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佑安在頤和宮用過了午飯,就回去處理政務了。
恰好東陽先生到了京城,進宮拜謝聖上,秦佑安便在謹身殿接見了他。
“草民孫潛叩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謹身殿裡,孫潛恭恭敬敬,一絲不苟地叩拜皇帝。
秦佑安也彷彿不知道他做的那些事情一般,一臉和顏悅色地說道:“東陽先生一路辛苦了,快免禮,來人吶,給東陽先生賜坐。”一副禮賢下士的明君風範。
孫潛見狀,就知道皇帝非常重視他們這些文人名士,想想也知道,打天下靠的的確是那些莽夫,但要治天下,就必須要靠他們這些讀書人了。
心底一鬆,口中卻恭敬地說道:“謝陛下恩典,草民愧不敢當。”
儘管如此說,可當小太監搬上椅子來時,他並沒有太過推辭,謝座之後便理所當然地坐了下來。
秦佑安見狀,眼神微臣,臉上卻溫和地笑着說道:“朕久聞東陽先生大名,可惜一直緣慳一面,如今先生能應召出仕,也算是了了朕一樁心事了,朕心甚喜。”
東陽先生聞言,頗有些受寵若驚,他沒想到,皇上竟然如此看重自己,心中極爲激動。
他是個頗有野心和抱負之人,不願意讓自己的一身才華埋沒於鄉野間,所以,一等朝廷徵辟,就迫不及待地答應下來,匆匆趕到了京城。如今有聽到陛下如此看重自己,豈有不高興的?
因此,他極力保持着鎮定,維持着自己的名士風範,起身躬身說道:“陛下擡愛,草民惶恐,草民日後,必定竭盡股肱之力,爲陛下盡忠,報效朝廷。”
秦佑安微笑點頭,又讓他平身,說道:“朕初設國子監,望先生多多費心,替朕培養出更多的股肱之臣來。”
“臣,必竭盡所能。”孫潛再次動容地行禮說道。
國子監司業,只設了兩人,掌儒學訓導之政,總國子、太學、廣文、四門、律、書、算凡七學,頭上只有一個國子監祭酒壓着,雖然只是從四品,但他初來乍到,就能得到皇上如此看重,也足以讓他感到自豪了。
但這還遠遠不夠,他的終極目標,卻不只是爲了教書育人,反而是要做皇帝跟前真正的重臣,一展胸中之所學。
“既如此,朕就不耽誤孫愛卿了,朕還等着先生早點走馬上任呢!”就在孫潛激動不已的時候,就聽到皇上繼續說道。
孫潛雖然覺得有些太快了,他以爲陛下怎麼也得跟他暢聊一番,聊一聊他治國的理念之類的,他也早就做好了準備,打算在陛下面前一鳴驚人,讓陛下加深印象,好爲將來的升遷做準備,沒想到,陛下這麼快就開始趕人了。
但是想想,這何嘗不是陛下信任自己的表現。再加上自己要上任還有一些複雜的程序,陛下大概是迫不及待要自己入職,也就釋然了。
孫潛心滿意足,正要告退,突然想起一件事來,面上就現出猶豫之色來。
秦佑安見狀,微不可查地眯了下眼睛,詫異問道:“孫愛卿還有什麼事嗎?”
孫潛心中沉吟了一下,雖然此時說出來有些唐突,但也是另一種讓自己在皇上面前加深印象的方法,何況,錯過這一次,他不知道什麼時候纔能有這個機會了。
又想起自己在秦屠夫一家人面前說下的話,若是他不能辦成此事,不但白白惹人恥笑,怕是連名聲都會受損。
——明知道陛下有錯,卻不肯直言,這跟那些只知道媚上的小人又有什麼區別?
想到這裡,孫潛面容一整,肅然拱手說道:“陛下,草民斗膽說一件事,還請陛下爲草民解惑。”
在不曾真正走馬上任之前,孫潛絕不會口稱“微臣”。
秦佑安微笑這伸手摩挲了兩下龍椅的把手,開口說道:“愛卿有什麼話直說,朕赦你無罪。”
孫潛一聽這話更加放心了,立即說道:“陛下,草民聽聞,仁聖皇太后並非陛下生母,不知是否屬實?”
“放肆!”侍立一旁的太監總管尤貴,立即呵斥一聲。
“草民該死!”孫潛立即跪了下來請罪,卻依舊固執地等着皇上的答案。
尤貴還想再說,見皇上擡手阻止,就識趣地退了下去。
秦佑安不怒反笑道:“孫愛卿怎麼突然問起朕的私事來了?”
孫潛立即鄭重地回答道:“陛下,天子無私事。”
“好一個天子無私事。”秦佑安輕聲說道,看起來並無怒意,他看着孫潛繼續說道:“朕也無意隱瞞此事,告訴你也無妨,母后的確非朕之生母,但母后將朕教養長大,又輔助朕打下這天下,可以說,沒有母后,就沒有朕的現在。對朕來說,太后不是親母,勝似親母。這下,孫卿家可明白了?”
