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玉琢心道,她這次回來本就是來告狀,說服阿孃支持她和離的。
老太爺臉色尚算紅潤,她實話說出來,會不會再把他給氣暈過去?若是真再氣暈了他,蕭家人會直接把她吃了吧?
“呃……”蕭玉琢低頭。
“當初我就勸過你,女孩子家可投個香囊,送個帕子,叫他明白你的心意就夠了,切不可主動倒貼。”老太爺輕嘆一聲,“你說我老頑固,聽不進。”
蕭玉琢瞪大眼睛看着祖父,這話估計早被郡主忘到腦後了,她並無印象。但老太爺這想法跟她穿越前專門上過的情感課程說的,女孩子可以勾引,可以誘惑,但絕不能表白,豈不是一個道理?
“是玉玉不懂事。”她連忙點頭。
老太爺輕緩搖頭,“聽說玉玉長進了,我就猜你是吃了不少苦。如今聽你這麼說,真是印證了……你若過得不好,趁着我還在京城,回家來吧。”
蕭玉琢聞言,徹底驚住。
不是叫她籠絡好景延年,好在蕭家岌岌可危之時,給蕭家幫扶?
不是交代她在他離京之後,如何討好聖上,討好夫君?
“祖父這是……這是叫我和離?”蕭玉琢瞪大了眼,聲音都顯得遲緩。
蕭老太爺笑眯眯的看着她,“這話可不敢說,我可沒叫你和離!”
蕭玉琢愣了愣。
老太爺則衝她眨了眨眼睛,頗有些調皮的老頑童之樣,“景延年我與他打交道不多,只知道爲人爲將,他口碑都不錯。但這並不代表他就會是個好夫君。越是剛硬的男人,越不喜歡女人倒貼自己。”
蕭玉琢臉面一紅,“祖父的話,玉玉都記在心裡了。”
“光記在心裡怎麼夠?”老太爺似有些替她着急,“我明日就要啓程離京,你若是想明白了,今天就……我若是走了,你的叔伯爹孃,未必會同意你回來。”
老太爺是真心要幫着她和離呀?
“那祖父您就不想我能幫襯孃家嗎?還是祖父覺得修遠他並沒有這個能力呢?”蕭玉琢好奇道。
蕭老太爺摸了摸花白的鬍子,“景延年深得聖上寵愛信任,如今就連聖上的兒子紀王和越王都想拉攏他。你可不要小看了他。”
“那您還……”
“蕭家的興亡是男兒的責任,如何能犧牲你一個女孩子的幸福?委實窩囊!委實窩囊!”老太爺連連搖頭。
蕭玉琢驚訝不已,在這個女兒不過聯姻工具的時代,老太爺也算是個奇葩了吧?
細想又頓覺瞭然,敢在聖殿之上跟聖上吵得面紅耳赤的人,老太爺又怎麼會是個因勢利導,向人低頭討好的人?
