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年暮春三月,王部新編制的四個旅開赴大洪山。五月,蕭德宣調離了新編旅,至該二十九集團軍六十七軍一六一師四八二團任副團長。七月初,四八二團奉令接替青峰山、猴兒寨防地守備任務,蕭代理團長。當時新四軍鄂豫邊區縱隊正在大洪山外面的京山、應城及平漢路東西兩側穿插遊擊。兩軍近在咫尺,蕭德宣終於又和中共地下組織取得了聯繫。十一月初,張體學派聯絡員趙冬羽通知蕭德宣:“鬼子在京山孫家橋一帶集結兵力,其主力爲第十師團和騎兵第九旅團各一部,企圖掃蕩大洪山,希轉報王贊緒總司令。”聯絡員同時傳達張體學指示:“現在國共合作較穩定,千萬不要輕舉妄動,以免影響大局。”並要聯絡員轉告蕭,“好好打勝這一仗,樹立威信,在四十四軍站穩腳跟。在鬼子發動攻勢時,新四軍部將全力支援,向敵後各要點猛烈攻擊。”約在十一月六日,日軍五千餘人分別從黃家集、孫家橋向我青峰嶺、猴兒寨猛攻。蕭德宣指揮全團守備部隊按預定計劃迅速撤退,俟日軍上山在多處插上太陽旗、歡呼喧囂之際,蕭德宣指揮的軍轄山炮營和八二、六○迫擊炮燒夷彈、硫磺彈八百發,突然從天而降,落在齊腰深的茅草山上。頓時火舌飛舞,怒風狂嘯。鬼子猝被烈火猛襲,豕突狼奔。蕭德宣抓住戰機,指揮蒲仲祥、葉春霆兩營敢死隊從兩翼衝殺,敵全線潰逃.
蕭德宣重上戰線,初戰即大獲全勝.當戰區司令官李宗仁傳令蕭德宣記大功一次,並通報全戰區所屬各部時,他的身分暴露了。
十一月中旬,王澤俊升爲四十四軍軍長。一天,蕭德宣接到他電話,說是總司令要親自召見。當時總部駐雙河,距前線大約六十里。蕭德宣興沖沖於翌日十一時趕到總部,讓他大爲詫異的是,值班副官沒有帶他到總部接待室,卻將他帶到總部機要室休息。爲什麼如此非比尋常地要帶我到機要室?他內心忐忑.正在疑惑,一個年紀約四十歲的小胖子已經出現在眼前。此人神神密密卻又笑容滿面地靠近蕭,並自我介紹說:“我是總部軍法處處長,這裡有分通電,請你過目。”蕭德宣接過一看,竟是戰區長官部轉來的一份譯文:“據湯副長官呈稱,奸匪肖仲勳策動部隊叛逃附逆後,刻又潛入二十九集團軍活動。請飭王總司令火速緝拿,勿使漏網。
等情據此,仰送本部查驗處理爲要。李宗仁。”蕭德宣腦袋飛轉,看過兩遍後,馬上鎮靜下來,問道:“是否今天就送我走?”那位處長說:“總司令馬上就來,他要親自問問你這位立功受獎的人。”正說話間,身穿呢中山裝的王贊緒已經走進房間來。處長忙介紹:“這就是總司令。”蕭德宣立即挺胸立正,";叭";的一聲敬了個軍禮。王贊緒兩隻眼睛緊緊地盯住蕭德宣,上下掃瞄,稍後,又走上來手拍拍他的肩、胸,說道:“這麼個年輕娃娃,還學會了諸葛亮那一手哩。燒得好!燒得好!不然我這個總司令又要爬山磨圈子了。”他說完後,兩手向外一攤說:“坐下,坐下!”看到如此情形,蕭德宣知道形勢大有轉機,雖不露聲色,但情緒開始穩定下來,開始在總司令身上尋找突破口。
接着王贊緒問到蕭的家庭情況。蕭德宣知道機會來了,這位總司令是滿清秀才出身,說話喜歡文縐縐的.於是他答道:“父母早亡,既無伯叔,終鮮兄弟,賴祖母撫養,攻讀外公家。”王復問:“外公何許人也?”答:“清末舉人。”王再問:“汝曾受高等教育否?”答:“四川大學文學士。”王放低聲音,拉長語調問:“湯恩伯說你是共—產—黨,何如?”蕭德宣字字鏘鏘地答道:“君子羣而不黨,古訓昭然。我世代書香,讀聖賢書,所學何事?湯副長官血口噴人,指鹿爲馬,其目的乃欲在雜牌軍中節外生枝,尋找藉口,以容納****分子之名,行其野心兼併雜牌軍之實!然而湯恩伯畢竟是中央軍嫡系,我等四川雜牌明知其不可,而只難唯命是聽,總座不必爲我這個小人物開罪於他,請立即解我去南口……”王未待蕭說完便已勃然色變,用手指着桐柏山方向說:“他湯恩伯是副長官,難道我就不是副長官嗎?他湯恩伯是中央嫡系,但他有何能何德?我王贊緒把天府之國偌大一個四川交給了委員長,還不能抵個湯恩伯嗎?