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宮女似乎嚇軟了,跌在地上,顫顫巍巍的跪不端正。
聖上一看,倒是個漂亮的小宮女,心頭的火氣便下了一半,“怎的在廊間亂跑?”
“婢子……”那宮女一晃,似乎將什麼東西藏在了袖子裡。
“拿出來!”樑恭禮眼尖,立時喝道。
宮女嚇了一跳,趕忙塞的更緊。
樑恭禮朝小太監使眼色。
小太監蹲身按住那宮女,“藏什麼呢?在聖上面前,還敢遮遮掩掩?”
“沒什麼,”小宮女顫聲哭道,“真沒什麼。”
“沒什麼就別怕嘛,拿出來,讓朕瞧瞧?”聖上的聲音倒和緩的多。
小太監放開手,那宮女哭哭啼啼的從地上直起身子。
她淨白的小臉兒上多了淚痕,更叫人多了幾分憐惜。
她偷偷看了聖上一眼,手探進自己的袖子裡。
“快拿出來!”小太監催促道。
她慢吞吞從袖子裡逃出一方手帕來。
小太監一把奪過手帕,雙手呈給樑恭禮。
樑恭禮又將帕子轉呈到聖上面前。
聖上沒伸手,眯眼看着那帕子,原本和煦的臉色,霎時間變得有些難看,“這是你的帕子?”
宮女連連搖頭,垂着腦袋不敢說話。
“這分明是男人的手帕,還不快快交代,究竟是何人的帕子?”聖上冷聲喝問。
宮女怕的跪在地上只打擺子,卻是抿着脣不說話。
“宮女手中竟藏有男人的東西,這是私通!”聖上側臉問樑恭禮,“私通,是爲何罪?”
“宮女與外男私通,乃死罪。”樑恭禮彎身說道。
宮女嚇了一跳,“不是,聖上饒命,這是越王落在周昭儀宮中的東西,昭儀叫婢子給越王送回去,並非婢子與人私通,求聖上明鑑啊!”
聖上眯眼看她,“既是越王的東西,你爲何早不說?”
那帕子折了幾折,疊的整整齊齊,還在樑恭禮手上呈着。
宮女垂頭,怯懦不敢作聲。
聖上眯眼,伸手從樑恭禮手上拿過帕子,“這是越王的帕子?”
他順勢抖開來看。
啪嗒。
從那疊好的帕子中間,卻是掉出一個小東西來。
樑恭禮連忙將那東西撿起來。
陽光落在樑恭禮捏着那小物件兒上,透亮透亮的散發着柔和的光。
“耳墜兒?”聖上眯眼。
樑恭禮喝罵那宮女,“還敢說你不是與人私通?這耳墜兒是怎麼回事兒?”
宮女嚇得癱軟,連連搖頭,“耳墜兒不是婢子的……”
聖上眯眼略想了想,微微一笑道:“泰兒也是該娶妻了,這東西若是他的,便將他叫來問問,他生母出身低微,可他畢竟是朕的兒子。他若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朕還會委屈了他不成?”
樑恭禮躬身要退下。
聖上忽又喚住他,“等等。”
樑恭禮連忙站住。
“耳墜兒拿來。”聖上伸手。
樑恭禮連忙將耳墜兒奉上。
聖上眯眼看着那耳墜,“女子送人定情信物,一般會送什麼?”
“哎喲聖上,您這可是考驗奴才呢!”樑恭禮笑着彎身,“奴才哪兒知道女子送什麼?”
聖上哈哈一笑,“是,朕不該問你。那你說?”
聖上又看向那宮女。
宮女這會兒,好似已經緊張的說不出話來。
“泰兒的性子……便是看上了哪家姑娘,朕就這麼直接問他,他也未必會告訴朕吧?”聖上眯了眯眼,看着那宮女道,“這真是泰兒的帕子?”