蕭玉琢不由深深佩服老太爺。
“那你可想好了?”老太爺問道。
能在這個時候,真正關心她過的好不好,她是不是受夫君寵愛,她幸不幸福的人……她怎麼也沒想到會是平日裡連話都沒有多說過的祖父。
祖父並非不擔心蕭家,並非不在意自己的兒孫。只是不願意犧牲她一個小小孫女兒的終身幸福……
蕭玉琢心裡異常的溫暖,“祖父……”這一聲,飽含敬仰和濡慕之情,是她發自肺腑的聲音。
“謝謝您跟我說這些,叫我明白您的心意,謝謝您這麼關切我。”蕭玉琢說的緩慢,好似每一個字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您不用擔心,我和修遠都有缺點,也都在彼此的身上看到自己的不足,慢慢磨合中長進。”
蕭老太爺摸着鬍子,目光恬然安靜的看着她。
“祖父也聽聞我不像以往那般任性了,人若不遭遇些不順,又如何能長進呢?”蕭玉琢笑道,“若是遇到些不順,就想着縮回孃家來,那怕是永遠都是長不大的孩子了。”
蕭老太爺看着她的目光頓時溢滿欣慰,不由重重點頭,“玉玉長大了。”
一句話,彷彿勝過千言萬語的讚美。
蕭玉琢像是得了獎勵的孩子,滿心自豪。
“你能這麼想,祖父也就放心了。”蕭老太爺點點頭。
其他孫子輩兒的人還在外頭等着進來給老太爺請安,她獨佔祖父的時間已經夠長了。
老太爺點頭叫她告退。
蕭玉琢行出門廊的時候,蕭十六娘故意上前一步,狠狠的撞在她的肩膀上。
她不防備,被撞得一個趔趄。
院子裡的人都瞧見了,蕭家本就籠罩着愁雲慘霧,見這情形,更添緊張。
蕭玉琢看着蕭十六娘。
十六娘也仰着頭,擡着下巴,冷冷看她,“祖父暈倒,也只有你能在這時候笑得出來吧?以爲蕭家日後都要仰仗你了,心裡正得意呢吧?”
幾個姐妹上前拉十六娘,唯恐她的話惹怒了郡主。
既知如此,更應該討好她纔是啊!看破不說破嘛……
“祖父雖暈厥,身體卻並無大礙,如今精神矍鑠,我不該高興麼?”蕭玉琢笑着反問,“蕭家要不要仰仗我,難道不是蕭家的事,卻是我可以做主的嗎?”
蕭十六娘頓時臉上漲紅,“你……我、我們纔不會仰仗你!”
“哦。”蕭玉琢淡然的點頭,轉身欲走。
蕭十六娘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裡,蕭玉琢淡然的態度,讓她越發氣悶,“你等着瞧吧!”
蕭玉琢卻沒有理會她,快步走到十五娘面前,“妍兒,莫要太憂心,祖父精神很好,大夫也說他身體並無大礙。祖父尚且開懷,咱們就更不該愁眉苦臉叫他擔心了。”
好似暗嘲十六娘。
正要邁步的十六娘聞言,被臺階絆了一腳,憤然冷哼。
蕭十五娘重重點頭,看着蕭玉琢的眼,欲言又止。
蕭玉琢握了握她的手,“妍兒你先去探望祖父,我在桂樹園子裡等你。”
蕭十五娘叫玉妍,蕭玉琢以前喚她都是十五,十五的叫,近來越發親密起來。
蕭玉琢去了長公主院中,適才在祖父院子裡見面都沒說上話。
如今母女相對跪坐,蕭玉琢卻只覺口乾,一口一口的灌着茶湯,一言不發。
這次回來的真正目的,她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了。
“你祖父這次離京,只怕是聖上的第一步,接下來蕭家不知還要遭遇什麼……若是度過了難關,獲得了聖上信任,那些覬覦蕭家地位的人,也都可以歇了心思了。蕭家還有復起的機會。”長公主摩挲着茶碗,緩聲說道。
蕭玉琢悶頭吃茶,一言不發。
“可若是蕭家被人一次打垮,再想爬起來,只怕就難了。”長公主輕嘆。
蕭玉琢嗯了一聲,“也就是說,聖上此舉,只是個信號。也算是聖上給蕭家的一個考驗,若是蕭家能在士族中屹立不倒,聖上日後還是會重用蕭家。若是蕭家不堪一擊……也就沒有資格成爲聖上的肱骨之臣了?”
長公主深深點頭,望着她的目光頗有欣慰。
蕭玉琢連忙低頭,她現在最怕這種目光了。
在這種目光裡,她感覺到了自己的責任和重擔。
她在祖父面前說的深明大義,懂事豁達。可到了孃親這兒,她卻已經後悔了……雖說磨難是叫人成長,可有更好的選擇,家人能幫她和離的時候,她幹嘛非逼着自己去遭那份兒罪啊?
