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界河陣地激戰的同時,左翼大石牆方面也在進行着一場十分慘烈的激戰。戰況慘烈程度,遠遠地超過了頭一天。
由於正面和右翼普陽山方面敵人迂迴成功,大大地刺激了左翼敵軍的攻擊慾望。三月十五日,約敵步兵二千,騎兵百餘,大炮十餘門,沿着從石牆通往滕縣的公路進犯,進攻的矛頭直指公路正面的大季寨。同時,另有一支敵兵千餘,騎兵百餘,大炮十二門,故伎重演,分成兩路,繞開大季寨正面,向後面的常峪、金斗山陣地迂迴。
上午七時,三處陣地同時遭到異常猛烈地炮擊,鬼子兵在炮火的掩護下輪番衝鋒。九時左右,三處陣地的警戒陣地全部被敵人佔領。但常峪和金斗山地形良好,山坡坡度陡,居高臨下,而且工事修得十分堅固,利於防守。敵人雖然攻佔了警戒陣地,向主陣地的進攻卻屢屢受挫,停止不前。
大季寨由我七四○團一個營防守,營長康平來回指揮各連。此時,團長王麟已病癒返部,在戰前來到石牆村前線指揮作戰,何煋榮仍歸副職,協助王麟。在戰鬥最激烈的時候,何煋榮受王麟之命,親來康平營督戰。此時,敵人因進攻常峪、金斗山不下,乃集中所有炮火,全力向康平營進攻。
大季寨地勢較開闊,適合騎兵作戰。炮擊之後,敵人乃以步、騎聯合衝鋒,同時敵機五架低飛助戰。陣地上硝煙瀰漫,一片火海,敵人竟幾度衝入我軍陣地,都被手榴彈和大刀消滅。
此時,破天荒的有我軍空軍多架飛機飛臨上空,出其不意地對敵人俯衝轟炸,打得鬼子人仰馬翻。隨即又同敵機展開空戰,一架敵機被擊落,噴出滾滾濃煙,一頭栽在大石牆村附近;另一架被擊傷,冒出火焰,向北逃竄。我空軍大獲全勝,返航時低飛到我陣地上空擺動機翼致意。一貫受敵人飛機欺侮的我軍士兵見狀,歡呼雀躍,把帽子摘下來扔向天空,向我空軍頻頻揮手。
原來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看見滕縣前線危急,爲了鼓舞士氣,特要求空軍助戰。說是要求不高,只要求我方飛機有前線敵陣轉幾圈,投下幾顆炸彈,然後向我軍陣地低空飛過一趟,使守軍士兵能親眼看見我方飛機就算完成任務。
於是空軍派出第七、八驅逐機中隊共十八架飛機,迅速進行一番改裝,在機翼下安裝炸彈架,每架飛機攜帶八公斤重的小型炸彈八枚,在大隊長吳汝鎏的帶領下,先後在馬店機場會合,爲不讓敵人有所發覺,黃昏時才悄悄飛往河南歸德機場着陸,第二天一早飛往魯南前線。長官部則預先通知前線部隊,讓部隊知道我飛機的飛行線路、架次,並在陣地明顯處擺設白布以資識別。
飛機飛臨前線根本無需識別標誌就能發現敵人目標。從空中看地表,敵我位置清清楚楚,一邊是濃煙瀰漫,很多民房正在起火燃燒,守兵都在戰壕中抵抗,地面無人走動。另一邊沒有什麼煙火,大路、小路都有人在走動,有些村莊停有車輛。這正是敵人一方,憑其重武器向我方進攻。
我空軍以一箇中隊在上空警戒,分兩波次輪流自行攻擊。那些鬼子根本沒有想天上會出現我們的飛機,所以一切照常活動,若無其事。及至炸彈落下,才張皇失措,有的從道路向旁飛跑,有的從馬背跑到馬下,有的從屋裡向外跑,有的又從屋裡向外跑。整個敵陣亂成一團,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每架飛機六十四公斤炸彈一次投下,敵人陣地頓時全面開花,濃煙滾滾,火光閃爍。雖然從空中看不清被炸的屍體,但未喪命的鬼子從一團團濃煙中向外拼命逃跑的狼狽相卻看得一清二楚。
正當第八中隊在中隊長陸光球的帶領下進行攻擊時,又發現在敵轟炸機兩架由徐州方向飛來。這可能是從南京方面飛來對魯南進行轟炸任務的飛機,也是活該它倒黴,正好撞上我正執行任務的驅逐機中隊。七中隊中隊長歐陽森立即帶領三架飛機迎頭攻擊,一次對射不過十秒鐘,一架敵飛當場起火,另一架墜毀在敵人陣中,歐陽森左手被敵射傷,我方飛機完好,無一損失,全部飛回駐地。
