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炮聲,叫喊聲,坑道外霎時就亂成了一片。
美國佬這時才意識到我們這一回來是動真格的,機槍和迫擊炮頓時朝着我們坑道口的方向一陣亂打。照明彈也一排排的朝這個方向打了過來,坑道外霎時就亮成了一片。滾滾的煙塵就在刺目的亮光中,像潮水般的從坑道口外涌了進來。
正在戰士們暗自爲突擊隊擔心的時候,突然幾個黑影一閃,三名滿身灰塵的戰士就貓着腰跑了進來。戰士們趕忙跑上前去把他們一一接了進來。
“痛快!”一名突擊隊員拍着帽子上的灰塵,漆黑的臉上綻開了笑容,興奮地叫道:“這幾天老子在這坑道里憋得慌,這下可算是出了一口惡氣了!”
“參謀長……”另一名突擊隊員在我面前敬了個禮:“敵人三個機槍堡,一個不少全讓咱們給炸掉了!”
“幹得好!”我拍了拍這名戰士的肩膀,轉身對秦指導說道:“把這幾個戰士的名字記下來,給他們報功!”
“是!”秦指導應了聲,當即取出了隨身帶的紙筆。
“李連長!”
“到!”李寶成當即站在了我的面前。
“指揮戰士們繼續這樣打!”想了想我就接着說道:“不過不能投入太多兵力,美國佬晚上不敢進攻坑道,天一亮就會動手了!這兩天他們忙着構築工事沒工夫理會我們,明天我想他們也差不多可以騰出手了。這樣……一個排負責晚上的行動,另外兩個排休息,準備好明天對付美國佬的進攻!”
“是!”李寶成恭恭敬敬的朝我敬了個禮。
敵人的三個機槍堡,對於在上甘嶺打了這麼多天仗的我們來說,實在算不了什麼。但這卻是我們退守坑道以來,定下騷擾戰略的首次勝利。這幾天,戰士們雖說在幹部們的思想工作下恢復了不少士氣。但所謂空口無憑,我們定下的這些策略畢竟只是一個方案,具體能不能起到什麼作用還是未知之數,戰士們嘴上雖是不說,但心裡個個都留着個心眼。
但是現在,這初戰告捷就像是給戰士們吃了個定心丸,所有人都知道躲在坑道里打美國佬這一招行得通,於是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坑道。以至於我走到指揮部時,駐守在那的通訊員就已經先一步知道我們打了個勝仗的消息了。
用步話機向張團長彙報了這次勝利後,團部也傳來了一陣歡呼聲。
本來我也興奮得沒法休息,但想想第二天也許要面臨更大的麻煩,於是就平復下心情躲進了被窩裡。
迷迷糊糊的不知道睡了多久,我就在一陣槍炮聲中驚醒了過來,睜開眼睛看了看,還是晚上……想想又覺得不對,這是在坑道里,哪裡還會分得清是白天還是黑夜。掏出懷錶一看,已經是早上八點了。於是我就想,那一陣陣槍炮聲,應該是美軍開始對我軍坑道口發起進攻了吧!
果然,我還沒有跑到坑道口,就聞到了一陣陣硝煙味。在接近坑道口的拐角時,就發現戰士們一個個都在忙碌着。有的在忙着運送彈藥,有的在忙着往後送傷員,有的舉着槍趴在地上朝外打槍,還有的就在拐角處排着隊等着替補……
“什麼情況?”我隨口問了聲。
“參謀長!”戰士們這時才發現我,趕忙回答道:“美國佬開始進攻了,一個勁的拿炸藥包、手榴彈炸咱們的坑道口,被咱們打死了好幾個!”
“美國佬這是想報仇呢!”另一名戰士笑道:“他們昨晚被咱們打疼了,現在天亮了想找回點面子!參謀長放心,咱們會讓他們越找越沒面子!”
哄的一聲,戰士們全都笑了起來。
“砰砰……”趴在拐角處舉着槍的戰士這時又扣動了扳機,坑道外隨即傳來了兩聲慘叫。
戰士們剛要叫好,卻見那兩個戰士臉色一變,轉頭說道:“美國佬要用火攻了!”