“阿孃,我……”
“我聽聞景延年爲了你,打罰了個妾室?他既有維護你的心,便是心中有你。”長公主輕嘆一聲,“你年紀已經不小了,雖有我護着你,可也不能再任由你任性了。”
蕭玉琢微微張嘴,只覺口舌更是乾燥。
“哪個內院裡沒有勾心鬥角?哪對兒夫妻就是從一開始就琴瑟和鳴舉案齊眉的?所有的關係都是靠經營的。”長公主擡手指着她的腦袋,又指她的心口,“用腦,用心去經營。”
蕭玉琢暗暗嘆了口氣,和離這話,今日看來絕對是說不出口了。
聽完阿孃耳提面命的一番教導,她像一隻鬥敗了的小母雞一般走出院子。
梅香和竹香的臉色,卻是輕鬆了許多。
“女子在這世上,所能依靠的不過是夫君和孃家。”長公主臨了跟她說。
蕭玉琢明白,她如果同景延年和離,便同時沒了夫君,又得罪了孃家。這不是現代社會,她有瀟灑說走就走的心去,卻沒有瀟灑的資本。
“郡主怎的不叫畫師描個人像呢?那宮裡的主子若是還要害郡主可如何是好?”梅香跟在她身邊,嘀嘀咕咕的問道,“還有菊香,菊香也被郎君帶走了,沒有菊香辨認,萬一又有人投毒
……”
“蕭家的事已經夠多了,這些事還是我自己想辦法吧,”蕭玉琢緩聲說,“我都嫁人了,怎能還事事都叫阿孃操心呢?”
聽聞此言,梅香和竹香眼中皆是一亮,郡主真是長大了!
來到桂樹園子,蕭十五娘已經坐在廊下等她。
兩人見面,卻好似兩隻鬥敗的小母雞。
“我被阿孃提着耳朵教訓,你這愁眉苦臉的又是怎麼了?也被三伯孃訓斥了?”蕭玉琢玩笑道。
蕭十五娘搖搖頭,“祖父執意明日就要走,大伯說他這是在和聖上賭氣。我不過是擔心祖父罷了。”
蕭玉琢呵呵一笑,“我看祖父豁達的很,根本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倒更像是要去江州玩耍一番,而且……說不得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回來了,你倒是不用爲此犯愁。”
蕭十五娘微微一愣,見她說的篤定,只當她是從長公主那裡聽聞了箇中細節,便點頭沒有多問。
兩人坐着說了會兒閒話。
蕭十五娘明顯有些心不在焉,目光落在廊外的薔薇蟠曲纏繞的花枝上,黯然出神。
“妍兒這是怎麼了?”蕭玉琢深深看她。
丫鬟輕推了她一把,她纔回過神來,“啊?”
“你究竟有什麼心事?卻還不能告訴我?”蕭玉琢撅嘴,故作不滿。
蕭十五娘臉色難看,垂頭不語。
丫鬟似乎都替她着急,耐不住道:“三夫人執意要將娘子嫁給韋七郎!娘子都偷偷哭了好幾次了……”
蕭十五娘和以前的郡主一樣要強,居然也會哭啊?
“哪個韋七郎?”蕭玉琢皺眉問道。
“京兆韋氏的韋七郎。”梅香在她耳邊提醒。
蕭玉琢想了想,似乎沒什麼太深的印象。
“都說韋七郎是個紈絝,雖說能蒙蔭其父,可……可聽說他浪蕩得很,處處留情……”丫鬟替十五娘鳴不平。
蕭玉琢看了丫鬟一眼,緩聲安慰蕭十五娘道:“坊間流言豈能當真?事實未必如耳聽,眼見還未必爲真呢,流言又豈能盡信?”
蕭十五娘聞言點頭,可臉上的愁容卻是不減。
蕭玉琢默默看了她一會兒,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她屏退了丫鬟,低聲問道:“莫不是你有了心上人?”
蕭十五娘驚得險些從迴廊上跳起來,瞪大眼看她。
“果然如此啊。”蕭玉琢瞭然點頭。
“噓!”十五娘捂上了她的嘴,“別胡說!”
