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再來看長江北岸大別山南麓五戰區的情形。
在武漢會戰最緊張的時刻,第五戰區長官部遷至黃坡縣的宋阜鎮。此地南距武漢幾十公里,鎮外有一座小廟,這裡古柏森森,松樹環繞,既清靜又便於隱蔽,長官司令部就設在廟裡。
長官司令部落坐不到一旬,委員長巡幸視察司令部。爲了表示與前方將士同甘共苦以及鼓舞士氣的理由,儘管長官部因隨時遷移,各種生活設施就地取材、因陋就簡十分憒乏,但委員長當晚一定要留宿在小廟。李宗仁深諳領袖爲人的表裡陰陽,也不過多勸阻,只好把自己的牀鋪讓委員長將就,自己則在廟中正殿的辦公桌上臨時加了一張門板當牀。
到了晚上,這裡蚊蟲成串,嗡嗡直叫,揮之不去,來回作惡。委員長在裡間,雖有蚊帳,但羣蚊隔着一層薄紗飛舞,猶如陣陣轟炸機由遠而近,一些蚊子甚至攻入帳內,鬧得他根本無法入眠,時時呼喚隨行人員入室驅趕。這些山溝裡的惡蚊子也是專找貴人,於是裡間外屋,兩人幾乎一夜未曾閤眼。在日本人轟炸機當頂時尚能鎮靜自若的委員長,這一夜卻無法頂住蚊子的集中攻擊,弄得叫苦不迭。
武漢會戰的後期,戰區長官部再向北遷,李宗仁將其設立在黃安縣(現改名紅安)夏店,這裡已是大別山的南沿的崇山峻嶺了。十月十二日,胡宗南放棄信陽後不知去向,北大門洞開,長官部已經暴露於敵人前鋒所指,於是李宗仁決定再向西越過平漢線,準備按計劃向鄂西北遷移。
爲保證長官部經過鐵路時的安全,李宗仁在離開夏店前即急調已從鄂東南撤至鐵路西側應城的劉汝明軍和覃連芳軍到鄂北三關固守。
長官部轉移過了鐵路十餘里路到了一個叫陳村的小地方,已是人困馬乏,於是就地宿營。殊知此時長官部的無線電臺與劉汝明失去聯繫,百呼不應,根本不知劉汝明現在何處。更有甚者是連自己的處境如何也一概不知。而覃連芳也受到從北而南的日第十師團的一支前進部隊的攻擊,退守在應城無法脫身。這時的實際情況是,長官部此時已是兩面受敵,位置是在這支日軍前進部隊的後面,又在信陽南下之敵的前面!更糟糕的是,長官部對此還矇在鼓裡。
奇怪的是,當天夜裡,李宗仁心緒不寧,在這個小小的村子裡焦灼不安,繞室彷徨,輾轉反側至午夜也不能入睡。這位身經百戰、歷盡人間險境的李宗仁此時忽然心血來潮,驚覺戰況不妙,覺着今夜在此地可能危險萬分。想到這裡,立即翻身從牀上爬起來,直叫隨從人員通知長官部全體人員馬上整裝行動,向西撤走。此時,戰區參謀長徐祖貽等尚在夢中,忽被手下叫醒,都感到突兀。一向老謀深算的徐祖貽也大惑不解,問李宗仁:“長官從來都很鎮靜,今晚何以忽然心神不安了?”
李宗仁也找不出道理可說,於是答道:“陳村可能不安全,我覺得應該從速離開!”
情形果然如此!長官部從陳村撤走後不到兩個小時,日軍一支千餘人的騎兵部隊奔襲陳村。事後,長官部在撤退的路上遇到從陳村逃難出來的老百姓才證實了這個消息。大家聽到這個消息,無不鼓掌稱絕。徐祖貽把手一拍,說:“昨晚要不是長官心血來潮,就糟了!”
