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心腹人員商量結果,爲了抗戰救國,爲了多一條後路,還得多交幾個真正抗戰的朋友,應該同延安有直接的聯繫,於是秘密地邀請了中共代表來此商談。
會客室裡一共只有四個人,是可以敞開說話的地方。雙方寒喧過後,楊森開口說:“過去有人造謠,說我挖了朱玉階的祖墳,真是天大的笑話。我和他無殺父戮兄之仇,而且還有交情,怎會幹這種蠢事?謠言出來了,我又不好公開聲明,真叫人哭笑不得。”
這幾個人都清楚,楊森說的同朱德有交情是大實話。
早在一九一三年反袁護國戰爭時期,楊森在川軍熊克武第五師手下當營長,隨隊駐防重慶,那時,朱德在滇軍中任團長。後滇黔聯軍進攻重慶,熊克武戰敗,數百熊軍被俘,楊森也成了俘虜。一天,滇軍旅長黃毓成視察俘虜,集合全體俘虜訓話。黃毓成滿臉殺氣,對着俘虜大叫一聲:“是軍官的上前五步!”俘虜們面面相覷,唯獨楊森一人挺胸而出,邁出五步,立正站好。黃毓成又叫一聲:“你是什麼人?”
“報告司令官,少校營長楊森!”
看見俘虜楊森不卑不亢的樣子,黃毓成不禁怒從心起,“刷”的一聲抽出寒光閃爍的指揮刀,架在楊森的脖子上。如果此時楊森求饒,黃毓成也就順勢收刀作罷。
殊不料楊森依舊兩眼平視,雙脣緊閉,面無懼色。
黃毓成怒不可遏,揮刀就砍。揮刀的手正要落下,卻不料被一雙手從後面輕輕托住。黃毓成回頭一看,原來是本部團長朱德。朱德把黃毓成的手按住,在他的耳邊小聲說:“旅長,我看此人不凡,或許可以大用。”於是,指揮刀放回刀鞘。這是朱楊的第一次結識,楊森自然對朱德感激不盡。
聽見楊森這麼說,王青道:“頑固分子靠造謠過日子,共產黨不會相信這些鬼話的,這一點請楊軍長放心。”
坐在旁邊的夏炯接過話頭:“我們知道張國濤投靠了戴笠後,真使人提心吊膽,生怕他把當年我們二十軍與他談判合作的事當政治資本向委員長告密,那我們可吃不消了。”
王青說:“我黨出了張國濤的事,真讓天下人貽笑。不過據我們所知,他到了戴笠那裡,主要的事都是針對我黨來的。以前的一些事,他也未必敢那麼張揚,他也要留條後路嘛。”
楊森說:“當然希望如此。其實,我對國內的團結最關懷,不但在抗日戰爭中,自己不能分裂,就是在抗戰勝利後,我們國內也該共同擔負起艱苦的建設新中國的責任。這個話,我在公開場合也這麼講。”停了一下,楊森又繼續說“本來我是想去延安敘敘舊,直接溝通聯繫。但我是現役軍人,一動身則遭人耳目,只好作罷。”
夏炯接下去:“杜重石老弟有銳進之氣,軍長想派他去延安留學,王先生以爲如何?”王青說好。夏炯又說“你們是老朋友,就請王先生助成此行了。”
王青當即表示全力達成此事,雙方又商量好了行程。
以後,杜重石帶着楊森的囑託到了延安,一則考察陝甘寧邊區的社會情況,二則觀察中共對國共宣言和對抗戰的態度。臨行之前,楊森還特別叮囑:“瞭解延安的青年人是否學俄國人,婚姻自由。”對婚姻問題情有獨鍾的楊森對此有自己獨特的看法,處處不忘。最後又說:“毛澤東是個有遠見的精明人。西安事變時,一般地看法,都認爲共產黨一插手,委員長的人頭就會落地。沒料到共產黨力主釋放,促成抗日。當時兩黨對比,力量懸殊,共產黨又被圍困在陝北山溝溝裡。只有這樣才能保存紅軍僅有的一點力量。又符合全國人民要求抗日的心願。毛澤東也博得了不計黨怨、把國家民族得益放在階級利益之上的好評。”
其實,西安事變的背景還要複雜得多。除了中共本身的意志外,還有共產國際從中指示的原因。因爲此時斯大林正同蔣介石合作,準備簽定條約以遏制日本。如果失去了蔣介石,斯大林的打算就會落空。這種情況只有中共高層的極少數人知道,王青是不知道的,當然楊森更不知道。