水、旱、蝗、湯,鄂豫軍民誰不深惡痛絕?他是有名的屠夫,汝要去南陽,汝獨不怕死乎!”蕭見王已上勾,於是說:“湯有武器,我有正氣。”王低頭不語,沉思良久後說:“湯恩伯通過李長官來要人,但李德公並沒有叫我把你徑送南陽,而是送去長官部查驗處理,這裡面看出有文章。我意,長官部‘高能作戰人員訓練班’正要開學,我們集團軍就保送你去受訓。青猴之戰,你剛立功受獎,叫李德公親自看看你的人品、才識,鑑別是不是個壞人,到底是否與那次事變有關,是不是湯恩伯妄想抓住作爲突破口打雜牌軍的壞主意,以遂其親者痛而仇者快的陰謀詭計。”王說完話,兩眼直盯着蕭。蕭不慍不怒\不緊不慢說:“太好了,太好了,真金不怕火燒!”王說:“你馬上準備去老河口受訓,路過總部時給我帶封信面呈李長官。”
於是蕭德宣到了老河口長官部,在這裡,他孤軍奮戰,在險相環生的急流險灘中左擋右突,充分利用李、湯之間的各種過節和矛盾,刀叢鬥智,終於讓李宗仁演出了一場“捉放曹”的再版戲。
從老河口回來,王贊緒通知蕭德宣調任六十七軍四四五團團長,而且要他馬上去報到,說軍長有話跟他當面講。當蕭德宣面謁完畢,行了一個軍禮,轉身向外走時,又聽到後面大吼一聲:“回來!”蕭德宣迴轉身,立正,站好。王贊緒又突然大聲叱說:“你叫什麼名字?”
肖德宣莫名其妙:“蕭仲勳。”
王贊緒再大聲又叱:“你不叫蕭仲勳,你叫蕭德宣!”
“哪裡人?”說完,厲聲再問。
蕭德宣更加丈二金剛、摸不着頭腦,規規矩矩地回答:“四川達縣。”
“你不是四川人,是河北安國縣人!”王贊緒吼完之後,雙手一背,便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蕭德宣怔怔地立在那裡,不知所云。這時,那個小胖子軍法處長笑容可掬地走過來:“蕭團長,恭喜,恭喜。請你看一分電報。”說完,遞過來一張電報稿箋,這是王贊緒給湯恩伯的回函:“當陽湯總司令,豔電敬悉。查我集團軍無四川達縣蕭仲勳其人,只有四四五團團長河北安國縣蕭德宣。此人已在本部任職多年,一貫忠於黨國。所稱各節,未便遵辦。除報李長官外謹復。”
軍法處長還告訴蕭德宣,真正的四四五團團長“蕭德宣”剛因病去世,尚未報備,趁這個空檔就要他頂了";蕭德宣";。今天這樣處理蕭德宣是王總司令同李長官商量的結果。既穩住了湯恩伯,又保護了蕭德宣。從此,蕭德宣就叫“蕭德宣”了,“蕭仲勳”其名從此消失。
抗戰勝利後,二十九集團軍整編爲四十四軍,蕭德宣已經是該軍中的主力團長。一九四八年,國共雙方在中原展開決定中國命運的大戰,在這場震驚中外的淮海戰役中,中共拉開大戰序幕即是劉鄧大軍從山東南下分割攻擊黃伯濤兵團王澤浚四十四軍開始。在這裡,蕭德宣抓住戰機,審實度勢,縱橫捭闔,對趙壁光一五○師的戰場起義、軍長王澤浚被俘、四十四軍徹底瓦解,起到了極爲重要和關鍵的作用。
四十四軍被消滅,黃伯濤兵團即被包圍在碾莊全殲。頃刻之間,淮海戰役形勢急轉直下,國民黨無法收拾殘局了。
淮海戰役後,蕭德宣再度受命潛入國民黨軍中臥底。又數次策劃了國民黨軍四川部隊的臨戰起義,還有三次刺殺蔣介石扣人心絃的大動作,差點就要了蔣某人的命。
後來,蕭德宣被人譽爲中共十大著名臥底間諜之一。
當然,這已經是另外的一場戰爭了。
我們再回過頭來看看王贊緒和他率領二十九集團軍.他率領該集團軍在大洪山區堅持作戰到一九四一年底,才受命轉移防務,開赴河南內鄉整訓。整訓結束後,又奉命告別了戰鬥三年多的大洪山根據地,轉戰湖南第六戰區。後來,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對王贊緒和他的二十九集團軍在五戰區的作戰作出了這樣難得的評價:
“王贊緒集團軍守大洪山數載,民國三十年正值鄂北、豫西一帶發生大饑荒,赤地千里,人民真至易子而食的地步。而一向講究高度生活享受的王總司令,那時竟能與士卒共甘苦,食樹皮草根而無怨。後來王部調至後方整訓,官兵見襄樊市上尚有白米出售,王部向以不受紀律聞名,那時雖垂涎欲滴,也絕未聞有搶劫米店的事發生。且抗戰數年,出生入死,王贊緒所部之功亦不讓友軍。”