(一九三八年四月一二四師三七○旅戰鬥詳報中載,該旅擊落日機兩架。但筆者查閱其它各資料中均未有擊落日機的記錄,因此質疑詳報中所記爲空戰中擊落日機的重複,故本書中採用了我空軍第三大隊第八中隊中尉隊長陸光球的空戰資料。)
空戰之後,地面的戰鬥繼續激烈進行。
迄十一時,康平營己傷亡過重,成不支之勢。王麟從預備隊中抽調程子儀連增援。程連跑步到達大季寨時,敵人己攻入我軍陣地。程子儀一看,立命全連衝鋒,掄起大刀就衝進敵羣,一百多條漢子如猛虎下山,一頓手榴彈加大砍大殺,陣地上熱血飛濺!康營見來了援兵,士氣倍增,又將敵人逐出陣地。程子儀連長在搏鬥中負傷,全連傷亡過半。
十二時,敵人援軍又到,我康營一個陣地上的汪連全連陣亡。
在康營陣地己呈千鈞一髮之際,又有一股敵人繞過康營和後面的金山、常峪陣地,直接在我縱深池頭集同從滕縣城防中增援來的熊順義營和江有厚加強連發生激戰。
熊順義營在頭天增援來後,在池頭集的北面山頭佈防。但這裡山石堅硬難於構築工事,於是熊營等將工事推向山北麓和山前深溝,在這裡趕築防禦工事,構成濃密火網,準備阻擊敵人。
敵人的迂迴部隊到達池頭集前面,沒有料到我軍埋伏在山麓,於是對準各山頭就開炮猛烈轟擊,打得山頭飛砂走石,一片狼藉。可在山麓和深溝中的部隊卻很少傷亡,呆在那裡看熱鬧。當衝鋒的敵人一進入我軍陣地前時,我工事裡的機步槍一齊開火,打得敵人人仰馬翻,摸不着頭腦。特別是有一些池頭集的年青人也參加到我守軍的隊伍中,在山側深溝裡,忽前忽後,忽左忽右,真如當年的梁山好漢(這裡距梁山水泊不遠),神出鬼沒,一連打退敵人的四次衝鋒,始終沒有讓敵人越過池頭集。
這裡,筆者再以任世淦老師的實地採訪,同讀者一道走入當年的戰場,我官兵這些栩栩如生的形像頓時出現在我們的面前。記錄中的“真有種!”三個字爲當地土話,以及被任老師以括號加註爲“原話”的說明,活鮮鮮地概括出了魯南民衆對這些川軍官兵發自內心的敬佩和讚揚。他寫道:
許志元老人說:一九三八年舊曆二月十三日,爲了阻擊日軍南進滕縣境內,川軍隊伍到北邊的石牆、古路口一帶佈防阻擊。經過激烈戰鬥,我川軍退守在這裡——燕山。川軍只有一兩挺輕機槍,連長個頭不高,打仗真有種!(原話)他帶四、五個人在洪山口往北打那些爬山坡直衝過來的鬼子。機槍連打幾梭子,日本鬼子被打死的可不少!據說那衝上來的鬼子有咱們中國編制的一個連,只沒剩,全讓川軍消滅了。
保護民衆免遭荼毒,是民族的最高利益,也是軍人最神聖的職責。在下面的這份實錄中看到,戰鬥到後來,生死置之度外的四川兵就在行將慷慨決死時,還在呼喚村民躲避子彈。這是多麼可敬可愛的官兵!特別是任老師的採訪中以括號註明了“川音”二字,顯然是許志元老人敘述中強調的特別感受。當筆者讀到這份採訪實錄時,感慨非常,熱淚盈眶。七十年前那些迴響在魯南戰場的“川音”竟如洪鐘震盪,直直地撞入心底。
任世淦老師這樣寫道:
(許志元老人說)中央軍到底,是咱們中國的軍隊,對咱老百姓很關心、很愛護。到了快要抵抗不住,要撤退的時候,向該村民大聲喊叫,催逃:——“老鄉啊(川音),你們趕快找地方避一避噢,日本鬼子上來,我們就要和他們拼命嘍!......”“老鄉啊!別亂動,不要慌着站起來,鬼子的子彈正打着呢......”
後來,咱川軍的武器不行,日本鬼子的坦克開過來,重機槍一個勁地掃射,咱川軍終於頂不住,只好從鄒縣的石牆、古路口退過來,又經洪山口退到池頭集,撤到滕縣去守城。
許志元老人說,他家在池頭集(後來遷到洪山口老龍腰村)。他當時正在池頭集街上上學呢,聽到槍炮響,背起小妹妹隨父母往大塢那裡逃難......