杜重石在延安謁見了毛澤東主席和朱德總司令,並傳達了楊森的問候。杜重石還會見了在延安的陳昌浩。這時的陳昌浩已經不是當年那樣身着黑色披風,腳蹬長統馬靴,手執馬鞭,身跨高頭大馬威風凜凜的樣子了。他當時是川陝根據地的負責人之一,地位僅次於張國濤,長征後率紅軍西路軍遠征祁連山失敗,後回到延安。此時陳昌浩在延安的地位頗爲尷尬,原來陳昌浩因一貫追隨張國濤,後來又在西路軍全軍覆沒後,他同徐向前分頭隻身化裝越過敵佔區去延安彙報工作。徐向前如期到了延安,可是陳昌浩卻因病沒有去延安,反而繞道回了安徽老家,脫黨一年,正被審查。當然杜重石並不知道這些,還同陳昌浩談起當年楊森向紅四方面軍提供糧彈的事,還埋怨四方面軍不守信用。說到這裡,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後來杜重石離開延安時,朱總司令還託他帶了一封信回來。不過,當這封信輾轉到楊森手中的時候,已經是兩年之後的一九四一年元月了。信裡這樣寫道:
子惠我兄大鑒:久別念深!杜先生來,得悉兄況,甚爲欣慰。國民政府早已宣告國共合作之宣言及基本綱領之公報,當早爲兄所洞悉。抗日救亡,首在國共兩精誠合作及全民團結。國家圖存,民族解放,必須發動全民抗戰,以爭取恢復領土主權。我黨素以孫中山先生三大政策之三民主義爲今日之必需,併爲其徹底實現而奮鬥。抗戰必勝,建國必成大業,更賴於此......。
這封信到得太遲,當楊森展開信紙的時候,已經是發生過“平江慘案”之後的事了。
徐州會戰期間,長江南岸的日軍也乘我軍在北岸空虛,派出一部在五月初佔領了安徽巢湖邊上的巢縣(現巢湖市)和真衝、和縣、含山等地,並向無爲、廬江等地推進,對二十軍駐守的安慶形成威脅。
楊森派副軍長夏炯帶了一部電臺來到無爲縣監視敵人。此時的無爲縣政府已遷出了城,城裡只有一些自衛隊,防守力量十分薄弱。夏炯手上也只有保衛電臺的少許隊伍,還不得不抽些人出來對應地方上的突發事件,人數少的時候,無爲城內只剩下一個班,形勢非常危急。
正在這個時候,長江對岸的唐式遵派來的兩個旅在旅長樑澤民和徐元勳的率領下渡過長江,趕到夏炯那裡報到增援。看見來了救兵,夏炯高興異常,拉着首先趕到的樑澤民旅長的手不斷說:“來得正好,來得正好。我這裡已經是光桿司令了。”緊接着,又指着地圖給樑旅長介紹情況:“日寇一支軍隊由和縣、含山兩地於昨日下午向巢縣攻擊前進。該地無我軍駐守,只有地方自衛隊,戰鬥力差,無法堅持,天黑時巢縣爲日本人佔領。我這裡的指揮部裡只有一排人保護電臺,極盼部隊到達。”說完,又指着地圖上連接着巢湖和長江的運漕河說:
“現在,運漕河也只有無爲縣自衛隊看守,沒有什麼戰鬥力。敵人今天一定要佔領運漕河,使長江南岸的蕪湖和巢湖的水上交通暢通,以便夾攻合肥。”說到這裡,夏炯問:“你們來的時候沿途遭遇到敵人沒有?”
樑旅長回答:“我們是夜間運動,沒有遭遇敵人。”
夏炯說:“好!趁敵人沒有發覺,你部趕快到運漕河去。一定要構築堅固工事堅守,否則的話,無爲縣就無險可守了。敵人的軍艦已接近大通,很快就要沿河直上了。”
樑旅接受任務,馬不停蹄地向目的地趕去。當先頭部隊趕到運漕河邊一個叫運漕的小鎮南岸時,看見已經有幾十個鬼子從運漕河北岸渡過河來,正在河邊打樁搭橋。我先頭部隊八七六團第一營營長郭維藩看見敵人也是立腳未穩,立即率部向敵人發起猛烈攻擊,一頓手榴彈後,挺起刺刀就在喊殺聲中衝過去。正在架橋的敵人受到攻擊,立即甩掉手中的工具,慌忙操起武器迎戰。對岸的鬼子也立即用輕重機槍掃射,可是我衝鋒的部隊已和敵人扭在一起,對岸的火力發揮不了威力。我後方的部隊聽見前面的槍聲和爆炸聲,已經跑步前進,紛紛趕到。我軍士兵越戰越猛,河邊的鬼子支持不住,除了被打死的以外,餘下的不顧一切跳河逃命。經過短時間的戰鬥,將渡過河來的敵人全部肅清。
運漕河南岸是一片開闊地,地勢開闊無法掩蔽。對岸敵人見自己人完全被殲,乃不顧一切向南岸掃射和開炮轟擊,我暴露在開闊地中作戰的官兵不斷受到傷亡,營長郭維藩被彈片擊中負傷。戰鬥堅持到晚上,我兩個團調整防線,連夜全力收集材料構築工事,準備來日再同鬼子交戰。