“是,婢子不敢撒謊欺瞞聖上,是幾日前,越王來給周昭儀請安的時候落下的,怕聖上怪罪,婢子不敢說。”宮女小聲道。
聖上眯了眯眼,“叫宮裡的匠人來。”
宮裡有專門爲聖上和貴人們打造各種首飾,飾品的匠人。
樑恭禮連忙命人帶了匠人來。
聖上把那耳墜兒交給匠人。
匠人細細一看,連連搖頭,“這並非宮中敕造。”
“能看出是哪兒出的麼?”樑恭禮問道。
常侍常年在宮裡,不懂這個,匠人卻是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長安城銀鳳樓的老匠人所做,只要到銀鳳樓打聽,應當能問出來是誰做的。”
聖上點頭,交給一個內常侍去辦。
這事兒不難。
聖上並未放在心上。
可稟奏上來的消息,卻是叫他大吃了一驚。
“這是誰的耳墜兒?”聖上瞪眼又問了一遍。
內常侍心虛,小聲道:“蕭家娘子,蕭玉琢。”
聖上愕然了一陣子,“壽昌郡主……哦,朕廢了她的郡主封號,她如今已經不是郡主了。”
內常侍應了一聲,沒敢多言。
“那這帕子,去查了麼?”聖上又問。
“帕子查了,越王殿下確實有這樣的帕子,前幾日也確實去給周昭儀請安,是稟了皇后娘娘知道的。”內常侍回道。
答案都明白了。
聖上的臉色,卻難看了。
那隻耳墜兒正安安靜靜的躺在他面前的御案之上。
他原本還笑呵呵的準備賜婚,這下笑不出來了。
“蕭玉琢……蕭玉琢……”聖上嘀咕着這名字。
他身邊的內常侍卻連一個敢吱聲的都沒有。
金殿之中安安靜靜,只有他徐徐唸叨的聲音,聽起來格外清冷。
“難怪朕幾次跟泰兒提及賜婚,他都說不着急,搪塞過去。”聖上喃喃說道,“原來是……恭禮呀,你說,朕該怎麼辦?”
樑恭禮連忙俯身,“這……這奴才……奴才不知道啊?”
“你只管說你的,朕只是聽聽,恕你無罪!”聖上擺擺手,似乎真的只是隨便問問。
樑恭禮眼睛晃了一晃,緩緩說道:“倘若蕭家娘子沒有大婚,聖上賜婚也可,畢竟是越王表妹,親上加親……可如今蕭家娘子已經嫁了景將軍,呃……”
“說跟沒說一樣。”聖上冷哼。
“蕭家娘子又休了景將軍。”樑恭禮又加了一句。
聖上微微皺眉,“你是說,朕能賜婚?正好將她賜給泰兒?王妃是不必想了,做個良娣,也不虧了她,阿姐也不能說朕不疼外甥女?”
樑恭禮垂頭不敢吭聲。
長公主若知道他在這兒還添的有話,那還不得恨死他?
聖上能說,他可是半個字兒不敢說。
“唔,若是將她賜給泰兒,”聖上似乎還真考慮了起來,“景延年也能徹底死了心思,朕再爲他另尋一門婚事,叫他和蕭家撇清了關係……”
樑恭禮飛快的瞥了聖上一眼,不敢搭話。
“紀王娶蕭家娘子,越王也娶蕭家娘子,這……”聖上思量片刻,忽而搖頭,“不行。景延年朕瞭解他,重情義,蕭玉琢休他,辦了他那麼大沒臉,他還跪在御書房外頭,求朕收回成命!朕若轉而將蕭玉琢賜給了越王,只怕他……”
樑恭禮連忙拱手:“聖上聖明!”
聖上輕嗤一聲,“爲個女子,讓朕的愛將記恨朕,記恨朕的兒子,不值!”
