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他沒有正二八經的採訪李政委,但兩人幾乎每天都要交談很久,李政委就像大哥一樣,很親切,他講了在學校中的許多趣事,他與泉的父親的爭吵,講了他們父母供他們兄弟讀書的不容易。因爲他們的父親是工人,母親在家,他們周圍有許多比他們貧困的人,他們兄弟與社會的接觸比泉這樣的書香門第家庭要多,尤其是社會低層的人們的生活,他更加了解。
他們家境也貧寒,李濤學習鋼琴,家裡沒有鋼琴,他便在桌子上畫琴鍵練習,爲了得到在琴房練琴的機會,他承包了打掃琴房,每天天不亮就到琴房練習。這點泉是知道的,老師也多次表揚過他。
“李政委,你是怎麼選擇這條革命道路的呢?”泉問到。
“我雖然是你爸的學生,學習古典文學,不過,也喜歡哲學。在學校我什麼書都讀過,什麼黑格爾,什麼費爾巴哈,什麼尼采。書讀得多了,又看到社會上的不公平,思考的也就多了,想自己,想國家和民族,想得太多,又找不到出路,心裡覺得苦悶,於是,我開始接觸馬列主義的理論,當然是很膚淺的,但也像在我眼前打開了一扇窗戶,透進了一縷光線,恰好“一二九運動”暴發了,我也投入了這場轟轟烈烈的運動中,在那時,我真正感到了一股力量,找到了光明的路。”
“我真佩服你和李濤,你們在學校就開始思索國家和民族的命運,而我想的卻是做音樂,在北平最好的樂團做一流的鋼琴手。我和你們比起來,真慚愧。”
李政委說:“話不能這麼說,你現在不也是義無反顧地投身革命了麼?還有,過去我和你父親爭辯得很激烈,讓他生氣,我們還批判他教育救國的落後思想,現在想起來,你父親也沒有錯,教育救國,只有提高國民的素質,才能改變中國的貧窮落後現狀。可是,這條路行不通呀,連他們那樣的老知識分子也經歷顛沛流離之苦,我師母還死得那樣慘。”
“李政委,其實是戰爭給我們大家上了一課,後來,我父親也很贊同你們的觀點。你是什麼時候離開北平的呢?”
“129運動中,我上了敵人的黑名單,組織上要我立刻轉移,我和幾個同學歷經千辛萬苦,跋山涉水到了延安。我在抗大學習,畢業後就到了這裡。”
“李政委,想不到你從一個書生成了一個能文能武的軍人,如果我父親看到,他肯定不會相信。”
“哪裡,我和你父親談論古典文學時,我最喜歡談岳飛、辛棄疾和文天祥,也最喜歡邊塞詩。醉裡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音,沙場秋點兵。”泉接起來。
兩人背誦邊塞詩,揹着揹着,唱起岳飛的滿江紅,泉告訴李清他考演員時唱這首歌,考官怕他的怒火把房子點燃的事,李清也笑起來,他們又談到冰兒。
“說起冰兒,我也真希望你多寫寫她。她做爲一個女孩子,總是身先士卒,樣樣都來,還化妝到敵後去偵察呀。無論打仗還是做宣傳,給戰士們上理論課都很棒。你知道冰兒的身世嗎?”。
泉點點頭說:“我來的時候,冰兒告訴我了,我當時很吃驚,一個女孩子竟然有這樣驚心動魄的人生,太了不起了。她在上海那樣的白色恐怖下還搞過地下工作,連男人都自愧不如呀。”泉想到自己對冰兒的跟蹤,真有些難爲情,他那時的確不知道,總想,冰兒怎麼會變成那樣呢?她當明星時都那麼樸實,可現在怎麼會這樣。
李政委說:“也不怪你,當時的情況,誰也會有這樣的想法,你也是真的關心冰兒,愛着冰兒呀。只是你就像個愣頭青,給她添了不少麻煩。”
“部隊真是個大熔爐,它能鍛鍊每一個人。說實話,也是戰爭呀,要不是這場戰爭,我依然是一個鋼琴家,在北平的大樂團裡彈鋼琴。”
“是啊,如果不是戰爭,我可能也像你父親一樣教書,或者做研究了。”
“李政委,我沒有能參加“一二九”,真遺憾呀。那樣一場轟轟烈烈的運動,讓我放棄了。”
“你不必爲這事情煩惱,前有“五四”,後有“一二九”這是北大的光榮傳統。在華北無法放下一張平靜的書桌的時代,我們每一個人都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就算參加了“129”的人,也有人最後選擇了再度鑽進故紙堆做學問,甚至選擇做了漢奸,歷史就是大浪淘沙呀。”
“要是北平政府不逼我們,也許也就選擇在北平某樂團搞音樂了。而現在也最終做出了這樣的選擇,走了和你們兄弟相同的路。人生道路就是無數次選擇,有的是環境,有的是自己做出的。比如,我到這裡來,就有環境的因素,也有我自己的因素。延安,蘇北,皖南就像三顆明亮的星星,召喚無數熱血青年來投奔,來報效祖國。我覺得他的路走對了。今生今世我都無怨無悔。”
“泉子,你說得對,我真高興,我老師的兒子也走上革命道路,我相信你會成爲一個優秀的革命軍人的。努力吧。”
“是”。
兩人握住雙手。
泉很慶幸,因爲在蘇北能夠遇到軍,到了皖南又遇到李清這樣的摯友。不過,他也思念他另一個朋友,那個沒有走上與他相同道路的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