真是幸好這個心血來潮!否則的話,第二天東京的廣播電臺就將播出一條令世界震驚的消息了。
田家鎮要塞和信陽等地失守,使戰場的形勢聚變。日軍已經形成了南北兩路長驅直入鉗形夾擊武漢的局面,這意味着武漢會戰已經進入尾聲。這對武漢外圍數十萬守軍來說,其心理防線和防守意志也受到重大的打擊,戰場上很快呈現無法逆轉出頹式來。
鑑於此種情況,而且歷時四個多月來的作戰,已經大大地消耗了日軍的有生力量,統帥部決定結束武漢會戰。
第五戰區據根統帥部的意見,命令戰區除廣西的廖磊集團軍留在大別山打游擊外,其餘各集團軍分別向西撤退,進入鄂西北建立根據地。同時,戰區長官部還命令,右路兵團以二十九集團軍爲後衛,掩護各路大軍撤退。
在長江的波田支隊攻陷田家鎮後,一艘艘滿載着海軍陸戰隊士兵的軍艦沿江而上,在多處地段以其海軍陸戰隊登陸。登陸後的日軍立即向我縱深發展,截擊我五戰區各部隊。這時,在大別山南麓的日軍第六師團已經擯棄了以往防守交通線的作戰方式,在前進的路途中建立起若干後勤保障補給點,撤除了從安慶到宿松的交通線,把這條線上的守備部隊統統用於前方作戰。同時,以第一一六師團長親自率領的一個旅團也加入攻勢,另外還有從後方擔任守備的十七師團中抽出步兵三個大隊、炮兵一箇中隊和從十五師團抽調二個半大隊、炮兵一箇中隊統統投入前線。日軍在長江北岸的攻擊力量得到空前的加強,更兼此時天氣好轉,連綿的雨季已經結束,日軍的機械化部隊便於迅速行動。
這樣,華中派遣軍對武漢發起了最後的攻勢。日軍在長江北岸以牛島支隊爲前鋒的第六師團以飛機坦克爲先導對我五戰區發起了更加猛烈的攻勢。
日軍的企圖很明顯,從長江登陸的日軍陸戰隊將與向武漢挺進的日軍第六師團會合,把我二十九集團軍和正在這一帶作戰的部隊合圍在大別山和長江之間的湖港淺山地帶予以殲滅。
形勢已經十分嚴峻。
在張家塝二十九集團軍總部的許紹宗得到掩護撤退的命令,立即命令四十四軍和六十七軍一六二師先撤至上巴河西岸佔領陣地,並同友軍取得聯繫,另以一六一師掩護總部及其餘各部向上巴河轉移。
集團軍總部剛到蘄春,就得到戰區長官部的電報,說日波田支隊海軍陸戰隊之一部已在蘄春以西的黃柏城登陸,命令許紹宗速派有力部隊阻止波田支隊在這裡的登陸部隊。
許紹宗把命令交給了四十四軍,緊接着命令又轉到了第四四七旅。旅先頭團團長找來二營營長李穠,指着軍用地圖對他說:“這裡是長江邊上的一座制高點,公路從山下通過。敵人從黃柏城登陸必定要奪取它,才能掩護後續部隊上岸和打開向我後方迂迴的道路。我們要阻止日軍登陸,也必取要佔領這裡。否則,我集團軍便落入日軍的合圍之中,我總部距這裡僅一百餘里,鬼子登陸後一天就可以趕到,形勢已十分險惡!你連夜率本部和一個機槍連出發,直取這個制高點。我率全團隨後就到。旅長也帶領全旅跟在我團的後邊。如果敵人已經佔領了該點,要不惜一切代價槍回來!”說到這裡,團長加重語氣重重地說:“記住,這個制高點叫九狼山。”
八九三團先頭營少校營長李穠,字化農,四川西充縣人。作戰勇敢並機巧過人,在武漢會戰後升任上校團長,一九四四年升爲少將副師長並代師長,成爲西充縣在抗戰時期的二十一位將軍之一。