“啥?他們那火能燒進來嗎?”有些戰士就疑惑地問着。
我也覺得奇怪,於是就跑上前去探出腦袋一看,很快就明白了。
坑道口上不斷的掉下一根根木頭、一堆堆雜草。開始我也不知道他們想做什麼,因爲就算他們把這些東西點着了,這火也沒有辦法燒進坑道里來。但看着坑道前越堆越高的柴堆,我能看到的地方也跟着越來越少,漸漸就明白了。
他們不是火攻,而是想在坑道前生火擋住我們的視線。
這的確是個好辦法,志願軍的坑道口與坑道口之間可以互相掩護、互相支援的,就像我們現在這樣,趴在拐角處舉着槍的戰士不用出坑道就可以射殺進攻對面坑道的敵人,同理對面坑道的戰士也可以射殺進攻我們坑道的敵人。
但是,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視線沒有被擋住的情況下。一旦坑道口的視線被障礙物擋住,那也就意味着坑道之間的聯繫就被硬生生的隔斷了。而美軍要做到這一點卻似乎很容易,他們只需從上面丟下一堆堆的木頭和雜草,然後丟下火種就可以了。
一旦坑道口被點着了,那火焰和黑煙就會使得守在坑道里的戰士根本就看不清坑道外美軍的活動,接着美軍就可以放心的用無後座力炮對準坑道口猛轟,或者在坑道口旁安放炸藥把坑道口炸塌……
“參謀長!把坑道口封上吧!”一名戰士着急地說道。
要把坑道口封上並不是難事,側壁上就有許多準備好的沙袋,我們只需要把沙袋往中間一堆,然後鏟上一些土堆上去就成了。那時不管他們是火還是煙還是毒氣,什麼都別想進來。
但這時的我卻不願意這麼做,美國佬的目的很明顯,他們是爲了不讓我們出去再像昨晚一樣騷擾他們,所以想封住坑道口不讓我們出去。如果我們就這樣把坑道口封住的話,那就正好如了美軍的願,他們用炸藥把坑道口一炸就完事了。
這樣下去,我們的坑道口只能是越來越少,相互之間的配合與支援也就越來越少,晚上活動的空間自然也就會越來越少。甚至,如果就讓美軍這樣繼續下去的話,他們還有可能用鋼筋水泥把我們坑道口給封住,那時我們就名副其實的被悶在地下了……
所以我並沒有像那名戰士說的一樣用沙袋把坑道口給封上。
想了想,我就抓過身旁的兩名戰士下令道:“你們兩個,馬上去通知對面的兩個坑道的戰士,讓他們以喇叭聲爲令,朝敵人火堆丟上兩枚手榴彈,然後射殺坑道外的敵人!”
“是!”那兩名戰士應了聲,轉身就朝另兩個坑道跑去。
“準備好手榴彈!”
“是!”趴在地上的兩名戰士當即抽出了兩枚手榴彈,並旋開了保險蓋。
“準備小喇叭!”
“是!”一名戰士應了聲,就抓起了脖子上的小牛角號。
志願軍戰士因爲十分缺乏通訊設備,所以班排一級的戰士脖子上都掛着一個牛角號,平時作戰也都用這玩意指揮,所以這時才隨叫隨有。
作好了這些準備後,我就舉起了步槍從拐角處探出了腦袋。地上已經有兩名戰士趴着,有限的空間讓我不得不採取跪姿把步槍靠在坑道壁上。
瞄準鏡中,樹枝、樹頭不斷地從天而降,柴堆越堆越高,慢慢地阻擋住了外的光線。接着沒過多久,上面又往下澆下了一道淡黃色的液體。
是汽油!一股刺鼻的味道很快就瀰漫了整個坑道。美國佬那個富啊!這要是咱們志願軍,這些玩意都是被當作寶貝藏着揶着,而他們卻用來做助燃劑……
“騰”的一聲,在我還沒有做好準備的時候,坑道外的那堆柴突然就燃起了熊熊大火。火焰開始還是帶着透明的淡黃,漸漸地就變成了渾厚的深紅,同時還冒出了一團團嗆人的黑煙。
“咳咳……”趴在地上的戰士被嗆得咳了幾聲,不由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我。
但我還是一動不動地跪在那兒,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火焰的另一頭。寒風吹着火焰呼呼作響,一團團青煙像波浪一樣不斷地涌了進來。這青煙讓我的呼吸越來越困難,也刺激得我的眼睛不住地流淚,但我依舊沒有下令動手。
直到兩名美軍的模模糊糊的身影闖進了我的視線……
“吹號!”
隨着我一聲令下,早就舉着小喇叭做好準備的戰士“嘟”的一聲就吹響了小牛角號。趴在地上的兩名戰士哪裡還會不明白這號聲的意思,一拉手榴彈的弦就把它們甩出了坑道口的火堆上。
話說在這坑道里要把手榴彈給甩到外面還是有點難度的,手榴彈拋出去時是沿着拋物線的軌跡運動,坑道就那麼高,從裡往外拋往往會被坑道頂給擋着。好在戰士們個個都是拋手榴彈的老手,再加上這幾天爲了適應坑道里的戰爭,每當空閒時就在坑道里練習投彈,所以這兩枚手榴彈也就很順利的沒入了火堆之中。
兩名戰士倒也機靈,不等我下令就翻身躲進了坑道的拐角處。我也跟着縮回了腦袋……
“轟!轟……”坑道外很快就響起了一連串的爆炸聲。當然,伴隨着這些爆炸聲的還有一片慘叫。被手榴彈激起的火星和燃燒的木頭到處飛射,有的還飛進了坑道。
火星剛落,我再次舉起了步槍靠向了坑道壁,那兩名戰士也不約而同的翻身滾了過來。
我把腦袋縮回去再探出來的這一段時間,雖說只不過須臾之間,但坑道口的情況卻是大不一樣了。剛纔還是一大堆木柴燃燒着熊熊的火焰,我們的視線也被這些火焰給阻隔了。現在視線雖說只有坑道口那麼大,但卻有種霍然開朗感覺。因爲那堆帶着火焰和濃煙的木柴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個個抱着臉,捂着眼睛,或是狼狽地拍打着身上的火焰的美國大兵!