蕭玉琢笑嘻嘻的扒開她的手,“我當你我性情一樣,當初我喜歡景延年可是滿長安皆聞,如今你有了心上人,卻連說都不敢說。”
十五娘望着她良久,默默嘆了一口氣,“是,我連說都不敢說……”
語氣低落。
“這可不像你,究竟是誰?”蕭玉琢禁不住好奇問道。
蕭十五娘垂着眼眸,良久搖頭,就是不肯說,“我和你終究是不一樣,那時候的你明媚張揚,你有勇氣也有魄力去追逐自己喜歡人,想要的東西。可我……”
蕭玉琢心中越發好奇,可她卻閉口沒有繼續追問。
蕭家如今的情況,只怕那人是不合適的,如若不然,十五娘只要告訴三伯孃,三伯孃又爲何會執意將她嫁給韋七郎?
“我娘是很疼我的,”蕭十五娘緩緩說道,“她也是沒辦法。”
蕭玉琢點頭。
蕭十五娘笑了笑,雖說笑容有些勉強,“且你說的對,坊間流言豈能當真?更可況男人哪個不是多情的?”
“有些事情既然無力左右,那便叫自己想開些。”蕭玉琢說道,“這樣也能叫自己過得更開心。”
說完這話,她自己一愣。
這話說給十五娘聽,又何嘗不能說給自己聽?
兩隻鬥敗的小母雞說笑間,彼此神色都輕鬆了不少,攜手起身,沿着迴廊緩緩向前走去。
不遠處的薔薇花叢後頭,一個鵝黃色俏麗的身影不知藏了多久。
待兩人走遠後,她蹭的跳出花叢,蹬蹬蹬跑遠了。
“阿孃,三伯孃!”蕭十六娘氣喘吁吁的來到抱夏中。
蕭家大夫人和三夫人剛安撫了人心,正在整理庶務,瞧見她滿頭是汗,蕭大夫人不悅道:“女孩子家怎的毛毛躁躁?這般莽撞?”
“你們都錯看了蕭玉琢!”蕭十六娘尖聲說道。
三夫人皺眉,大夫人已經臉色大變,“你叫她什麼?”
蕭十六娘縮了縮脖子,“郡、郡主……阿孃你聽我說,她,她自己當年滿長安城的追着景將軍,丟人現眼的也就罷了!如今竟又去撩撥十五姐!”
三夫人霍然起身,“什麼?”
十六娘擦了把汗,“我親耳聽到的,她說‘原以爲我們性情一樣,我喜歡景延年滿長安城皆知,你卻連個喜歡的人都不敢說。倒要任憑家裡人擺佈,嫁給韋七郎那種紈絝!他浪蕩成性,少不了日後你要吃苦!’”
大夫人皺眉看着她,“她當真這麼說?”
十六娘連連點頭,“確確實實呀,我一字不差聽到的!”
三夫人臉色變得難看。
十六娘覷她一眼,“當初我就說,她只是表面裝相,裡頭還是那個惹是生非的郡主,你們還都不信……如今爺爺也要被貶出京城了,跟韋家的親都說到這份上了,十五姐若是被她挑撥的鬧起來……哎呀呀。”
“十五她不會。”三夫人面色僵硬。
大夫人嘆了口氣,“十五娘是懂事的,韋七郎少不更事的時候,是傳出過不好的名聲來,可這些年,爲了叫他順利蒙蔭,他父母多有約束。如今以及弱冠之年,卻連一房妾都不曾擡進門,再好沒有了。”
“是,我都知道。十五若有想法,回去我會好好同她說。絕不會叫她在這個時候給家裡添亂,鬧得外人還未動手,蕭家先家宅不寧。”三夫人語氣溫婉,卻話裡帶刺。
她目光更是若有若無的落在十六娘身上。
“誰鬧得家宅不寧了?”十六娘明顯聽懂對她的暗諷,小聲嘀咕了一句。
大夫人冷喝一聲,“郡主是你姐姐,再叫我知道你對她不敬,仔細你的皮!”