三月十五日這一天,雖然鬼子佔領了我七四○團幾處陣地,但我軍節節抵抗,日軍始終沒有打通從石牆村到滕縣的公路,反而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這一點,當地的老百姓至今有清楚的印象。同時,也在那些侵略者的內心裡留下了伴隨終身的烙印。
(許志元老人說)當年,池頭集北邊的洪山口是個地勢險要、易守難攻的山口,川軍在這裡消滅了不少的日軍。中日邦交正常化之後,有個叫田中的日本老兵想來洪山口,他說要親眼看看這地方,想看看爲什麼那麼難攻,爲什麼讓許多日本軍人死在這裡。大躍進的時候,這裡開山劈路,洪山口大變了模樣,那個日本老兵來了也見不到他年輕時與川軍交戰的死亡山口了,只能重溫那場噩夢,那場一連鬼子死亡殆盡的噩夢。
又據滕西仇莊張玉瑞老人回憶,......解放後,他和村民去洪山口出工開山修路。那次工程浩大,當時同屬濟寧地區的民工聚集數萬人。他和石牆一帶的民工一起幹活,親眼見石牆的民工有些人用鬼子的鐵帽子當盛水用具。石牆人說,百姓家裡保存着死鬼子丟的鐵帽子,他們盛水洗臉還怪管用呢!可見在縣城西北一線,日軍被消滅者不少,攻到滕縣城附近,鬼子除十來輛坦克外,剩下的步兵不太多了。
三月十五日下午,滕縣縣城。
滕縣縣城是一座近四方形的城廓,東西略長。城牆高約六米,磚石混築,修得還算堅固,雖歷經數百年的戰亂,至今依然完好。
在西門城外西關,有一座火力發電廠,前敵總指部就設在電廠內。
前敵總指揮、四十一軍代軍長、一二二師師長王銘章中將正在指揮部裡,他一會兒同參謀長趙渭賓急匆匆地交談幾句,一會兒又怔怔地盯着掛在牆上的大比例尺作戰地圖,他目光似乎要穿透地圖上的紅綠箭頭,直接到達那硝煙四起的戰場。桌上的香菸缸己經由衛士清理過幾次,但仍然不斷地有菸頭丟進來。
參謀人員不停地來來去去,用紅蘭色鉛筆和小旗把最新的戰場進展情況標在地圖上。表明日軍位置的紅色箭頭和小旗不斷分枝向南伸延,除了左翼大石牆村方面那一枝被擋住停止不前以外,其餘各處,這些紅色箭頭都己越過了滕縣北部的山地,伸進了平原大壩。就像山洪瀑發的洪水越過了圍堵它的堤壩,沿着溝壑小渠不停地漫延開來。雖然在紅色的包圍圈中還有一些蘭色的孤島,顯然,這些孤島也將很快被淹沒掉。日軍進攻的速度出人意料的快,第十師團果然名不虛傳!
此時,集團軍總部參謀鍾朗華奉孫震之命來滕縣瞭解情況,隨便看望王銘章,看見縣城四周都有我軍崗哨,要害之處都堆着沙袋。縣長周同正在組織非戰鬥人員和城中婦老撤離。在指揮部裡,王銘章匆匆同他談了幾句,又忙着去接電話,遠處又傳來敵機嗡嗡直叫的聲音和槍炮聲。鍾朗華都看在眼裡,同趙謂賓交換了一陣意見,回臨城覆命去了。
五時左右,偵察兵報告說,在縣城東北十多裡的地方己經發現敵蹤,敵人的一支近萬人的大部隊撇開正在激戰中的界河、北沙河陣地,由坦克和裝甲軍開路,自東側朝縣城迂迴包抄過來,看樣子是要插到城南,截斷守軍向南的退路!意圖很清楚,敵人不僅要佔領縣城,而且要將我壓迫到縣城和微山湖間的平原大壩中加以殲滅。
顯然,戰場的重心即將轉移到縣城來。
此時,我軍的戰鬥部隊幾乎都在縣城以北的地區同敵人混戰膠着在一起,無法脫身。城裡只有三個師部、一個旅和直屬它的四個警衛連、一個通訊連和一個衛生隊,此外即沒有任何戰鬥部隊。在城牆上和城門口站崗巡邏的只有縣長周同帶領的五百來個警察和保安隊。偌大一個縣城,近於一座空城!
現在,全軍只有一支部隊還沒有同敵軍接觸。這就是遠在縣城以東協助臨沂友軍作戰的一二二師三六六童澄旅。這個旅實際也只有王文振一個戰鬥團(王文振是王銘章的本家叔叔,幺房出長輩,年齡小於王銘章)。王銘章己於十四日夜十萬火急電令該旅回援縣城,但該旅遠在一百四十里之外,而且駐防在沂蒙山區,回援的途中還必須經過日軍的迂迴部隊控制的區域,能否及時增援到守城之中,看來把握不大。
王銘章急電在臨城的集團軍總部,請求增援。其實王銘章也知道,總司令部也是一個空架子,沒有任何直屬隊伍,在臨城警衛總部的一共只有三個步兵連和一個手槍連。孫震在電話中告訴他,己經讓營長劉止戎帶着這三個步兵連乘車趕來縣城,同車到達的還有一列軍火。總司令部只留下了這個手槍連作保鏢。臨城原來的警察局長己經在韓復榘逃跑時不知去向,後由城中各界公推了一位中學校長在代行局長職務,帶領警察等管理城中治安。還叮嚀王銘章不必過慮,這裡有一手槍連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