我們幫幫六哥吧。”
“唔”樑桔深刻的點點頭。
看着兩個姐姐露出深邃的笑容,樑待似乎有了一點明白“啊!我知道了,兩位姐姐要給少傅卿做媒麼?”
兩人滿頭黑線。
樑桔猶豫的看了看樑柔,總覺得讓樑待這個小魔頭知道這件事很危險,於是滿臉賠笑,企圖矇混過關。但是她還沒開口,就聽樑待興奮的嚷嚷“當然是六哥啦,二哥已經有了王嫂,讓少傅卿做側妃本王是絕不會答應的。”
樑桔和樑柔面面相覷,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正走着,喬言驀然覺得後頸有陰風拂過,打了個激靈,莫名其妙的看着動也沒動過的梅樹枝子……
南郡開國以來,便留下歲末祭神的風俗,朝中二品以上官員皆要伴君隨行。喬言也覺得到南郡數月氣悶的很,便一口應允。
於是,事情就這麼定下來了,出發的日子就在半月之後。
皇帝動動嘴,手下跑斷腿,各相關人員開始忙碌的準備祭神事宜。
在這段空白的時間內,喬言再次發現了一件讓她很在意的事情。
那就是樑柔每天傍晚下課之後便不見蹤影。喬言的性子再淡漠,也是個不到二十的年紀,在強大的好奇心的趨勢下,這天她叫了小印子埋伏在了後花園裡,打算出其不意的看場好戲。
靜靜的等着天色擦黑,喬言坐在石塑的陰影裡,擺弄着衣襟,時不時的往外張望。
小印子斜挑了下眉,開口喚她:“小姐”
“恩?”喬言應了一聲,繼續向外張望。
邪魅的鳳目裡閃動着光,好笑的看着她猴急猴急的樣子,忍住笑,好心的提醒她說“後花園的入口在那邊。”
“啊?怎麼不早說?”喬言有些氣惱的看了他一眼,準備轉移陣地。
沒奈何的摸了下額角,自己居然忘了她是個路癡的事實,還記得那日隨她出宮,足足在榮京的大街上轉了三圈。忽略心裡的一點點微動顫抖,他趕緊轉移話題,低聲說“藍燼請示您祭神之行要不要着人暗中保護?”
“不是已經有你了麼。”喬言頭也不回繼續的走着,卻不知一句話勾起某人心中的圈圈漣漪。
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哎,秦錚那傢伙好了麼”
前些日子,裂魂的秦錚丟了東海的地面,自己也受了不輕的傷,最要命的是,那人到現在都頹廢的很。
“傷是好了,不過,還是老樣子。”
“還是沒有鬥志麼?哎”喬言再次嘆氣,秦錚這個美如女子的男人,怎的心胸也這般……“下月初,讓他陪着山曉回趟喬府吧。”
下月初,便是喬老爺的壽辰。
想了片刻,小印子還是問了出口:“當真不回去了?”
喬言收回臉上的笑意,目光沉靜的看向北方,那是家鄉的方向。
回去麼?小印子,我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回不去原先的那般歡樂輕鬆,回不去那個幸福的叫人嫉妒的林夕。
什麼也抓不住,她們之間已有了太遠的距離……
小印子擡頭看了看天“要是想看好戲的話,卉館那邊是個不錯的藏身之處。”
“啊,對呀,我竟然忘了那裡。”喬言恍然大悟,雖說是隆冬臘月,但是卉館裡碩大的那架柵欄藏上兩三個人倒是沒有問題的。
她舉步往外就走,一邊催促“我們快走吧。”
冬日裡的夕陽別有一番景緻,卉館裡百花凋零,有幾叢早梅栽在林立青翠的松柏中央,頗有點衆星捧月的感覺,小印子跟在她身後,看她離柵欄的方向越走越遠,無奈的撫上額頭,想要出聲提醒她卉館在另外的方向,就發現前方有幾人正朝着他們這邊走來。
卻見一人似乎發現了她們,忽然就急急忙忙的奔了過來,小印子想也沒想,一把拉過喬言。
不由眉頭豎起,這男人,幾日不見,竟然冒失至此!也太不把他絕唳無涯碩隱公子放在眼裡了吧。
抓住喬言細瘦的手腕,一邊輕聲說“看來,咱們是去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