十六娘翻了個白眼。
恰聽聞丫鬟稟報郡主和蕭十五娘來了。
大夫人同三夫人對視一眼,脊背都不由繃緊。
十六娘勾了勾嘴角,退到大夫人身後。
丫鬟打起簾子,蕭玉琢笑吟吟邁步進來,“我要回去了,特來向伯孃告辭。”
大夫人僵硬的笑了笑,“好。”目光卻在她和蕭十五娘身上徘徊。
三夫人一開始一直沒說話,大夫人和蕭玉琢因爲老太爺被貶出京的事情彼此安慰了一番,正要告辭離去的時候,她卻忽然開了口。
“韋家七郎,郡主可曾從景將軍口中聽聞過?”
蕭玉琢微微一愣,“這倒不曾,怎麼?”
三夫人微微一笑,看了十五娘一眼。
十五娘緊張的渾身緊繃,雙手緊緊的攥在身前。
“十五娘年紀也不小了,我相看了好幾個人家了,郡主跟着景將軍見多識廣,耳目通達,也多幫着妹妹留意打聽着些。”三夫人微笑說道。
先問了韋七郎,再說這番話,意思在明顯不過。明擺着告訴她,她相看上了韋七郎。
蕭玉琢哦了一聲,重重點頭,“三伯孃放心吧,我會向修遠打聽韋七郎人品如何的。”
她這般直白應下,倒叫大夫人和三夫人一臉不自在。
“倒也不用特地這麼問,旁敲側擊的……”
“自家妹妹的終身大事,如何能馬虎?”蕭玉琢忽而發現三夫人眼眸中的隱忍。
她話音猛的一停,不對啊?這不是託她打聽韋七郎呢?
蕭玉琢側臉,恰好看見十六年臉上得意的笑。
她皺眉回過味兒來,三伯孃這是提醒她別多管閒事呢吧?十六娘又在伯孃們面前說她和十五孃的壞話了?不是她小人之心,畢竟十六娘是有前科的。
看着三伯孃漸露不喜的表情,蕭玉琢微微一笑,“我倒是真傻了,我都知道關心自家妹妹,三伯孃又怎會不關心自家女兒?哪裡用得着我多此一舉,三伯孃是長輩,走過的橋倒比我走的路都多,豈不比我看人更準?”
她含笑一番恭維,三夫人的臉色這才緩和了些。
“三伯孃慎重要多番考量,真是一片父母心,修遠若認得他,也可多給伯孃個考量。若是不認得,伯孃也莫
要失望。”蕭玉琢將話圓上。
三伯孃聞言笑起來,“那甚好,我等着郡主的消息。”
蕭玉琢前腳離開,後腳蕭十六娘就被大夫人提溜進了閨房。
“瞧瞧她是如何說話,如何應對的?你怎麼不學學?淨惹得你三伯孃不耐煩!”
十六娘不服氣,“她纔是孃的女兒吧?阿孃看她處處比看我順眼!”
“你怎麼說話的?惹了你三伯孃不喜,如今又來惹我?”大夫人被她氣到。
十六娘眼睛一紅,“哦,連你也說不喜歡我了,你們都去喜歡她吧!要我幹什麼?乾脆也利索把我嫁出去好了!”
“你怎麼好賴不分?我教訓你,難道不是爲了你好嗎?”大夫人耐下心來,拉她坐下。
十六娘委委屈屈道:“我爹是長子,阿孃是長媳,何必看旁人的臉色?當旁人都看我們家的臉色纔是!”
大夫人皺眉,沉默了片刻才琢磨出話裡的味兒來。
“你想叫旁人尊你敬你,如同對郡主那般?就因爲你是長房嫡出的女兒?”
