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會戰進行得如火如荼之時,日軍一艘大型運輸艦從上海碼頭起航,滿載軍火物資運向鄂東補充前線急需的消耗。該艦排水量五千噸,艦長七十餘米,是當時長江中的巨無霸。一九三八年十月十二日上午十時,該艦經過銅陵江面後緊靠在長江北岸水道航行在貴池附近的煤炭山江面。正當該艦艦長以爲就要安全通過這段險道時,突然,幾顆炮彈在船舷附近爆炸,高高的水柱從水面升起,炮彈爆炸後濺起的浪花飛落到甲板上。
敵艦長看見遭遇炮火襲擊,立即命令成“之”字型全速前進,企圖儘快通過危險區。
可是這艘巨無霸已經被南岸飛來的炮火死死的粘住,炮火越來越密,運輸艦穿行在不斷揚起的水柱中間,就像穿行在密林中一樣。
這時,幾架日軍飛機飛臨,對我軍南岸煤炭山上的炮兵陣地猛烈襲擊,不停地掃射投彈,企圖壓制我炮兵的火力,爲籠罩在火網中的運輸艦解圍。
敵機的瘋狂反倒激勵起我炮兵誓奪敵艦的決心。
又一羣炮彈飛到,敵艦甲板中彈,火焰在甲板上燃燒起來,一些彈藥開始爆炸,幾名救火的水手被爆得肢離破碎、拋入江中。
緊接着第三次集中打擊的炮彈又從天而降。這一次,巨無霸的厄運降臨了,一顆延時引信的穿甲炮彈竟然不偏不倚正好從煙囪穿入,直接命中鍋爐艙爆炸開來。這時的運輸艦就像一個被撐破的汽球,不同顏色的氣體、火焰從各種縫隙中噴射出來。堆放在甲板上的彈藥、汽油開始連環爆炸,聲浪震天,數公里外都可以聽見爆炸聲,全船燃起熊熊大火,黑煙直衝雲霄,船員開始跳水逃命。泄漏在江面上的燃油也燃燒起來,江面一片火海,映得滿天通紅。
三艘小型日艦趕到,妄圖冒死在火海中營救。但它們只要稍一靠近這艘燃燒着的怪獸,就被滿天拋射出來的爆炸物擊中,不得不遠遠地圍着打轉,痛苦地目睹着自己的同夥在死亡前的掙扎。這艘大船在水中轉圈,隨着兩聲震耳欲聾的爆炸,大船一陣震動後完全失去動力,就像散了架,順水漂流而下,整整燃燒了五個小時,下午三時左右終於壽終正寢,沉沒在下游下江口鳳凰洲水下。隨着最後一陣“吱吱吱”響聲,水蒸汽不斷冒出來。江水灌滿了船艙,澆滅了大火,冷卻了燒得發紅的鐵板船架,燃燒着的大鐵船消失了。江面上除了一些泡沫、油漬順着東去的浪花漂流着外,一切又恢復了平靜。
當時估計隨着這艘巨無霸的沉沒,日方損失約一億美元。
這是發生在我二十三集團軍在長江岸邊炮擊日艦時的一幕。實際上這一幕還只是一部連續劇中的一節精采片斷。
此前,九月二日,還有敵滿載軍用物資的中型運輸艦一艘在幾乎同一地點被我擊中,逃到銅陵的夾江口水面沉沒。
另還有汽艇一艘,被我擊中重傷後逃至下游李陽河附近,艇上的敵兵被軍艦救走,該艇卻被我軍俘獲,繳得其中的汽油四十餘箱及大批軍用器材、貫頭食品等等。
武漢會戰開始後,我二十三集團軍佔據安徽省貴池市梅埂鎮附近煤炭山的炮兵陣地對敵人的打擊日見成效,以至敵船經過此地時只有利用夜間和靠北岸航行。但我炮兵也越打越精,無論白天黑夜,長江中不時都可以看到日船沉沒和燃起大火的敵船拼命逃跑。在這三個月的時間裡,我煤炭山炮兵對敵船艦攔腰炮擊,總共發射炮彈七千四百四十三發,命中目標二千四百八十五發,擊沉大小船艦十艘,其中大型運輸艦一艘、中型運輸艦五艘、汽艇四艘。
以至我煤炭山炮兵陣地成了日軍的心腹之患。
此事還得從頭說起。
原來自蕪湖****因劉湘的去世而功虧一簣之後,唐式遵繼任二十三集團軍總司令,下轄兩個軍,第二十一軍軍長陳萬仞,第五十軍軍長郭勳祺。集團軍總部駐安徽南部的徽州,後遷到距長江三十餘公里的青陽,隸屬第三戰區顧祝同指揮。青陽是一個縣城,位於丘陵地帶,背靠皖南山區,進可向北攻擊長江,退可進入九華山和黃山。這個青陽縣還有一個令四川人覺得十分有趣的名字:蓉城。
一九三八年春季以後,二十三集團軍以少量隊伍在南京至當塗間遊擊外,餘則擔負起固守長江南岸的特殊任務,守備地區東起蕪湖、南陵、繁昌,西至馬當、彭澤,沿長江兩岸佈防七百餘里。
日軍對二十三集團軍的防區進攻是從長江邊的三山鎮開始的。