此外,機槍連長李輝在大洪山還見證了一次王纘緒處決自己人的事件,其回憶讀起來讓人痛心、不堪回首。他說:
“一九四○年冬季,我的機槍連上士李畢山到總司令部開會回來時對我哭訴說:連長,嚇……嚇死人啦!總司令殺了十八個人,盡是排、連長。先磨快馬刀,昨天以砍頭殺了十五個人!還有三個人昨天砍了腳杆,今天再殺頭。好狠的心腸啊!看的人都哭了。
我問他宣佈罪狀沒有!他說:宣佈來的,總司令說是叛逃罪。當時我也氣昏了,喊他不要對士兵們說。
後來我弄清楚了。大洪山物質缺乏,醫藥、香菸、食品、穿着,賣價昂貴。總部的錢迷們,利用關係打進敵佔區武漢買些日貨來賣,一倍要賺二三倍。這十些個人買貨回來,被擋住了。假若送到軍法處審訴,招出來盡是總司令身邊的親友。處決十八人乃是總司令殺雞驚猴的手段。拿外人做犧牲品,以包庇自己的人。
悲夫!十八士官壯志未酬,服極刑,含冤飲恨而死。
我以淚筆記之。”
九戰區三次長沙保衛戰,影珠山下大圍殲
九戰區的西界是洞庭湖和湘江,東界是鄱陽湖和贛江。從行政區劃來說,包括了鄂南以及湖南和江西的一部分。
日軍戰領武漢、南昌和廣州後,就是常人也看得出來,在長江以南,日本人的下一個目標將是長沙和長沙周圍的抗日軍隊。也就是說,目標對準了以薛嶽爲司令長官的九戰區。
事情正是這樣,岡村寧茨和他繼任者的眼光都一致瞄準了這裡,自一九三九年到抗日戰爭結束,圍繞爭奪長沙,敵我雙方一共進行了四次會戰,可謂硝煙四起、烽火連綿。現在,他的第十一軍配合汪精衛在武漢公開扯出漢奸政權旗子的時候,號稱要“乘加快在華中建立中央政權的勢頭,於九月下旬把敵軍第九戰區軍隊消滅在贛湘北境地區,挫敗敵軍抗戰企圖”。在一九三九年八月十五日,岡村寧茨爲第一次長沙會戰(日方稱“贛湘作戰”)制定出了作戰的指導大綱。這個大綱中的作戰指導方針是:
軍主力(約兩個師團爲基幹)在隱蔽中做好準備,大概在九月下旬開始行動,將粵漢方面之敵軍主力消滅在汩水河畔。在此期間,約以一個師團策應軍主力,事先將高安附近之敵消滅後,轉向修水河上游捕捉該方面敵軍。
這時,駐守在九戰區的兩支川軍部隊正好在敵軍的前鋒所指:楊森的二十軍在湘北汩水河上游的平江縣和贛北修水縣一帶;王陵基的三十集團軍位於楊森的右翼,也在修水縣一帶以及修水上游的武寧縣。
楊森的二十軍以平江縣爲根據地,向北可威脅鄂南,向西可出擊湘北,在湖南境內截斷粵漢鐵路。王陵基的戰略地位也十分重要,如果從贛西北的武寧向北東方向出擊,可以直接進攻長江邊上的重鎮九江,進而截斷南潯鐵路,威脅南昌;如果向北出擊,則可從幕阜山一鼓而下,在湖北境內截斷粵漢鐵路,威脅武漢。在這裡,王陵基的三十集團軍以此爲根據地,其間除不斷派出部隊參加轉進作戰外,一直堅守到抗戰勝利。
楊森的二十軍自安慶戰役之後,退到平江整訓。因爲傷亡大,戰力下降,其間除了一三三師在南昌戰役中奉命參加了武寧棺材山戰役這樣較大規模的戰役外,一直沒有進行過大的戰役。全軍主要的任務是一面接愛新兵,一面訓練和恢復戰力。
新兵補充前線,路途遙遠艱辛,還要經過敵戰區付出犧牲。駐南充師管區的新兵大隊中隊長、營山縣人郭受祺講述了一段帶新兵補充二十軍的經歷:
“一九三八年秋,我率帶新兵補充在湖南瀏陽的四川二十軍。
“我們從漢口渡河到武昌乘火車前往。當時社會混亂已極,輪渡又只有最後一班,而且已經滿載,均是奉撤的單位和部隊。船不靠岸,無奈何只有鳴槍示警,命令搭乘。船重超過警戒水位,幾乎葬身魚腹。
“過了長江,進住武昌徐家棚車站。當時車站尚未建好,四周是鐵路軌道,中間一大片空地,還有些民房未遷,部隊就住進一些民房中。次日漢口傳來警報,不到一分鐘又響起緊急警報,聲音未停敵機已經臨空,使人疏散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