佔領長沙後的日十一軍司令官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薛嶽想到的雙方各種優劣因素他也想到了。他現在隱約感覺到,當初岡村寧茨將軍已經到達了嶽麓山下不攻擊長沙而撤退雖不算是高着,但至少是有道理的了。重慶軍的彈簧作戰方式使他感到難以捉摸,當你作戰時,他拉開架勢同你打;當他被打敗時,他卻分散開來不知去向。就像用手去撈了一把水,什麼也沒有撈着。在撈刀河的決戰就是這樣,被重創後的重慶軍都化成小股部隊溜走了。說不定什麼時候他們又都從山區裡鑽出來,完全截斷我軍的退路。那末,我十一軍的主力還有多少苦戰才能退回到原地?
十一軍的新聞發言人信誓旦旦所說的空運記者參觀長沙始終未能實現。因爲第二天據說天空能見度差,飛機不能起飛。第三天,佔領長沙的大日本皇軍已按軍司令官的命令開始撤退,他們沒有能力來插表明佔領長沙的太陽旗了。
當記者再次問到這位新聞發言人時,他說:“此次長沙、株洲作戰,打擊敵野戰軍及秋收的目產已達到,故即撤退,恢復原來態勢。”記者再問,這位發言人則是“無可奉告了”。
這時,阿南惟磯擔憂的事情開始出現。我從山區裡冒出來的各部向敵人展開了****,打擊敵人的後勤運輸線。
一天,日軍從湖北嶽州開出有二十多輛卡車的後勤補給車隊,滿載着彈藥物資及糧食支援在長沙外圍作戰的各部。一溜載重汽車加上前後數十輛摩托車、載滿百餘名士兵的押運汽車,在公路上揚起陣陣塵土。
這一車隊的行動落入了正在敵後的偵察排長伍雲春的視野。當天天色已晚,車隊停在岳陽市一個叫大荊街的鎮上,這裡是一個敵兵站,伍雲春數了數,載重汽車有二十多輛。找老百姓打聽,鎮上還有摩托車十多輛,有後勤兵及守兵不到二百人。另有敵工兵數十人看押着民工數百在搶修新牆河到大荊街的公路。伍雲春心中大喜,留下幾個士兵監視這個兵站,自己連跑帶跳回到師部。師長夏炯聽了偵察排長的報告,也是連聲叫好,要趁它宿營未穩,“錘它狗日的!”。立即召來三個團長開了一個緊急會,會上決定三個團人人有分,每個團抽出一個精壯連,再配上一個副營長,三個連和偵察排統歸由偵察排長伍雲春指揮,立即出發消滅這股敵人,燒燬全部汽車和兵站的彈藥糧食;另派三九八團襲擊修路的日軍,並負責阻敵援兵;再派一個工兵排準備好爆破器材,以炸燬兵站。
天空一片漆黑,作戰經驗豐富的偵察排長伍雲春帶領偵察排在前,另外一個連斷後,還有兩個連分成左右,兵分四路朝大荊街趕去。
快到大荊街的地方,伍雲春吩咐隊伍停止前進,又“咕咕”的學了幾聲田雞叫。兩個在這裡監視敵人的偵察兵摸過來,把情況詳細作了彙報。看來情況還好,鬼子那裡毫無動靜,已經開始進入夢鄉,除了幾個哨兵外,一切都已和黑夜凝聚在一起,變得靜悄悄的了。
伍雲春把幾位營連長請來,把情況作了介紹,然後謙虛一番:“敵人就在下面圍子裡住起了,你們看怎樣打法?”雖然出發前師長指定由伍雲春負責,但自己畢竟只是排長,得徵求大家意見。“師長已經說了,由你說了算。”黑暗中幾個聲音都這樣說。
“好,我們是夜襲,一律不準開槍,我和七連吳天佑連長從中間突擊,偷偷接近敵車隊!”伍雲春開始安排“如果被敵人發覺,我們就迅速分散從敵人火力的空隙中鑽進去。我打一白一紅兩發信號彈,部隊就馬上向我靠攏,向敵人猛投手榴彈,以炸燬敵人軍火汽車爲作戰目的。其餘兩連按師部確定的辦,準在掩護和接應。”
當接近敵人時,伍雲春彎着腰摸在前面,黑暗中發現前頭是一個土坎,探頭一陣張望,模糊中似乎感覺有一個多高。看着身後的士兵都已爬攏,伍雲春一縱身就往下一跳——