三山集鎮地處繁昌縣城東北四十華里,西距蕪湖亦爲四十華里。蕪湖——青陽公路穿街而過,是蕪湖通往繁昌的門戶。三山鎮南有三華山、磨臍山,西爲雙龍口山,北近長江夾江和官磯山。
繁昌縣文史辦在《繁昌縣文史資料選輯》第三輯刊登了一篇文章“重創日軍的三山戰役”,該文描述我四川官兵在三山鎮的戰鬥,其捨生忘死的戰鬥精神如歷歷在目,現在讀起來也不免讓人淚下。而且作者特別說明,該文是“根據七十八歲的姚文漠提供的文字資料和八十九歲的湯代榮、八十七歲的夏明科、七十二歲的凌序盛、六十六歲的胡德艮、七十歲的姚士錦等老人及束延海同志提供的口述資料綜合撰寫。”也就是說,至少有六、七位當地的親歷老人爲該文佐證。
三山鎮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南有三華山、磨臍山,西爲雙龍口山,北近長江夾江和官磯山。
筆者摘抄該文如下:
蕪湖淪陷後,該部撤走,三山空虛,接着國民黨川軍獨立十三旅孟承仁團一營來三山佈防。營長李士達,雲南人,該營在川軍裝備較好,三個步兵連,每連配備輕機槍三——四挺,一個重機槍連,配馬克沁重機槍四挺,另外還有一個通訊排,全營兵員約五百人,該營軍紀較好。據三山居民姚士錦回憶說:“那時我家開姚郾機雜貨店,頭天駐軍退走,我全家逃到洋夾沙,第二天聽說鬼子沒來我和父親放心不下,我一家回三山來家看。我們逃跑時,把大門閂了,是從窗樓口爬出來的。回來時仍同樣子從樓窗口爬進去。這時恰好李士達營由我家門前經過,以爲是趁火打劫的人,當即厲聲喝問:“幹什麼的!”我告訴他,這是我的家,昨天跑出去,今天回來看看。他不相信,叫左右鄰居詢問,得到證實,才解除了懷疑。......
李士達營在三山駐過春節,調防橫山橋,由川軍一四七師四四一旅八八一團二營防守。營長李昭,四川人,這個營武器、裝備很差。約有三分之一的士兵沒有槍,用的僅是大刀。正月裡的天氣,穿的還是單褲、麻草鞋。但士氣很高。分住在文昌宮和街道羣衆家裡的部隊,一衛有空閒就搓繩索,說準備捉鬼子、捆鬼子用。......
(一九三八年二月二十五日下午)開始,以密集的炮火轟擊官磯山、老山守軍陣地。另有好幾艘汽油划子(即日軍軍用汽艇)泊頭棚江心鯉魚洲的蘆葦邊上。天黑後,敵兵艦上的探照燈照射得三山及老山一片雪亮。是夜,蕪湖的漢奸×××(筆者隱其名)果然帶領日寇一百多人,由頭棚登陸。川軍前哨陣地設在營防咀和龍王廟。頭棚只有一個班的守軍,後來又集中到營防咀,這時頭棚無守軍。日軍登陸後,殺了未及逃的開鴉片館的吳老三和煙客老黃後,在漢奸×××的引導下,來到離龍王廟約三裡的套口村一座無人居住的破土牆屋裡埋伏。×××又帶領另一分日軍繞到小水影,向三山進發。還有一路日軍由螃蟹磯登陸。拂曉前,三路日軍(均屬巖鬆師團)約千餘人,同時向三山川軍發起攻擊。
戰鬥打響後,川軍英勇抵抗反擊,從正月二十六日凌晨直到二十七日中午,激戰兩日一夜,川軍傷亡很大,敵人也付出了慘重代價。
營防咀守軍,得到日寇登陸的消息,派出一排士兵跑步迎敵。但因江洲開闊地帶,毫無隱蔽,遭到埋伏在頭棚附近樹叢中的日軍伏擊,這一排川軍,經過頑強的拼殺,全部壯烈陣亡。龍王廟倪壽發家等戶人家住了一排川軍,聽到套口方向槍聲密集,立即進入陣地,憑藉簡易工事,英勇抵抗。排長(姓名不詳)守着一挺機槍、一支步槍殺敵很多,直到把子彈打完,靠在解志深家柴堆上流盡了最後一滴血(後來人們看見他的旁邊遺有約一稻籮的子彈殼)。
在前沿指揮的某連長也被炮彈飛片擊中,犧牲在陣地上。拼殺的結果駐守龍王廟的一個排川軍全部陣亡。
與龍王廟一河之隔的關門洲(即現在的天成圩),也同時遭到埋伏在小水影日軍的襲擊。小水影與關門洲隔着一道小河,敵人無法前進,後用充氣的帆布船從河的下游突擊強渡,突破缺口後,由野地裡迂迴,包抄了川軍的退路。經過激戰,一連守軍傷亡過半,最後只剩下二十多人,衝出包圍,退出陣地。路上遇到逃難的老百姓,都揮淚說:“老鄉,對你們不起,你們快跑吧,我們守不守了!”