“砰砰……”槍聲很快就響了起來,志願軍戰士當然不會輕饒了這些美軍,子彈一發發的射了出去,那些美軍還沒有從慌亂中反應過來,就一個接着一個倒在了血泊之中。坑道外的屍體霎時就倒了一地,滿地還冒着青煙的木柴,很快就被鮮血給染成了紅色。
我沒有開槍,直到這時我槍膛裡的八發子彈一發也沒有打出去,因爲我覺得現在還不是我開槍的時候。戰士們趴着的位置距離那些美軍不過只有二、三十米遠,在這個距離上,就算是一個新兵也能打得精準地打中外面的美軍,何況是從槍林彈雨中打滾出來的志願軍戰士。
所以還沒一會兒,那些美軍就一個不剩地躺在了地上。
“過癮!”趴着的一名戰士當即叫了起來,但很快就在我的示意下安靜下來。
我沒有理會戰士們疑惑的眼神,透過瞄準鏡認真觀察着躺在面前的那堆美軍,視線在一具美軍屍體前停了下來。這名美軍頭部中彈,子彈在他的後腦勺上開了一個大洞,紅的白的東西混在一塊流得到處都是。
他顯然已經死透了,但我還是扣動扳機朝它射出了一發子彈!
“砰!”的一聲,幾乎在槍聲響起的同時,一聲尖叫也隨之而起。
一名焦頭爛額美軍抱着大腿翻身坐了起來,子彈穿透了壓在他身上的屍體在他大腿上打了一個大洞!
他掩飾得很好,也很有忍耐力,面部被燒傷的情況下也能強忍着躺在地上一聲不吭。但可惜的是,我在槍聲還沒響的時候就注意到他了。他原本是受傷坐在地上的,在志願軍剛開始射擊的一瞬間他就倒下了。
開始射擊的那一刻,人往往會下意識的選擇比較大的目標。站着的美軍目標大,志願軍也是人,所以坐在地上傢伙先倒下,這似乎不怎麼合常理。我用了一發子彈來印證我的想法,現在事實也證明我是對的。
之所以只打他的大腿,是因爲我還想玩玩圍屍打援的那一招,我想看看美七師的士兵在戰友的嚎叫聲中會有什麼反應?他們是來救還是不救?或是乾脆給他來個了斷!
但我心念剛起,就不知道從哪裡飛出的兩顆子彈解決掉了他的性命!
我相信這是志願軍戰士打的,他們對美帝國主義心懷着仇恨,在這種情形下不會願意留着美國佬的性命。同時他們也單純,不會像我一樣利用美軍的傷員來釣其它的敵人。這讓我些無奈,也有些慚愧……
於是,當我找到下一名裝死的美軍時,就毫不猶豫地朝他腦袋開了一槍。這名美軍過於緊張了,我在瞄準鏡中可以清晰的看到他渾身都在顫抖。一年多的戰鬥經驗告訴我,那不是臨死前的抽搐。
我得承認,在扣動扳機前,我幾乎就想裝作沒看見而放過他。因爲他的那個樣子就像是一支躲避巨獸的小鳥,這讓我情不自禁地生起了幾分憐意。
但可憐歸可憐,戰場上的經驗讓我在發現他的那一刻就習慣性地扣動了扳機。
“嘿!真是神了!”當我擊斃了第三名躲藏在屍體裡的美軍時,身旁的志願軍戰士就再也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歎:“這些美國佬還裝死,爲啥咱什麼都沒看出來呢!參謀長就一個打一個準!”
“要不人家怎麼能當參謀長呢!”
也有些戰士在小聲議論着:“參謀長也不見得個個都能打槍啊!”
“噓,小聲點!”另一名戰士壓低聲音回答道:“聽說啊!咱參謀長沒調過來的時候,是冷槍部隊的這個……”
“哦!這就難怪了!”
聽着戰士們的議論,我心裡就不由有些無奈。人在這部隊裡,還真沒什麼秘密可言,畢竟曾經做過的事都是在戰友的眼睛下看着的。不管是什麼渠道,戰士們只要隨便一打聽,就知道曾經在哪裡呆過、做過些什麼了。
在瞄準鏡又觀察了一陣,再也看不出什麼蛛絲馬跡了,於是就收起了步槍。
就在這時,頭頂上突然隱隱傳來了幾聲挖地的聲音,我不由朝頭頂上望了望。當然,在這種情況下什麼也看不到。不過我和戰士們心裡都明白,這是敵人一計不成再施一計,想要從我們頭頂上直接往下挖,挖通了之後就可以往裡面扔炸藥包。
這如果是在我們還沒有與後方聯繫上的話,也許對敵人的這個辦法毫無對策,但是現在卻不一樣了。
我嘿嘿一笑,對跟着一起上來的一名通訊兵招了招手,下令道:“通知炮兵部隊,一號坑道位置,十發急速射!”
“是!”通訊員應了聲,很快就把早已測量好的座標報了過去。
不一會兒,頭頂上的動靜就在戰士們的笑聲和炮彈聲中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