樑恭禮也跟着道:“不值,不值。”
聖上的目光落在那清透的翠色耳墜兒上,眼睛微微一眯,“這紅顏禍水,留着是患,索性……”
樑恭禮聞言只覺周遭剎那間一冷,寂寂無聲。
——
宮裡要辦千秋節大宴。
自玄宗那會兒流傳下來的傳統。
就是慶賀聖上生辰,君臣同樂,百姓同樂。
在長慶宮中有盛大的宴席,還有各種精彩的節目百戲,簡直比過年還熱鬧。
蕭玉琢以往也跟着阿孃參加過宮裡的千秋宴。
不過如今她已經不是壽昌郡主了,只想着這宮宴,跟自己半點兒關係都沒有。
卻不曾想,宮中竟有帖子專程送到她手上,請她務必參加這次千秋宴。
蕭玉琢拿着帖子,很是莫名,“我既不是官身,又不是郡主,如今連景延年的夫人都不是,宮裡爲什麼要給我發帖子?會不會是弄錯了?”
菊香雙手接過那帖子,仔仔細細的看了兩遍,搖頭道:“宮裡斷然不會發錯了帖子的,這帖子提有娘子名諱,分明就是要請娘子。”
蕭玉琢皺眉,“那我能不去麼?”
她如今的身子,已經顯懷了。
沒懷孕的時候,還遭人嫉恨呢,如今挺着個肚子,去宮裡?那不沒事兒給自己找事兒呢?
“宴請的名單,都是要交聖上過目的,”菊香微微皺眉,“是有聖上請臣子的意思在,再者說是爲了慶賀聖上壽辰,不去……不合適吧?”
“這裡頭,透着古怪呢!”蕭玉琢皺眉,“把帖子給將軍送去,叫他……”
“什麼給我送去?”景延年邁步進門。
這些日子,他日日在她眼睛裡晃。
不是彈琴,就是念書,還美其名曰,讓他孩子先認認父親。
她能說什麼?
雖不想見他,但看着看着也看習慣了。
他沒讓人通報就進來,她也習以爲常了,“你瞧,這帖子,怎麼還發到我手裡了呢?”
景延年接過帖子看了一眼,臉上並無意外之色,“聖上已經叮囑我,接你同去。”
“什麼?”蕭玉琢瞪眼,還專程叮囑他?這麼說,不去,真不行了?
“我會小心護着你。”景延年深邃的眼眸望着她,緩緩說道。
嗯?
蕭玉琢微微皺眉,叫他看出自己的擔心,她有些不甘,輕哼一聲,“將軍還是離我遠些,我才安全。”
景延年沉默看了她一眼,並未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聖上命我帶着你。”
呵,拿聖上的話來壓她呀?
蕭玉琢翻了個白眼。
千秋節那天一大早,她就被丫鬟扶起來梳洗打扮。
入宮可馬虎不得,連頭髮都得梳得一絲不苟的,免得落了大不敬。
蕭玉琢本想穿的隨意一些,可丫鬟嚇得連連搖頭,說什麼都不肯。
她雖說已經不是壽昌郡主了,但畢竟和景延年的關係在這兒擺着,就算她休了他又怎麼樣?他不認,聖上也跟着裝糊塗。
這一出門,就不能丟了份兒。
蕭玉琢換了平底的布鞋,盛裝打扮之下,又特意穿了廣袖寬服,剛剛挺起的肚子,倒也不十分明顯。
“娘子真好看!”梅香捧着臉看着她。
蕭玉琢輕哼一聲,“就會奉承,如今都胖了不少,雙下巴都快出來了,哪裡好看了?”
“娘子,這才豐腴,以往倒是有些太瘦了,如今這皮膚盈盈潤潤,比玉還滑,這一雙清清亮亮的眼眸,如一汪碧透清澈的池水,波光瀲灩的,叫人望之心動,這還不美?”梅香說的信誓旦旦,只差指天發誓了。
蕭玉琢照了照鏡子,果然是人靠衣裝,她沒有塗脂抹粉,但本身膚色好,衣服顏色鮮亮,便襯得她臉色是白裡透紅。
最近吃的不少,臉上滿是膠原蛋白的彈性,年輕元氣飽滿的瑩潤。
她衝鏡中的美人微微一笑,讓丫鬟扶着她的手走出門外。
卻見二進的馬車外頭,正立着一個身高腿長,氣勢清冷的男人。
聽聞腳步聲,那人回過頭來,目光落在她身上,竟有片刻的凝滯。
蕭玉琢別開視線不看他。
卻無法忽略他凝望的目光是那般的灼熱。
她走近牛車,正要踩着馬凳上去。
景延年卻上前一步,一把扶住了她的手,在她耳邊呵氣,“夫人今日真美。”
蕭玉琢扭臉狠狠瞪他一眼,卻愕然在他眼中看到了驚豔。
他目光專注,周圍他的侍衛下屬,一干的丫鬟僕婦,都被他視爲無物,那凝視的目光,叫蕭玉琢心裡一抖。
“放手!”她輕喝一聲,卻在他目光之中,微微紅了臉。
她坐進馬車裡,臉上好半天還是燙的。
他扶她一把時候,身上那種特屬於雄性的霸道氣息,好似還縈繞在鼻端,揮之不去。
梅香忍不住小聲嘆道:“今日將軍好生威風凜凜,又格外柔情!”