這一仗,龍王廟與關門洲日寇也被打死一百多人。屍體一起堆在紀昌晉、胡玉山、何連成、王三等幾戶的屋裡,放火燒屋化屍,連沒有死的受傷日軍也一起燒掉。
繼龍王廟、關門洲失守後,川軍在李昭營長的指揮下,退守下街油房橋、官磯山,據高扼守,憑壕還擊,阻止敵人前進。這時敵機四架飛來助戰,輪番轟炸、掃射。扼守下街油房橋的重機槍陣地,被敵機炸燬。官磯山川軍楊連長(名不詳)被飛機掃射,不幸中彈身亡。排長何雲龍義憤填膺,率部與侵入陣地之敵,展開白刃戰,把敵人趕下山去。終因寡不敵衆,敵人乃進入下街、新街、雞窩街,上午十時左右三山陷入敵手。但川軍仍堅守三華山、老山、磨臍山等地,敵軍不能越雷池一步。......
二十六日下午,川軍增援五個連的兵力(番號不詳),於晚下八時發起****,二營李昭部在三華山、磨磯山陣地配合,當夜收復三山。據漢奸×××後來透露:川軍武器雖差,但打仗很猛,日軍倉皇退出三山,由於夜晚不辨方向,不知向何處逃跑。因爲上午進攻時是東風,順風走的,晚上風向未變,所以日軍迎風撤退,這纔沒弄錯方向,一直撤到江邊,得到兵艦炮火支援,才能住腳。
二十六日夜川軍收復三山後,據八十九歲老人湯代榮回憶說:“我家逃難躲在神子山,當晚川軍看見我說:“老鄉,我們收復了三山,你回家去吧!”,難民聽了,無不高興異常。
二十七日拂曉,日軍援軍在螃蟹磯登陸......,企圖切斷三山守軍退路,迫使三山再次失陷。但三華山、老山、馬腰等地都展開了激烈的戰鬥。李昭營長在三華山前沿指揮,憑籍工事,奮勇還擊,打退日軍一次又一次進攻。敵人累攻不下,死傷慘重。據七十歲的姚士錦老人回憶說:“正月二十五日下午日寇開始向老山開炮,我全家於二十六日白天空手逃難到煙墩陶,二十七日想回家看看,取點東西。走到月子橋,(距老山三華里)見老山戰鬥打得非常激烈,槍聲像煮粥,飛機又掃射又轟炸。我親眼看到老山上肉搏戰刀光閃閃,雖隔幾里路,也聽得見殺聲震天......”,老山保衛戰川軍打得真英勇頑強。
......這時駐橫山的川軍獨立十三旅孟承仁團一營李士達營長率部由橫山出擊馬山敵軍,掩護李昭殘部撤退轉移。三山保衛戰於一九三八年正月二十七日中午結束。李昭轉移到孫村時,清點所部,除六連守雙龍口未和日軍接觸,無傷亡外,四、五連和重機槍連傷亡很多,計陣亡官兵一百八十多名(一說到孫村後只剩官兵百餘人)。李昭營長英勇抗敵,後被提升爲團長。三山保衛戰,日軍也付出倍於川軍的代價,傷亡更爲慘重,雖無精確的數字,但從當目擊者的回憶材料中可以看出,被殲日軍數字更多。老山戰役結束後,三山維持會一個姓肖的曾告訴人說:日軍死亡數字搞不清,只老山一處,就挑下山四擔死亡鬼子的皮鞋,可見死亡之多。關門洲被殲日軍,堆滿四家八間圓合屋子,放火燒屍,最少達百具。三山戰鬥中,被殲日軍屍體裝了七汽艇和一舢板(大帆船)運到蕪湖,漢奸×××山後來告訴人說:運到蕪湖的日軍屍體,五個碼成垛,一垛連着一垛,計七十二垛。由此推算,可達四百具之多。
日寇佔領三山、老山、三華山一個月後,又糾集二百多人進橫山橋,到達新圩油油房,在曬場上休息。橫山守軍李士達營長在孫灣親自指揮,以迫擊炮瞄準目標,一連幾炮,打死日軍二十多名,其餘的嚇得逃回三山。同年夏天,日軍以汽艇由內河進犯橫山,李營的一名連長(姓名不詳)冒着機槍的掃射,撲到河邊,把手榴彈扔上敵船,這船敵軍全被炸死、淹死,日軍川島中隊一個督戰的副中隊長也被炸斃。川軍連長也受了槍傷,子彈穿過鎖子骨。日軍逃竄後,這位連長被擡往後方醫院,經過繁昌縣城,羣衆爲他披紅戴花,羣情振奮,夾道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