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飯後,笑嘻嘻的小田大尉一副和善的面孔出現在眼前,半通不通的中國話傳進鄧遂良耳朵:“你的大大的中國軍人,大大的有名的,好好的說,我們皇軍大大的有賞。你的人在哪裡?槍在哪裡?炸藥在哪裡?”
“……”沉默。
“你的說?”
“……”
再三如此,皇軍終於惱羞成怒。鄧遂良被剝光衣服雙手反吊拉上房樑,一陣應有盡有的酷刑折磨。當他被放下來時,已經渾身血肉模糊,遍體鱗傷。一個鬼子舉起步槍,一槍托砸在鄧遂良左眼,只覺得雙眼一黑,一陣金星亂冒,當即昏迷不醒。
直到下午,鄧遂良才甦醒過來,左眼血水直流,從此失明。
鬼子看見對手已經醒來,又開始嚴刑逼供。皮鞭、木棍、燒紅的烙鐵,輪翻飛舞,皮膚被烙鐵燒得“吱吱”直叫。這時,鬼子叫喊些什麼,鄧遂良已經完全不清楚了,只覺得遠處有個聲音“嗡嗡”叫喚。在他的眼前,浮現出的是在出川時路過萬縣時所見到的七千多名同胞的死難遺體,以及有鄂南死於鬼子屠刀下的千千萬萬的無辜百姓,還有戰區薛長官親切的笑容和臨別贈言“臨危不苟,臨危不亂”幾個大字。
鬼子折磨得自己也累了,晚上休息。第二天,又開始使用一種新的花樣:用汽油、水、辣椒粉混合成一種液體,俗稱“三合一”,用一根膠管插入口中,強行灌入這種“三合一”,直到肚子脹得像鼓,再也灌不下去。
“招的不招?”
依然是“……”
鬼子把鄧遂良按倒在地,用腳猛踩他肚皮,直到肚子中的“三合一”從口鼻中倒流嗆出,流完爲止。反覆兩次直倒天黑。當天夜裡,鬼子不希望炎炎一息的鄧遂良永遠不再醒來,晚上又拿來飯和藥品。鄧遂良也想活着繼續戰鬥,竟管嗓子和喉頭刀割似的疼痛,還是堅持着把藥和飯吞下。
第三天,又是一頓拳打腳踢,一個鬼子一陣怪叫之後,終於說:“你的快說!不說,死拉死拉的有!”鄧遂良全身的巨痛已使他毫無一絲力氣,但心中卻清醒得很:只要說出一個字來,就意味着出賣同志、背叛祖國和民族,就是死,也要有骨氣,決不能說出一個字來!
又到了下午,鬼子把鄧遂良按在電椅上,用電刑烤得他的褲子都燒得焦糊,也不知昏迷多久。最後醒來時,模糊看見一隻大狼狗蹬在旁邊,腥紅的大舌頭吊得老長,“呼呼”地直喘粗氣,尖利的犬齒就是眼前晃動,狗嘴裡噴出的熱氣一直噴到自己的臉上。“再不說就喂狼狗!死拉死的有!”正在這時,一個頭戴大蓋帽的漢奸踱到小田大尉旁邊:“此人留下對皇軍大大的有用,讓我領去勸他好好地爲皇軍效力。”原來這個人是僞軍的師長易某,連夜裡他把鄧遂良帶回他在堯嘴的師部。
第二天,易某以酒肉相款待。飯後,易詢詢相誘、善善規勸,要鄧遂良把手下的一千多人槍帶過來歸順,保證讓鄧在他手下做特務團團長,只要鄧下個手喻,讓人槍和電臺一到就成。鄧遂良知道,日寇和漢奸,不過是狼窩和虎口,既然你是善說,我也好言相告:“你知道,我是戰區長官部派來的情報人員,工作關係致關鄂南戰勢大局,我不能失職啊。師長的好心實難從命。不過,我也向師長敬一言:在日本人手下也不好過呀,何苦賣身投靠,遺臭萬年……”
“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哇!拿紙筆來!”
一個參謀拿來紙和筆,要他立即寫下手喻。
鄧遂良破口大罵,罵聲不絕:“你不是中國人!你投靠日本人當漢奸出賣祖宗還想拉人下水,真是豈有此理!想讓我當漢奸,瞎了你的狗眼!”