十六娘撅着嘴,半晌咕噥道:“我知道她娘是長公主,這點我比不了……”
“你和她最大的不同,不在出身。”大夫人輕嘆一聲。
蕭十六娘猛然擡起頭來,“那在什麼?”
“她以前也是郡主,可以前大家對她態度怎樣?她在蕭家地位怎樣?在長安的貴婦口中怎樣?”大夫人循循問道。
蕭十六娘皺眉想了會兒,低聲道,“還不是因爲她嫁對了人……”
大夫人長長嘆了一口氣,“是因爲她待人接物的態度變了,她以前驕橫跋扈,不過是個紙老虎。”
“她如今也是裝的!”蕭十六娘插言道。
大夫人擡手按了按額角,蕭家的事情已經讓她頭疼,這麼個固執己見的女兒更叫她胸悶。
“你自己好生想想,想明白了再出閨房。”
蕭十六娘皺眉撅嘴,愣了片刻纔回過神來,“憑什麼禁我的足?我做錯了什麼?蕭玉琢!又是因爲蕭玉琢!每次遇見她就沒好事兒!不就是嫁了個將軍麼?有什麼了不起?”
嫁了個將軍沒什麼了不起,可這個將軍偏偏是聖上最爲寵信的人,手下兵強馬壯,軍需裝備都是最好的。
有任何事情都可直接上奏聖上,越級上報卻無人能管,這大概纔是了不起的吧?
這麼了不起的人,就算不能耳聽八方眼觀六路,消息定然也會非常靈通吧?
“不知將軍可認識韋家七郎?”蕭玉琢讓廚房做了一大桌好吃的。
景延年這廝果然尋香而來,鼻子比那啥都靈。
他看着珍饈滿桌,“唔”了一聲,似乎在認真思索。
蕭玉琢連忙夾了筷賜緋含香糉給他,拌了紅豆蜜棗的糯米糉子,剝開糉葉再淋上一層蜂蜜,晶瑩透亮的成緋紅之色,糯軟香甜讓人看着就有食慾。
景延年滿意的點頭,對菜滿意,對她的殷勤更爲滿意。
爲了讓他開口,蕭玉琢屈尊降貴,一頓飯伺候的無微不至。他面前翠色玉碗剛空,她連忙就乘上湯給他。
他往哪道菜上多看兩眼,她連忙夾了菜給他。完全無需假丫鬟之手。
一頓飯畢,景延年神清氣爽,志得意滿,“甚好,舒坦。”
蕭玉琢偷偷撇嘴,見他望來,連忙擺上笑臉,“能得郎君誇讚,妾身甚是欣慰。那郎君可以回答妾身的問題了麼?”
“你問什麼?”景延年端着香茗輕輕漱口。
蕭玉琢翻了個白眼,裝!
“韋家七郎,郎君可認得?”
“哪個韋家?”
“京兆韋氏,韋七郎的爹正是京兆府府尹。”蕭玉琢說道。
景延年點頭,長長的哦了一聲,“不認識。”
蕭玉琢面色一僵,不認識?不認識擺什麼譜?還讓她端湯夾菜,小意逢迎?
看她面色不善,景延年微微一笑,傾身靠近她,“我不認得韋七郎,只認得他爹,對他嘛……略有耳聞。”
蕭玉琢側臉看他,“什麼耳聞?”
“夫人這般感興趣?”景延年臉上似笑非笑,“當着自己夫君的面,這般打聽旁的男人,這叫我的臉面往哪兒擺?”
蕭玉琢一愣,“跟你有什麼關係?”
景延年佯作生氣,伸手拉她入懷,“我的夫人,怎麼跟我沒關係?”
“我……”蕭玉琢呸了一聲,“我自然是爲旁人打聽了!”
“我聽說他臉生的俊俏,有潘安之貌,”景延年嘴角微勾,“夫人萬一動心,跟他跑了怎麼辦?”
蕭玉琢霍然起身,擺脫她的懷抱,“你、你膚淺!”