還沒有落地,只聽見“哇”的一聲嚎叫,雙腳軟綿綿地正踩在一個打嗑睡的鬼子哨兵身上!伍雲春立腳未穩,一個跟斗摔在地上。這個鬼了哨兵被天上掉下來的東西砸醒,知道不妙,翻身舉槍對着地上的黑影就打。伍雲春就地一滾,回手就是一槍。兩支槍同時打響,三八步槍的子彈打進土裡,在石頭上濺出火星;伍雲春的手槍子彈不偏不歪地打進鬼子的胸膛。
我隱蔽前進的士兵聽見槍響,一齊發起衝鋒,土坎上面的幾挺機槍向敵人猛烈掃射,掩護士兵前進。伍雲春結果了哨兵,又指揮着士兵衝進土圍子。瞬間,敵人清醒過來,圍子裡像突然炸開了鍋,機槍開始掃射,子彈“嗖嗖”的從身邊飛過,一些衝鋒士兵被擊中摔倒。伍雲春向前衝了幾步,突然感到腿上就像被一根棍子猛擊了一下,不由得一陣踉蹌跌倒在地,伸手一摸時,已是粘糊糊一片:“受傷了。”爲了不影響戰鬥,受了傷的排長忍痛鼓勵:“快衝呀!堅決消滅敵人呀!”一面爬到一個出口處,用急救包紮住傷口坐在地上,舉槍守住敵人的退路。
圍子裡面戰鬥十分激烈,手榴彈爆炸聲、槍聲、喊殺聲、嚎叫聲響成一片。我五百多人同鬼子一百多人展開肉搏,不一會,敵人的嚎叫聲越來越弱,我喊殺聲越來越雄壯。顯然,鬼子已面臨被消滅的狀態,一些鬼子開始奪路而逃。兩個鬼子跌跌碰碰朝伍雲春看守住的出口處跑過來,伍雲春擡手“叭叭”幾槍,兩個鬼子雙手朝空中一陣亂抓,就像要抓住一根無形的稻草,然後就重重地倒在排長的腳下。
一個多小時的戰鬥,鬼子被打死一百多,除少數逃走外,全部肅清。車上和倉庫的彈藥成了戰利品,能帶走的全部帶走,不能帶走的澆上汽油,工兵埋上爆藥地雷,連東西帶汽車一起點火,在熊熊大火和猛烈的爆炸聲中,二十多輛汽車、摩托車和兵站物資全部化爲灰燼。
修公路的日本工兵被打得流花流水,跑得一個不剩。民工乘機全部跑光。
正在鄂南的鄧遂良也截獲了一分情報:當天從武漢有一輛軍列將要出發增援長沙,列車上有近三千鬼子和滿載的彈藥。當時,鄧遂良手下連自己只有五個人,他的情報組分成五人一小組分散活動,共分了三十六個小組。
恰恰這時電臺出了幫障,無法將這個情報發到長官部去。怎麼辦?決不能讓這列軍車通過!五個人如何對付它,鄧遂良召集大家出主意。組員黎志成,這個腦子靈活的成都人提出用炸藥炸軍列,鄧遂良也是這麼個想法,僅有的一隻眼睛一眨:對就這麼幹,炸掉它!
可是要在敵人重兵警衛的鐵道上埋炸藥談何容易,稍有不慎不僅完不成任務還會全軍覆沒。五個人經過仔細分析,高超的智慧和捨生忘死的英雄氣慨相結合,作出如下的攻擊方案:五個人選擇了山坡車站和土地堂車站間作爲下手的地方,關鍵是要在列車到達前幾分鐘的時間才從隱蔽點跳出來,迅速埋上炸藥,讓敵人措手不及。就算列車上的敵人發現了,也無法停車躲過這一劫,因爲列車會在慣性的作用下走向滅亡。
五個人帶上足以炸翻兩列火車的炸藥來到現場,選擇了一個既能跳出,又能跳回來的最佳地方隱藏起來。遠處已經傳來火車的叫聲,估計時間到了。除了留下一人警戒,四個人“蹭”的跳出,迅速埋上八十塊顆型炸藥,又迅速跳回來。
不到二分鐘,一輛軍列已經從山腳後面開出來,列軍在山坡車站是直開不停,“哐啷哐啷”的聲音和汽笛聲伴着幾個人緊張的心跳聲越來越近。不到三分鐘,震耳欲聾的巨響沖天而出,大地一陣巨烈的顫動,各種鋼鐵的碎塊被拋上天空。緊接着,列車上滿載的彈藥發生連環爆炸,鐵道、列車全被籠罩在不斷響起的火光、煙霧和爆炸聲中,久久不停。
這次戰果非常顯著,五個無一傷亡,只費了八十塊炸藥,近三千鬼幾乎沒有一個全屍,而且交通被阻斷了很久。
會戰後,鄧遂良授特等功,全組授集體功,人人有獎。這個小組除了鄧遂良,黎志成外,還有陳龍(成都人)、張八字(灌縣人)、劉默清(長沙人)。