漢奸氣急敗壞,又是一頓拷打,然後反綁雙手丟入黑屋,又是餓飯,又不斷派說客。最後,實再沒有辦法了,決定於第二天,即五月二十九日早上執行槍決。
當天晚上,“賞”了兩頓酒飯,說是讓做個飽死鬼。
看着這最後一頓還算豐富酒飯,鄧遂良突發奇想,招呼看守他的人:“來,來,來,反正過不了明天了。一起喝喝酒,算是交個朋友!”一直喝到半夜時分,突然雷電交加,風雨大作。慢慢地看守因這頓“最後的晚餐”酒足飯飽熟睡了。鄧遂良將綁着雙手的繩子在石頭棱上磨斷,又解開捆着雙足的繩子,憑着受訓學來的本事竟然從看守的眼皮下面逃出了監獄。到了外邊一看,三道鐵絲網圍着,上面掛滿貫頭殼等易響的東西。鄧遂良乘着閃電,摸來一根杉樹木杆,用盡全身力氣撐杆跳,跳過兩道鐵絲網後,到第三道鐵絲網前再也沒有力氣起跳了。又趁雨溼透了泥土,用木杆在鐵絲網下掏出一個洞,然後慢慢爬出了最後一道鐵絲網。
爬出魔窟後,鄧遂良又順着稻田和小溝爬到大雲林寺,最後終於脫離了險境,回到自己的情報組中。
再看看當年令人眼花繚亂的國際形勢。
一九四一年是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最爲驚天動地的一年,世界軍事史上兩場最大規模的突然襲擊就發生在這一年:一是六月二十二日法西斯德國在歐洲大陸上對蘇聯的突襲擊;另一次是日本海軍對美國太平洋海軍基地突然襲擊。
斯大林自以爲同希特勒簽訂的互不侵犯條約會使蘇維埃共和國暫時躲過一劫,因而德國人的突然行動使蘇聯紅軍猝不及防。在突襲擊開始的最初幾小時內,德國空軍的五千餘架飛機來回穿梭,炸燬了蘇軍六十六個機場和停在機場上的一千二百架作戰飛機;五百萬地面部隊在機械化師團的領頭下長驅直入,繳獲了紅軍近二千門大炮、三千輛坦克和二千多輛卡車的彈藥。
當天下午四時,德軍發動突然進攻的消息傳到了東京。
這個消息如同一枚重磅炸彈一樣在舉足輕重的人物中引起了一場掀然大波。北進派分子如注入了興備劑,狂熱的神經高度膨脹,不斷在國家中樞的各種場合、甚至包括在私人會面時都吵吵嚷嚷地訴說着北進西北利亞的好處和必要性。
回到二個月前。在莫斯科簽訂了日蘇中立條約的外相松岡,當時因條約簽署興奮得臉皮發紅。在向斯大林敬酒時語無倫次地保證:“條約已經簽訂了,我不說謊。如果我說謊,我把腦袋給你。如果你說謊,我一定會來取你的腦袋。”
可當時,斯大林覺得條約畢竟沒有腦袋重要,他不冷不熱地回答:“對我國來說,我的頭是重要的。你的腦袋對你的國家來說也是重要的。所以,我們都小心地讓腦袋長在肩膀上吧!”
而且斯大林還不忘軟中帶硬地告訴松岡,日本雖然強大,但蘇聯可不是一九○四年的沙俄。爾後,兩人才爲“都是亞洲人”乾杯。
現在,松岡又突然成了鐵桿的北進派。他得到了納粹德國的保證,如果皇軍進軍西北利亞,將會得到德國的援助。這時,他竭力訴說,建議推遲南進。他高瞻遠矚地說:“如果德國消滅蘇聯後,我們是不能坐享其成的。”
可陸海軍的代表都不同意南北兩面作戰,他們想象着西北利亞一望無際的大森林有他們的考慮:“在北方我們什麼也撈不着。而在南方,我們至少可以取得石油和其它資源。”
天皇親臨的御前會議有七月二日召開。松岡成了激進的北進派代言人,他對那些擔心日蘇條約的人還保證:“我一定做到,使日本在世人面前不致好像是背信者。”樞密院長部分地支持他。但首相近衛和陸海軍都堅持南進。終於,南進派佔了上風,首相鼓吹南進的《目前形勢下國策提綱》被通過,在宮內省加蓋上玉璽。
在整個會議進行過程中,天皇都一言不發,靜靜地坐着,一言不發。他並不參與討論,他只負責權衡和批准。當然,不發言就是表示批准。於是,南進成了日本的國策。