見他眼中濃濃笑意,她才後知後覺的明白,他是在故意戲弄她,就想看她如好鬥的小母雞一般,抖起渾身的毛。
看穿他心思,她忽而不氣了,微微一笑坐了下來,不過離他略遠了些,“郎君好沒自信,若憑男色,這世上有幾個人能越過郎君去?”
這簡直是打他臉,說他以色示人啊?
景延年本歪在坐榻上,聞言直起身來,“我倒不知自己還有這長處?”
蕭玉琢心中猛笑,連連點頭,“自然有的,所以郎君大可放心。他若徒有其表,自然不配和郎君相提並論。”
“哦,”景延年眯眼點頭,“原來我也是徒有其表的人啊?”
蕭玉琢忍笑搖頭,“我可沒說。”
景延年眯眼靠近她,“看來夫人對我瞭解還不夠深入,我可不是隻能看的,夫人不妨深入瞭解一下?”
說話間他的手就攬過她的腰,擡手將她抱至他的大腿上。
屋裡伺候的丫鬟霎時間,全然低下頭去,屏氣寧聲只當自己不存在。
蕭玉琢哪裡習慣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親熱?沒人她也不習慣啊!
她臉上一窘,心裡更惱,“你放手!”
“不是要深入瞭解麼?”他臉上笑意,若正午驕陽,恍花了視線。
蕭玉琢慌亂,口不擇言,“我要打聽韋七郎,誰要深入瞭解你?”
“嗯?”景延年挑眉。
“呸,不是!跟你說話怎麼怎麼費勁?不就是打聽個人麼?知道就說知道,不知就說不知!真是氣死我了!”蕭玉琢推開他的胳膊,硬是從他腿上爬下來。
景延年沒繼續勉強,沉默了片刻才道:“君子不背後說人是非長短,只有婦人才……夫人這是爲難我。”
“你!”蕭玉琢朝他瞪眼,不說就不說,居然還拐着彎兒的諷刺她?
“膳已用畢,將軍軍務繁忙,妾身恭送將軍!”蕭玉琢福身攆他走。
景延年起身垂眸看着她頭頂,口氣頗有些無奈,“我說的是實話。”
“恭送!”語氣更像是在說快滾。
景延年行至門口,嘆了口氣,回過頭來,“韋七郎的性子……不是良配。聽聞他常去興化坊的繡樓巷,你若在意,可叫人留意一下。”
蕭玉琢猛然擡頭,恰撞進他漆黑幽深的眼眸裡,如一汪湖水泛着瀲灩波光。
“廖長生可借你用用。”他說完,嘴角輕勾,彎身出了門簾。
蕭玉琢望着落下的門簾子,聽着他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心頭的窘迫羞惱都漸漸散去。
他似乎也沒有想象中那般惡劣?
“以前郎君都是一口一個郡主,如今口口聲聲都是夫人了!”梅香在她耳邊說,聲音透着興奮。
蕭玉琢扭臉鄙夷的看了她一眼,“記吃不記打!”
梅香吐了吐舌頭,不再多說。
景延年倒是不食言,晚些時候便命了廖長生來求見。
蕭玉琢來到外院見了他,叮囑他小心行事,莫叫人發覺,想辦法瞭解韋七郎的行蹤,越詳細越好。
廖長生領命退下,神情頗有些輕蔑不屑。
“他那是什麼表情?該、該不會誤會吧?”梅香撇嘴道。
竹香忍了忍,卻沒忍住,“他是將軍手下功夫最好的,直受將軍調遣,近身保護將軍。”
“這是嫌棄我大材小用了?”蕭玉琢問道。
竹香唔了一聲,沒敢多言。
梅香卻嘻嘻一笑,“又不是郡主叫他來的,看來郎君對郡主真好啊?”
竹香跟着默默點頭。
蕭玉琢擡手拍了下梅香的頭,“有本事完成我交代的事兒纔是好,漫不經心的,別砸了他家將軍的招牌!”
走遠的廖長生,猛打了個噴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