菊香立時撞了撞她的肩膀,她吐了吐舌頭看了眼蕭玉琢。
馬車在宮門外停下。
景延年翻身下馬,等在馬車外頭。
蕭玉琢正要將手搭在丫鬟的手上,他卻伸手握住她的手指。
周遭有不少同來參加宴席的大臣及家眷。
景延年身高腿長,身上的氣勢叫人無法忽略。
他往人羣中一站,本就分外顯眼。
其他大臣都去跟同僚拱手打招呼,他卻站在女眷的馬車邊,便更加引人注目。
女眷們看他那般英武的氣勢,高岸的身形,本就藏不住臉上的花癡迷戀。
又見他竟那般體貼的去扶蕭玉琢的手,連丫鬟都不用,親自小心翼翼的將她扶下來,護在身邊。
那豔羨嫉妒的目光,像是要把蕭玉琢給淹沒。
她不用擡頭,餘光便感覺道周圍注目的視線。
“你是故意的吧?”蕭玉琢咬牙在景延年耳邊說道。
景延年狐疑的看了她一眼,“什麼故意?”
裝!還裝!
景延年四下一看,“不用在意旁人的眼光。”
他大概是被人看習慣了,蕭玉琢無奈。
他握着她的手,寸步不離的守在她身邊。
又貴婦上前來,同蕭玉琢打招呼。
用的還是“將軍夫人”的稱謂。
蕭玉琢本以爲,她如今沒了郡主封號,今日來參加宮宴,定然免不了要受一些人的冷嘲熱諷。
畢竟以往的郡主太過跋扈,知道當今聖上不像先皇那般寵愛偏袒她,少不了會有落井下石的人。
但如今眼看景延年將她護的嚴嚴實實的,那些想要來嘲諷的人,卻都改爲了恭維溢美之詞。
難聽話誰都不愛聽,蕭玉琢擡眼看了看景延年。
有時候這人,似乎也沒有那麼討厭呢?
景延年帶着她來到興慶宮外的看臺上。
蕭玉琢瞧見她的阿孃坐在最前排,如今還未開席,倒是有“百獸賀歲”的節目。
宮裡頭馴養了一些兇猛的野獸,雖稱之爲野獸,但野性已經被馴化了。
那老虎乖的像馬戲團的大貓一般。
還有那碩大的蟒蛇,忽的高高支起脖子,樣子駭人。
看臺上一片驚呼之聲。
卻見那蛇猛的一張嘴,從嘴裡吐出寫了賀壽祝詞的紅綢來。
看臺一片掌聲。
蕭玉琢尋了個人不多的位置坐了下來。
原以爲景延年將她送過來,多半就會去和他的同僚坐在一起,或是去向聖上請安賀壽。
不曾想,他竟然也穩穩當當的在她身邊坐下了。
蕭玉琢擡眼看他,“將軍沒有旁的事情做了麼?”
景延年垂眸靠近,他的下巴蹭過她的頭頂,有些癢癢的。
蕭玉琢想要往後避一避,他卻伸手搭在她肩上,將她攬近了些,“宮中不比在外頭,不能帶侍衛進宮,我只有親自守在你身邊才能放心。”
蕭玉琢心頭一凝,“你也覺得聖上請我來,不太對勁啊?”