阿南惟磯正在重蹈他的前任的覆轍。從長沙地區向後撤退逐漸變成了一場災難,九戰區和處趕來的部隊圍追堵截使敵人的撤退成了潰退,沿途死傷累累,丟棄輜重糧彈無數。
此次會戰結束後,第九戰區長官部召開慶功大會,會址就在風景秀麗的嶽麓山。雖然經過戰火的洗禮,山上到處彈坑無數,被炸斷的樹枝樹幹隨處可見,但在雄壯的軍樂聲中功臣們昂首挺胸的英姿中,嶽麓山更如一位歷盡滄桑而百折不撓的老人挺立在宛延曲折的湘江之濱。
功臣選自基層,在焦溪嶺指揮作戰的連長許德壽被連裡選爲功臣,參加了在嶽麓山的慶功會。
一天下午休會,這位由敘永縣中學投筆從戎考入黃埔十六期的許德壽隨同一些軍人過了湘江,想去看看爲之流血流汗的長沙城。只見大戰之後的長沙,已慢滿目瘡痍,一片瓦礫,令人慘不忍睹。市內唯獨有兩棟鋼筋水泥建築屹立在充滿瓦礫的街市之中,這裡是經武路的百貨陳列館和銀宮京劇院。它們經過長沙大火和兩次會戰後依然完整倖存,令人感慨良多。
走到昔日繁華熱鬧的八角亭鬧市區,又開始見人頭攢動。只要戰火一過,躲過劫難的人們又開始忙碌的生活。這裡已經搭起許多棚戶,並已牽上電燈。有的電線扯在竹杆子上,隨風來回搖晃。在瓦礫盡頭的一家獨立的棚戶上掛着一塊木塊,上面偌大的字寫着“四川豆花飯”。這塊招牌如此醒目,一下子把許德壽吸引過去。
一踏進這棚門口,迎面出來一個滿臉堆笑的老頭:“老鄉吃啥子?”一口四川話頓時讓許德壽感到親切許多。“你是四川人,哪個縣?”老闆又問。
“敘永人,在鄉下金鵝池。”
“我也是敘永人,就住在城裡。”真是他鄉遇故人!一下子買賣的雙方如同一對多年未得蒙面的老朋友,家鄉的龍門陣擺不完。從擺談中,許德壽知道,這位老鄉也是一位老兵,在陳誠十八軍當過軍士。後因老弱退伍下來,在湖南討了個本地老婆,沒有子女,晚景似乎淒涼。許德壽也告訴了自己的情況。兩人在告別時,眼圈都溼了,真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渡過湘江,在回嶽麓山的路上,一陣秋風蕭瑟,許德壽心裡突然泛起一片漣漪:晚霞無光,徵人衣單啊。
回到嶽麓山,眼前軍人的生活又突然變得如火如荼。長官部請來的湖南花鼓戲和湘劇,特地爲功臣演出“戰長沙”、“杜十娘”。又請來上海黃金劇院的名坤伶花伶香女士演出“玉棠春”京劇全場。“玉堂春”的演出地址在長沙銀宮劇院、這座倖存的鋼筋水泥建築中。
十月九日那天慶功會結束,大會舉行慶功會餐。戰區長官薛嶽、參謀長吳逸智、政治部主任鄭丙庚等一同蒞臨。
長官步入會餐禮堂,功臣們列隊進入。許德壽排在隊列最末,沒想到這個最末位置竟給他帶來一番新的際遇。
當走在戰區長官和參謀長之後的政治部主任來到他面前的時候,許德壽“拍”的一聲立正,舉手就是一個標準的敬禮。這個姿勢引起了走在後面的政治部主任鄭丙庚的注意,他回過頭來,問道:“甚麼名字?”
“許德壽。”
“哪裡人?”
“四川人。”
“好大?”
“二十歲。”
“在哪個部隊?”
“中央軍校十六期步兵科畢業,一三四師四○二團二營六連上尉連長。”
政治部主任又向他走了一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說,軍人的天職是什麼?”
“報告長官,軍人的天職是服從命令。”回答鏘鏘有力。
過了半個多月,師部發來“第九戰區司令長官部人事日日命令”,這道命令是:
"本部精忠勇一隊上尉中隊長藏春化另有任用,遺缺着調一三四師四○二團上尉連長許德壽接充,薪糧自十一月一日起止,此令。"
過了一個多月,許德壽以新的身分參加了第三次長沙會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