這一年,歷史註定要讓大日本陸軍部次官阿南惟幾在中國戰場上有一番表演。他走上了中日戰場大舞臺的前沿。
一九四一年四月,岡村寧茨調任華北方面軍司令官,所遺華中派遣軍第十一軍司令官一職由官阿南惟幾中將繼任。
阿南惟幾,這位天皇的前侍從武官是一位矢志不移的軍國主義分子和戰爭狂人。一九四四年,當日本已經瀕臨戰敗邊沿的時候,已升爲陸軍大將的阿南惟幾齣任日本陸軍部長(或稱陸相),成爲日本陸軍掌門三巨頭之一和日本內閣決定國策的六巨頭之一。一九四五年八月,當兩顆原子彈在廣島和長崎爆炸後,日本天皇不得不接受中美英蘇四大國提出的波茨坦投降條件時,這位陸軍部長勸阻天皇無效又不願有失身分地夥同少壯派分子發動一次宮庭政變,更不願在痛苦難耐的心情中看到那張光芒四射的“武運長久”太陽旗從天空中飄落下來化爲灰燼,於是決定以武士的切腹方式謝天皇和日本國人。
八月十五日,電臺將播放天皇錄音“投降詔書”。阿南爲避免聽到莊嚴的“君之代”國歌后面的天皇宣佈投降的“玉音”,決定在十四日深夜或十五日凌晨自殺。這天,劍道五段的陸相寫好遺囑,按切腹禮儀鋪好一牀蓆子,掛好一頂蚊帳,同自己的妻弟(一個少壯派分子)喝了一通酒,他說這是爲了使血液流出時更快,然後輕輕地道了別。凌晨,他坐在帳中的席子上,採用橫腹的方式,用自己的劍道手段在自己的腹部深深地一左一右橫切了兩刀,然後又將短刀抽出,刺入自己的咽喉。
同他一道喝酒的舅子作了他專事切腹善後的介錯。他怕他一時不死,又將刀從咽喉中抽出猛地插入姐夫的後頸,再爲他披上掛滿天皇勳章的軍裝。
一個戰爭罪犯這樣斃命在自己鋪就的榻榻米上。
當一九四一年阿南惟幾躊躇滿志來南京走馬上任的時候,當然不會想到三年後榻榻米上的下場。現在,在他毫無表情的面容下,內心微微燥動的是,如何親手、而不是在紙上指揮這支叱吒風雲的軍隊,把大日本皇軍的旗幟插遍中支那這片土地,創造出比他前任更加輝煌的成就,以報皇恩,讓天皇玉體安康。
阿南惟幾一上任軍司令官,立刻着手推動對長沙的第二次進攻。不巧的是,希特勒突然發動突襲蘇聯的“巴巴羅莎”計劃打亂了日軍大本營的安排。爲了應對北進出兵西伯利亞的可能,陸軍中央部不僅暫停了阿南惟幾的長沙作戰計劃,而且打算要從十一軍抽調二個半師團、以至更多的的兵力作爲對蘇用兵的基幹。阿南惟幾熱心推動的長沙作戰被擱置起來。
七月二日的御前會議確立了南進的國策後,對阿南惟磯來說,形勢又發生了新的變化。八月二十六日,日本中樞以《大陸命第五三八號》發佈了對我九戰區的作戰命令:
中國派遣軍總司令官爲完成現有任務,夏季季節可在華中方面暫時越規定的作戰地區實施作戰。
湘北東西流向的新牆河一線是日軍規定的南下攻擊的停止界線。
阿南惟磯的躍躍欲試的熱情再次燃燒起來,他修改了早已完成的作戰計劃上報派遣軍司令部批准。在二年前岡村寧茨指揮的贛湘作戰後,雖然日軍列出很多統計數字,宣揚皇軍的勝利。但是,阿南惟磯清楚,無論從皇軍的哪一個角度來看,岡村將軍並不走運,進攻的大軍還沒有看到長沙城外的嶽麓山,就開始了撤退。而撤退又過於混亂,以致形同潰敗。而造成這一切的最根本的原因,在於岡村將軍用兵過於謹慎,將有限的兵力分散用於三個方面。而作爲助攻方面的贛北和鄂南幾乎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尤其在鄂南山區,不僅沒有發揮出預期的作用,反倒因第六師團陷於困難,不得不用兩側兵力給予支援,以致牽制了正面的作戰。
這一次,阿南惟磯要收緊拳頭,集中力量進行正面攻擊。他要在戰術上要突破前任,戰略上要達成讓在東京的陸軍省和更高層側目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