秦佑安也是在告訴孫潛,皇太后對他的重要性,他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皇太后帶給他的,跟旁人無關,若是孫潛識趣,就不該再繼續逼問。
可惜,孫潛並不明白他這番苦心,他只知道皇上承認了這件事。
因此,他又問道:“既然太后娘娘並非陛下親母,那陛下的親生母親……”
秦佑安眼睛微微一閃,惋惜嘆道:“在朕出生之後不久,母親就被人謀害而死,就連朕也差點死於他們之手,若非母后救了朕,朕恐怕早就屍骨無存了。可惜因爲他們的身份,朕就算現在貴爲皇帝,也不能殺了他們替母親報仇,朕真是愧爲人子。”
說完,臉上露出幾分悲慟和自責來。
孫潛聽了這話,心裡先是一驚,隨後便有些不安,因爲他突然有了一種非常不好的聯想。
能讓皇帝如此爲難,甚至連母仇都不能報,只能是陛下的親近之人。
又想想,秦屠夫身爲陛下親生父親,卻連半點封賞都沒有,就足以證明一切了。
如此一來,事情就說得通了。
陛下奈何不得自己的親生父親,只好不管不問,眼不見爲淨。
就連他知道實情之後,也不敢說,陛下這樣做是不孝。
但話又說回來,這只是他的猜測而已,事情到底如何,他不敢深想,更不敢深問,他只能暗暗安慰自己,事情不會像想的那般糟糕的,不甘心就這麼收手。
而且,他始終記得自己之前放下的大話,若是不能完成,自己顏面何存?說不得還得再試探一下陛下的意思。
還不等他發問,只聽陛下語氣沉痛地道:“何況,朕早已經被過繼出去,便是連母子名分都不能有了,只能追封親母爲吳國忠烈夫人,聊表孝心,到底生了朕一場。”
他連對親母都這般對待,甚至不肯追封她爲太后,不肯要這母子名分,何況是其他人,所以,那些勸說他厚待親父的人,就省省吧!他們早已經是兩家人了。
孫潛是何等人,豈會聽不出話中之意,他甚至有些懷疑,陛下已經知道他跟秦屠夫相識的事情,甚至還有可能知道他的來意,所以,纔會跟他說這麼多私事,這已經是非常重視他的表現了,這讓他心中動容的同時,也感到十分內疚,心中感嘆自己果真遇到了明君,恨不得爲陛下效死。
他若是再繼續糾纏下去,未免有些不識擡舉,也太對不起陛下這番苦心了。
“陛下,保重龍體,不要太過傷心了。”孫潛擔心地勸道。
“朕失態了,讓孫愛卿見笑了。”秦佑安收斂了神色,面帶微笑說道,“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這件事說起來到底是朕家中醜事,朕不希望再別人口中聽到此事,愛卿可明白了?”
“草民遵旨,草民一定會將此事爛在肚子裡,若是外傳一句,讓草民五馬分屍,不得好死。”孫潛斬釘截鐵地說道。
秦佑安點了點頭,說道:“愛卿記得就好。對了,愛卿還有其他事嗎?”
孫潛知道,陛下這是要趕人了,再也敢再多留,忙行禮告退了。
孫潛離開之後,秦佑安收斂了臉上的笑意,變得面無表情起來,不知在想些什麼。
半晌之後,他突然露出了一個冷笑,說道:“這件事還不算完,千萬別讓朕失望啊!”
這一世,他不但要讓他們死,還要光明正大地處死他們,被萬民唾棄,遺臭萬年,還不傷他分毫,如此方能解他心頭之恨。
他可不能因爲區區幾個臭蟲,就壞了名聲。
孫潛跑完各種手續,辦好了公文,領了官帽官衣之後,就匆匆回了家。如今,朝廷雖然缺人,但各部效率都非常高,何況,孫潛又是特意徵聘來的,在陛下那裡掛了號的,誰都不會故意給他難堪,因此十分順利,次日就可以走馬上任了。
即便如此,等孫潛回到下榻之地時,天色已經黑了。
秦屠夫一家等了半天,早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見到他回來,神色間不免添了幾分不滿,隨口抱怨了幾句。
孫潛原本就看不起他們,幫助他們,也不過是爲了自己的那點小算盤罷了。
如今,他已經知道了實情,還得到陛下如此看重,將來升遷也是指日可待,早已經不用他們來替自己揚名了。
正所謂,士爲知己者死,此刻,他正是滿腔的忠君之心,無處發放,聽到他們連連抱怨,又想起他們一路之上,對陛下的抹黑,一張老臉瞬間就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