景延年四下看了一眼,淡聲道:“不知道,小心總沒錯。”
蕭玉琢不知道,興慶宮一旁,兩層高的樓宇之中,正有人遠遠的眺望着看臺。
目光正落在她和景延年坐的位置上。
“啓稟聖上,景將軍一直守在蕭娘子身邊,不好動手。”內常侍垂頭說道。
聖上眼睛微眯,又往他們坐的方向眺望了好一陣子。
“就說朕要召百官來賀壽。”聖上緩緩開口,“趁他離開之際,動手。”
內常侍拱手退下。
興慶宮外,立即有太監高唱,百官進殿祝壽。
官員去向聖上們祝壽,女眷們就不用去了。
景延年握了握蕭玉琢的手。
蕭玉琢連忙把手從他手心裡抽出來,“去吧去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景延年又深深看她一眼,“在這兒等我,哪兒都別去。”
他聲音沉穩,透着慎重之意。
蕭玉琢本想奚落他小題大做,太小看她。
但轉臉便撞進他幽暗深邃的眼眸之中,他眼眸中太過認真,認真的到叫她不好意思取笑了。
她不由自主的重重點頭,“好,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兒等你。”
待景延年起身隨百官一起離開。
她才皺眉哼了一聲,“我憑什麼答應他啊?我還想趁着現在去給阿孃請個安呢!”
菊香梅香連忙扶住她,“娘子稍坐,長公主這會兒身邊去行禮的人太多,人多難免手雜,不好防備。”
竹香在一旁也分外的警惕,甚至還有些略略的緊張。
“好了,我不去,你們也不必太繃着了,”蕭玉琢爲緩和氣氛,慢慢說道,“或許只是我們多想了,聖上偶然想起我這個外甥女,所以就好心請我來參加千秋宴也說不定呢?”
三個丫鬟點頭,卻並未隨聲附和。
一溜兒的宮女奉着茶盤,從偏殿一旁耳房中行出。
一排排的宮婢,統一的服飾,相同的髮髻,甚是連身高都差不離。
她們端着茶盤,邁着宮步,頗有些範兒。
蓮步輕移,豐臀搖擺,便是彎身奉茶的動作,都透着一股風情。
莫說是男人了,便是蕭玉琢,也不由看直了眼。
難怪人人都想當皇帝,這宮中的女人各有風情,卻全都是屬於皇帝一個人的,還真是豔福不淺。
她正胡思亂想着,一個宮婢走到她身邊,彎身獻茶。
“聖上賜茶,君臣同樂。”
今日來的百官都是給聖上慶生的,自然是要給聖上送禮。
來而不往非禮也,聖上也會回禮給百官。
賜茶,就是回禮之一。
不管渴不渴,這茶都要抿上一口,再謝過聖恩,以示君臣和諧
,皇恩浩蕩。
梅香正要伸手接過茶碗。
菊香卻上前一步,先從那宮婢手中端過茶碗來。
梅香狐疑的看了菊香一眼。
菊香卻彎身,作獻茶狀,飛快的嗅了嗅那茶。
蕭玉琢微笑要從她手中接過茶來。
卻見菊香對她擠了擠眼睛。
蕭玉琢心頭一跳,一隻手已經碰到茶碗了。
菊香卻猛的縮手回去,並將手中茶碗一鬆。
咣噹,一聲響。
茶碗摔在地上。
摔了聖上賜的茶,是爲不敬。
周圍的人聞聲都側臉往這邊看過來。
那宮女剛要擡頭。
梅香立時喝道:“好大膽子!你是要燙了我家娘子嗎?”
“婢子……”
“這可是聖上賜的茶,乃是聖上憐恤臣子的一片心意,你膽敢打翻了茶碗,該當何罪?”梅香立時打斷她的話,聲色俱厲。
“不是婢子打翻的,是……”
“難道是我家娘子故意跟你過不去麼?你一個小小宮婢,如何得罪了我家娘子?叫我家娘子這般誣賴你?”梅香冷哼一聲。
周遭的夫人們,看看蕭玉琢,又看看那宮婢。
紛紛上前勸道:“誰還沒個失誤的時候,既錯了,趕緊認個錯,鬧大了,叫聖上知道了,誰都不好看!”
