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開船後,大約十二時左右,八十九隻水雷全部到達彼岸。運雷官兵爲了奪回失去的時間,擡着雷拼命急進,四個人擡一隻,裡把路換一回人。一路上聽不見一點說話聲、咳嗽聲,只有呼呼的喘息和草鞋踏在崎嶇不平的地面上發出來輕微的響聲。到了凌晨四時,水雷全部運到荷葉洲江岸。
誰知此時又出現了新的情況!天空雖然沒有了風,但早已是細雨蒙朧,再加上濃霧,眼前一片白芒芒。安全倒是安全,敵人根本看不見這一大羣忙忙碌碌人。可是,佈雷的官兵連荷葉洲在哪裡也看不見,是不是走到目的地了也不清楚。佈雷隊員只好脫掉衣服,有的抓住酒瓶一仰脖子灌下一口燒酒,然後沒入冰冷刺骨的江水中,分頭探索荷葉洲和水津。
過了一陣,終於找到荷葉洲和水津了,大家這才把水雷送入江中,爭着拔去雷管帽。佈雷隊員們又下到江水中,一人或二人一隻,遊着水把水雷全部推着送入水津主流線,加上僞裝,讓它滿載着仇恨和希望,順水而去。五時左右,八十九隻水雷,除了沉在湖中的一隻就在鬼子的眼皮下面,全部布放完畢。
過了兩天,師部派出諜報隊長龔自成、遊斌率領部分諜報隊員出江偵察,沿江察看效果。這批人員走遍安慶、魯港、獲港和南陵一帶,又訪問了很多沿江百姓和在江中的生意人。最後證實,這批水雷共炸沉敵人大小艦艇四艘、炸傷八艘,迫使東流以下敵人停航五天。
爲此,敵人向我大肆報復,出動步騎二千餘,先後向我張溪、羊湖、吏部口一帶掃蕩,我前線部隊與敵反覆周旋,直到一九四○年二月,全線才趨平靜。
時間到了六月中旬,集團軍總部又來電話,說後方又運來一批水雷,這批水雷必須在泛期前佈下。而且電話中特別指出,這次的佈雷任務,仍由李克猷負責,並會同參加第一次佈雷工作的人員完成。
李克猷知道,這一回是大幹,全部運到的水雷共一百四十五枚,要一次布放完成。爲此,戰區還特意派來聯絡參謀裘滌非掌握情況,及時向戰區和集團軍彙報。
第一次佈雷是走水路,通過白水湖再到江邊。這一次不能再走老路,敵人對白水湖岸已經加強了守衛,顯然察覺了這條通道的存在。要安全到達江邊,必須走一條新路,而且要在敵人的意料之外。
經過反覆偵察、研究和篩選,李克猷選定了一條山路。這條山路位於江西和安徽交界的山區,位置在敵人佔領的馬當要塞的下游不遠。山區中多條崎嶇難走的羊腸小道可以通到江邊。這些小道通向江岸的一端都被敵人設置了大量的鹿柴等障礙物,意思是告訴路人:此路不通,已經被封鎖了。
這裡就是敵人的軟肋!看似森嚴,其實正是敵人麻痹的地方。而且距江岸六十公尺便是水津,易於水中布放。對於這一個出其不意而又大膽的計劃,戰區和集團軍的聯絡參謀也無異義,而且決定在七月五日夜間完成。很快,這個計劃就被批准。
佈雷任務開始,四三七團團長郭英親自帶隊,挑選一千二百名精壯士兵,先將這一百四十五枚水雷運到指定地戰隱藏起來,由四三八團派閻哲明率兵一營掩護。七月四日上午,先派出一連搜索兵,先從道路的兩翼搜索前進,所有道路全部控制,不準任何人在控制區內活動。下午三時,一千二百人的擡雷隊擡起水雷,竟然浩浩蕩蕩一長串,在一營官兵的掩護下,沿着一條崎嶇的羊腸小道,向江邊出發。到了路障的地方,早有掩護部隊搬開了鹿柴;需要修整的小道,也被掩護部隊修整可以通行;要通過的兩道小溪,也墊好了石頭,以防擡雷隊員踩在水中打滑。由於準備工作做得充分,原計劃八小時的行程,實際只用了七時半,還不到晚上十一時半就全部到達江岸。
這一次和上一次相比,時間要充裕得多,大家早經磨練,都是熟手。隊員們先在岸上將浮筒繫好,把破舊衣物捆在浮筒上,又用山草、稻草、樹枝等物進行了各種不同的僞裝,然後分成三批把水雷布入江中,再推入要水流津。花了大約三個小時,一百四十五枚水雷全部布完。