九狼山,好凶險的名字!李穠知道事不宜遲,如果敵人已經登陸,其先頭勢必已經佔領了九狼山。如果敵人後續部隊到達,則形勢會將更爲困難。駐地距九狼山還有一百二十餘里,而九狼山就在江邊,與登陸之敵近在咫尺。
十月十四日,李穠帶領部隊在黃昏趕到九狼山前沿。
突然,前面響起密集的槍聲,緊接着擲彈筒和迫擊炮彈落在公路爆炸。李穠知道,已經和敵人遭遇了,而且敵人就在九狼山上,從槍聲的密集程度判斷,山上的敵人最多一個大隊。也就是說,敵人的後續部隊還沒有到達。一個大隊大致相當於我軍的一個營,也就是說,敵我雙方人數幾乎相等,一對一。敵人具火力的優勢,但黑夜即將來臨,山上有樹林雜草,便於我軍隱蔽而兼有夜戰條件,再加上我後續團和旅即將到達,人數將佔絕對優勢。李穠迅速作出判斷後,立即命令重機槍掩護,兩個連分別左右兩側向山上攻擊,另一個連作預備隊準備作第二波進攻。
天色很快就暗下來了,兩個連迅速消失在夜色籠罩下的雜草樹叢中。李穠設立了營指揮部,指揮重機槍迫擊炮對敵射擊,吸引敵人火力,掩護步兵向山頭接近。少傾,團長帶着另外兩個營到達,用火力支援進攻部隊,李穠立即親自帶着預備隊投入戰鬥。
快到達山頂,敵人拼命用火力封鎖前進的道路,子彈打得像潑水,山頂沒有大的樹木,灌木和雜草被若干個成扇形平面掃射出來的子彈削平。雙方在山頂附近火力對射,趁這個機會,李穠命令敢死隊利用地形和黑夜匍伏前進,摸到近處隱蔽。半夜時分,隨着敢死隊的一陣陣密集手榴彈突然在山頂炸開,敢死隊和一線進攻部隊全體衝鋒,在山頂短兵相接。此時,團長率領的增援部隊也衝上山頂,陸戰隊的鬼子拼命頑抗,但終於支持不住,向下潰退到半山坡才站住陣腳。
這些陸戰隊連日來所向無敵、連克多處要地,已是驕橫大意,在山頂上連工事也沒認真完成。現在遇到草鞋兵利用夜間的攻擊,終於吃到苦頭,不過悔之已晚。
黎明快要來臨,全旅在旅長孫黼帶領下到達,旅長下令再接再厲,全體投入戰鬥,人數形成絕對優勢。這時敵人的艦炮開始向我猛轟,水上飛機從江上起飛,呼嘯着在頭頂掃射,在半山坡的敵人得到火力支援,紛紛把皮揹包解下來整齊地堆放在一起,在指揮官的指揮刀的揮舞下發出“哇、哇”怪叫向我拼死反衝鋒,欲奪回九狼山制高點。在山頂的李穠命令全體士兵都居高臨下用手榴彈攻擊。這時用的手榴彈是劉湘兵工廠生產的馬尾手榴彈,這是一種沒有木柄只有彈體的鐵鉈子,鐵鉈上面系一根麻繩,麻繩的末端有一節小木栓。拋的時候士兵先拿着麻繩和小木栓把彈體甩轉得“呼呼”直響,然後用力向前投出。
這種手榴彈投擲得比普通手榴彈遠,威力大,大家都形象地叫它“大頭菜”。鬼子還沒有衝到山頂,就被籠罩在騰騰衝起的火光和煙霧中,接連爆炸的“大頭菜”炸得鬼子屍橫遍地、鬼哭狼嚎,就像一羣醉漢一樣不斷被擊中倒地,無論鬼子指揮官怎樣喊叫,也無法組織不起進攻,只得向山下狼狽逃竄。士兵們甩出的“大頭菜”就像一羣羣黑烏鴉,直向敵人的頭頂飛去,有的在地上爆炸,有的掛在樹枝上。慌不擇路逃敵從樹枝下跑過,殊不知又碰上樹枝上掛着的手榴彈。這種手榴彈是觸發引信,一碰上就炸,樹上又響起了陣陣爆炸聲和火光,逃跑的鬼子以爲草鞋兵在樹林子裡設下埋伏,又從樹林子裡跑出來,被我機槍打死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