“將軍夫人寬厚,還會拿住你一個小小宮女的錯不放手?”
梅香呵斥那宮婢的時候,菊香一直盯着灑落在地上的茶水。
那茶水顏色略有些異常,滲入腳下地面時,冒了幾個泡泡,她蹲身假作幫蕭玉琢整理裙襬,鼻子卻使勁兒的嗅了嗅。
果然有異味。
她落在那宮女身上的目光很有些冷涼。
那宮女在周遭夫人的勸說中,連忙叩頭認錯,飛快的將茶碗收拾起來。
她說要再端一碗茶來。
蕭玉琢卻冷哼道:“你的茶,我可不敢喝了。”
那宮女臉色微微一變。
“免得茶沒喝到嘴裡,我倒要狼狽退場了。”蕭玉琢冷笑一聲。
那宮女寒着臉,快步退走。
梅香順手從旁的宮婢手中,端過一碗茶來。
這本是要奉給一旁夫人的茶。
蕭玉琢接過茶,抿了一口,放在一旁。
待賜茶的環節過去,菊香才彎身在蕭玉琢耳邊道:“是金鉤吻,又名斷腸草。”
蕭玉琢聞言皺眉,“我若沒記錯,這毒是要人命的吧?”
菊香臉色有些泛白,她重重的點了頭。
梅香倒吸了一口冷氣,“以往只是要害的娘子不孕,破壞娘子和郎君的感情……後來要害娘子名聲……如今都敢惦記上娘子的性命了?”
蕭玉琢皺起眉頭。
只覺今日這事兒,與往常似乎不太一樣。
不是她覺得李慧芝沒有膽子要她的命。
在明覺寺,她能想到誘蛇來害她,便可見她心思之歹毒。
可她的手已經能伸到聖上身邊了麼?
興慶宮裡的宮女乃是伺候聖上的,豈能冒着殺頭的風險,被她收買?
“我們去前頭。”蕭玉琢起身說道。
梅香往前看了看,長公主身邊湊近乎的人已經少了許多。長公主正頻頻回頭,似乎是在尋找蕭玉琢。
丫鬟守在蕭玉琢兩側,扶着她向長公主走去。
長公主坐在前排,看前頭的表演位置剛好。
百獸賀歲的表演已經過去。
這會兒臺子上正演着百戲,百戲之後還有歌舞。
千秋宴從來都是宮宴裡頭最熱鬧的。
“阿孃。”蕭玉琢蹲身行禮。
長公主一把拉住她的手,“快坐。適才是怎麼了?我瞧着你似乎和人起了爭執?”
蕭玉琢搖頭,“沒事。”
“手怎麼這麼冷?穿的太少嗎?”長公主關切的緊。
連忙叫宮女拿了手爐塞在她手中。
“今日這衣服挑的不錯,既顯氣質,又不十分顯懷。”長公主低聲說道,“雖說已經過了三個月,不必那麼忌諱,可我看你現在,仍舊沒有回將軍府的打算?”
蕭玉琢揣着手爐,手心裡已經熱了起來,阿孃關切擔憂的目光,叫她不敢與她對視。
只好低頭點了點頭,“是,我如今在別院裡住的很好,自在又輕鬆,還不打算回去。”
“你就打算把孩子生在別院裡頭?”長公主挑眉。
蕭玉琢吐了吐舌頭,“阿孃別一見面就說我,說點別的也行吧?”
她彆扭抱怨的話音剛落,便只聽周遭一陣尖叫。
蕭玉琢驚愕擡頭。
只見表演飛刀百戲的藝人,飛刀竟然脫靶,直衝蕭玉琢而來。
電光火石之間。
竹香飛身一躥,擡手握住那飛刀。
原本只是表演用的飛刀,爲了宮中聖上及權貴的安危,表演的刀都是未開刃的。
而竹香手中握着的刀,卻霎時間割破了她的手。
她悶哼一聲,手心裡血流如注。
這些變故,都是發生在眨眼之間。
看臺上的人全然懵了。
蕭玉琢也愣住。
竹香的手滴答滴答往地上滴血的時候,她才愕然回神。
她立時起身,盯着臺子上那藝人,“抓住他!”