過了兩天,諜報隊回來報告,佈雷的第二天,敵人就在江中發現水雷,於是出動掃雷艇,在東流一帶江面都可見掃雷艇來回活動。但在其後的三天內,先後在東流至前江口燕子磯等附近江面,一艘日寇大型運輸艦被炸沉,二艘中型運輸艦被炸沉,另外炸傷中型兵艦三艘、小型兵艦四艘,並被迫停航十天。
到了八月中旬,集團軍總部再次指示在黃泛期內布放一批水雷入江,負責布放的人員和單位不變。而且加重語氣嚴令完成,因爲這一次是大任務。
李克猷立即再次組織原班各路人馬會商,分別通知林、鄭兩隊長和團長凌諫銜、郭英,四三八團團長馬國榮因病而責成副團長李季康共赴前線。爾後派出三路偵察人員潛往江邊,尋找出江路線和布放地點。第一路由諜報隊長遊斌帶領,由大渡口上游出江;第二路由諜報隊長龔自成率領由沿五溪河在梅埂大通間出江;第三路由王孟興率領,仍走彭澤東流間山區小路出江。林、鄭兩大隊長還分別派出佈雷隊員參加偵察隊出江搜索,尋找最佳位置。
至八月二十四日上午,各路搜索隊員會齊在四三七團部郭英那裡共同開會研究。爲了防止走漏消息,郭英做了充分的保密工作。全體參加會議的人員被請進一所祠堂,前後門把住,四周嚴密警戒。各路踩點人員一一彙報情況,然後大家分析對比,最後一致認爲沿着一條叫五溪河的地方出江乃爲上策。這裡雖然地形複雜多變、道路崎嶇難走、水網沼澤遍佈。但偵察確認,這確實是敵防備最爲鬆懈的地方,相對來說最爲安全。路線和地點定了,又留下三個星期爲準備時間,大家分頭按分工準備,定於九月二十二日入暮後行動。
到了九月十八日,四三七團的擡雷隊報告說一百六十五顆水雷已經按計劃全部隱藏於指定地點了。這邊李克猷剛放下手中的電話,就聽見院子裡副官處一個副官的聲音:“周老闆,發財了,有何貴幹?”語聲未落,院子裡大步流星似的的跨進一個黑臉漢子,頭戴一頂禮帽、身穿短襟,滿身的塵土。聲音又傳過來:“劉副官,發什麼財哦,掙點辛苦小錢罷了。劉副官,我手頭有五十擔羊湖茶葉想出境到漢口,高擡貴手批個條子喲。嘿嘿,老朋友了,”隨後壓低了聲音“小意思,嘿嘿。”
“出境到漢口”這句話引起了李克猷的興趣。這個周老闆,以前也見過,雖無交往,但也知道雖然油頭滑腦,卻是一個愛國商人,常在沿江兩岸跑生意,水路、陸路,無不熟悉。於是舉步來到副官處。“啊,參謀處長也在這裡,失迎失迎。”“周老闆,把你的事辦完後到我這裡來一下,我有事請教。”,“不敢、不敢。馬上就來,馬上就來。”
周老闆來到李克猷那裡,聽說想讓他當個嚮導、帶帶路,當即滿口答應,商人油亮的面孔上泛起一臉正氣。
大隊人馬在九月二十一日午後五時出發。此時天氣晴朗,不冷不熱,行進起來一帆風順,又有周老闆的帶領下,時而山間小道、時而過水、時而鑽在蘆葦叢中、時而地壠田埂,約午夜一時左右就到達了江邊,又向佈雷隊指明瞭水津。在愛國商人周老闆的幫助下,這次佈雷進行得異常順利。佈雷的面積寬,水雷上的僞裝做得更加紮實、花樣更多,除了稻草外,還有菜葉、竹椏、樹椏、木板、水桶等,佈雷隊員還把水雷都推到鬼子艦船通行的航道上。凌時三時左右就全部布放完畢,天還未亮全體人員就回到駐地。
由於僞裝和巧妙,這第三次佈雷的效果比以往都大,當天下午梅坎附近就傳來敵船觸雷的爆炸巨響,其後在魯港一帶江面也傳來連續的爆炸聲。據諜報隊回來報告,此次共炸沉炸傷敵人大小船艦不在少數(筆者注:因李克猷兩篇資料中所列舉的敵船艦受損數字出入太大,故筆者未予引用)。
消息傳來後,佈雷隊的幾位頭面人物在馬國榮的四三八團團部設宴招待周老闆,以感謝這位愛國商人的貢獻。
於是,李克猷就成了日僞深惡痛絕的惡人、老百姓傳說中的奇人、高價要他的腦袋。
當然,沿江佈雷的還不只有一四六師這一攤,一四七師、一四八師也都參與了佈雷,其它部隊只要有條件的地方,也都捲入其中。一些人整理、或參與者回憶了當時的情況:
二十一軍軍陳萬仞在一九四一年說:“現在很多人熱衷於打大會戰,敵人傷亡慘重,便成爲轟動全國的特號新聞。其實打大會戰,我方的傷亡並不比敵人小。打仗就是要保存自己,消滅敵人。如果是兩敗俱傷,或者是我方損失大於敵方的損失,還高談某某大捷,完全是自欺欺人。我們對敵人要像蠶子吃桑葉一樣,一口一口地吃,積小勝爲大勝。即是我們以很小的代價,換得敵人幾倍甚至幾十倍的損失,纔是真正的勝利。我們擊沉擊傷敵艦,就是這樣。因爲一顆炮彈、一隻水雷,只花了幾十元、幾百元的代價,就炸沉了敵人價值幾十萬、幾百萬元的兵艦,這一本萬利的買賣,卻被指揮官忽略了。”
團長駱周能回憶說:“一九四一年我任四三九團團長時,擔當馬當至湖口一的腰擊佈雷任務,就深有體會,感到掩護佈雷任務,要比打仗困難得多。
“我每次擔任布放二十隻到四十隻漂雷,每次都是成功的,見效很快。利用早就選定好的暗道、湖汊、港灣、灌木密林,選擇最壞的氣,大雨、大風、大雪、大霧,黑夜偷布。試想想,一隻雷重二百斤,要四至八人擡,四十隻雷要多少人擡?還有掩護部隊,潛行到江邊,不是放下江去,而是要裝上船運到江中心布放。船從哪裡來呢?要掩護部隊把船擡到江邊去。從敵人據點的眼皮下,到敵屁股後面,把雷一顆一顆地放好,這不是一夜二夜,而是要十夜八夜才能完成。有時木船擡不到江邊,佈雷隊的官兵就更辛苦了,往往是水下作業。在冬季大雪天,凍死在江中的也不乏其人。我是親自潛行到江邊看到的。
“有一次通過冰湖的暗道,凍死十多人。時隔數十年,我對佈雷隊官兵至今還保留着最親切的回憶,我對他們那種不畏艱險、勇於犧牲的精神,永表敬意!”
參謀朱傳亞回憶說:“我第一次親身參加佈雷是在一九四一年五月五日夜。我們由文家橋出發,經過周密佈置,深夜安全抵達指定的地點江灣,未被敵哨發覺,佈雷二枚後安全返回。次日上午八時,師鳳凰山觀察所發現敵二千噸運輸船一艘,在江灣被炸即將下沉,正以十多隻木船進行搶救。
同年七月的一個晚上,我們又由上舍村出發到湖口處佈雷。這次與敵碉堡前哨發生接觸,在我右翼部隊的支援下截斷敵人增援。經我步炮協同與敵激戰三小時,斃敵十餘人,俘日兵二人和汪僞兵五人,勝利完成佈雷任務。據觀測員第二天上午的報告,在下游澎澤附近江面炸燬敵巡邏艦一艘。”
一四七師排長彭沛回憶說:“一九四○年元月底,開赴江西彭澤地區,協同我海軍游擊隊,在長江中布放水雷。有一個夜晚,我們佈雷八十八個,炸沉日軍汽艇,一艘載有千多人的炮兵聯隊的兵船亦被炸燬。另一次將一艘艦炸壞,發生火災,焚燬敵軍很多戰略物資。”
四川遂寧縣王榮鳳根據其父王揚武(一四七師中校團副)家書整理:“爲防避敵機轟炸、掃射,運雷、放雷必須在晚上秘密進行。漂雷每個重二、三百斤,必須身強力壯的士兵四人才能擡走,擡上五、六裡就要換班。由當地老百姓引導,偷越敵人警戒線,進入淪陷區,白天潛伏於草叢中,入夜擡到鄱陽湖邊的蘆葦中,在事先準備好的船上,由海軍協助放炸藥、安雷管,然後用真空玻璃管密封,將船駛到湖口中心,將水雷放入水中,雷隨波浪慢慢入長江,敵艦來時漂雷因磁鐵吸引而挨近船身,玻璃管因被浪逐而擊破漂雷,轟然一聲巨響,激起水柱二十餘丈之高,日軍艦艇當即炸燬沉落。
“而我擡雷士兵有五、六人腳趾凍濫脫落成殘。”
《忠勇川軍》一九四四年十月張善:
“彭澤馬當佈雷
四○年十一月某晚,青年海軍奉命某部集合在彭澤附近湖沼地帶。來引路的百姓亦在守候,互相約定口笛音響爲號打招呼。時間一到,各帶武器彈藥,引道的舉手爲號,向長江進發。
“幾枝木船停在草叢中,幾十個水雷放在船上。
“第二天守候在彭鍵橋的弟兄,看見敵兵五六十、汽車三輛,尾隨坦克車一輛,由彭澤駛至方湖附近的鍵橋上,時有漂雷一具,停阻於中段的橋柱處。敵軍車上橋,震動橋柱,轟然一聲,橋樑三洞被毀,坦克、汽車隨水花翻騰沉沒,敵兵傷亡三十餘,其餘水鴨子一般沉浮江中,橋頭一敵兵瞭望臺亦被炸掉。”
“龐德賢光榮殉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