長公主更是怒了,當即拍案而起,“刺客行兇!拿下刺客!”
一聽“刺客”二字,場面便有些亂了。
但場周站了許多的侍衛,和內侍監。
他們似乎早有準備,冷靜之中沒有半分慌亂。
他們衝上前,見那表演飛刀的藝人拿下。
那藝人惶恐的跪在臺子上,一再說自己只是失手脫靶,並無要行刺之意。
長公主早氣的變了臉色,擡手正要喝罵。
有個內常侍來到長公主身邊,低聲道:“今日千秋宴,乃是聖上宴請羣臣的大事。聖上叮囑,切莫叫一些小事,影響了大局。”
長公主盯着那內常侍,半晌氣的沒說出話來。
“什麼是小事?什麼才叫大事?非得出了人命才叫大事?嗯?倘若他脫靶刺向的不是我女兒,而是聖上才叫大事?”
內常侍眉頭一立,“長公主慎言!”
長公主喘着粗氣,“我這唯一的女兒都要給人陷害了,我還要慎言?!”
“今日是聖上壽辰,長公主出言不遜,口吐不吉,莫不是對聖上不滿?”內常侍倒似乎並不害怕長公主。
“對聖上不滿”本就是個十分敏感的話題,輕了也是不敬,往重了說,給你扣個忤逆的罪名都有可能。
蕭玉琢看明白了,當今聖上雖然也敬着阿孃是他的長姐,卻並不似先皇那般重視親情。
她連忙挽住長公主的手,“阿孃息怒,莫急,那藝人不是已經被帶下去了麼?定然會審問出結果的,阿孃別生氣。”
內常侍衝蕭玉琢笑了笑,“煩請蕭娘子多勸勸長公主吧!”
蕭玉琢拉長公主坐下。
“阿孃別惱。”
“這位姑娘受了傷,偏殿裡就有御醫,且隨我來吧?”有個宮婢走上前來,對竹香說道。
竹香垂頭,握着手。
她手中的飛刀已經被宮中侍衛要走。
但她手心裡還在往外滴着血。
蕭玉琢點頭,“你且去包紮。”
“婢子不能走。”竹香搖頭。
適才若不是她情急之下反應快,以那飛刀的速度……
這會兒後果根本不敢想!
原本是參加一場宮宴,雖想到會不太平,卻沒想到是這般兇險。
纔有了那加了料的茶水,這會兒連飛刀脫靶都能整出來了。
她若從娘子身邊走了,還不知道接下來會遇見什麼。
周遭的官員女眷們漸漸被安撫下來,那表演百戲的藝人們也都被壓下臺子。
這會兒在內侍監的指揮下,樂聲起,舞姬們邁着輕盈的步子,緩緩上臺,跳着柔美的舞。
這柔和樂聲舞曲之中,多少讓人緊繃的心情放鬆下來。
聖上剛坐穩皇位,且這皇位的來路還真是……不好說。
今年的千秋宴,是聖上第一次大辦。
長公主和蕭玉琢若是揪着“脫靶”的事情不方,攪黃了千秋宴,不給聖上留面子。
只怕就算今日她能僥倖平安無事的離開皇宮,今後的日子也不會太好過。
看明白的夫人悄悄湊上來,安撫長公主和蕭玉琢。
“幸而沒事,不會放過那藝人的……”
“先叫那丫鬟去包紮,這麼留着血,若是叫聖上看見了……”
“這麼幹耗着也不是事兒啊?”
蕭玉琢見她們誤會,這話裡的意思,好像是她不叫竹香去包紮,故意叫竹香僵持在這兒,流着血,好證明她適才遭遇的兇險。
她也明白竹香不肯去,是怕她一走,再出了旁的變故。
“竹香,你先去。”蕭玉琢沉聲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