第二天一早,隨着天空中一陣翁翁的馬達聲,日軍三架轟炸機飛臨我方上空,以燃燒彈等猛烈轟炸南岸房屋和無爲縣城。轟炸機過後,又有敵機來我陣地上空盤旋和俯衝投彈和掃射。此時,漕河對岸的日軍在飛機的掩護下,乘裝有掩護材料的運兵船在多處強渡。一時間槍炮聲大作,我方陣地煙霧不斷騰起,爆炸聲震耳欲聾。頭天夜裡趕築出來的工事大大地發揮了作用,官兵們互相鼓勵:“用鮮血換來的陣地,決不能拋棄!”人人都準備好手榴彈,旋開蓋子。一俟敵船靠近時,大量的手榴彈如一羣一羣的黑烏鴉一樣直撲向敵船,一些船被炸翻,一些鬼子被炸得就像一節節木頭一樣翻落到河裡。狂妄的敵人沒有料到我軍在一夜間突然在河對岸鑽出來那那樣多的部隊,完全被打得暈頭轉向,上了岸的也支持不住,紛紛向下遊和北岸逃竄。逃跑的敵人又被我機槍火殺傷,結果全線潰敗,剩下的退回北岸,龜縮不動。
此後一段時間,敵機經常三五架、七八架,盤旋於無爲縣以及附近的運漕河、大通、青陽等地,恣意轟炸,每天炸彈聲,槍炮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無爲縣城所有的房屋被炸光、燒光,幾乎夷爲平地。
我一線官兵每天都要遭受敵人轟炸,每天都要修補工事。此時雨季來臨,河水暴漲,河防上的工事或被淹沒,或被透溼。官兵們在雨水中活動,坐在溼土上休息。一到夜裡蚊子成羣,圍着人叫聲震耳,就像一架架轟炸機“嗡”的一聲對着面門直撲過來。官兵都說:“夜晚的轟炸和白天的轟炸一樣可惡。”這夜晚的“轟炸”給我官兵帶來的麻煩不少,不少人都得了瘧疾和溼氣。每個連每天都有幾個人躺倒,連二營營長張弼臣也病倒被送到後方治療。
同時,日軍加緊了對武漢方面的空中轟炸。從南京等地起飛的飛機,沿江上行,安慶是必經之地。因此,安慶也成了日機“順帶”轟炸的目標。在安慶東面至菱湖之間,有一個小型機場,至日機佔領南京後已經不能使用,但日軍擔心這裡成爲我國空軍的前進機場,轟炸安慶時總把這裡作爲目標,有時返航的飛機還剩餘有炸彈的,也把它丟到這裡來。這樣,安慶東郊總是爆炸聲不斷,不得安寧。
楊森想教訓教訓日本人,新組建了防空力量,佈置在機場周圍。可是日本飛機總是飛得很高,新成立的防空部隊技術不精,彈藥有限,試了幾次,都沒有結果。於是,楊森找幕僚們想辦法,還是參謀長鮮光俊辦法多,想出來一個點子。楊森一聽,桌子一拍:“此計大妙!就這麼幹,參謀長,這事就由你負責!”
過了兩天,日機轟炸武漢路過安慶。透過雲層,發現安慶機場竟有幾架塗着青天白日圖徵的飛機停在地面上,透過僞裝,若隱若現。日機繼續西飛,但其中一架在空中劃了一個弧線,折回身子飛回南京去了。守在機場附近掩蔽部裡的鮮光俊把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心中大喜,傳令防空兵作好準備。
過了一會,空襲警報響起,三架日機向飛場猛撲過來。對準機場上的幾架飛機不停地俯衝轟炸和掃射。這幾架飛機被炸得肢離破碎,機身裡的木頭塊塊滿天飛,很快燃起大火。當日本飛機向下俯衝時,飛機高度降底,一進入我防空火力的有效射程時,早有準備的一三三師三九九旅高射機槍一齊開火,一頓猛烈的對空火力在敵機上開花。一架飛機當即中彈起火,來不及拉起機頭,就墜毀在機場附近地面。現場辯認結果:這架飛機是日空軍木梗津航空兵團的戰鬥機。
這就是鮮光俊出的點子。幾架飛機全是木頭做的,按照圖紙,刷上油漆,從空中看來就像真的一樣,還故弄玄虛假以僞裝,以引誘日機降底高度,日本人果然上當!
一三三師擊落日本飛機!安慶市民歡喜若狂,奔走相告,敵機剛飛走,人們便扶老攜幼往機場跑,要親眼看看日本飛機的下場。楊森立即傳令阻止人們向機場靠近,可是哪裡阻止得了?一時在機場圍觀的不下萬人。正在人們指手劃腳、議論紛紛的時候,第二批敵機又飛臨上空,隨着警報聲響起,人羣四散奔逃。來不及逃走的有二三十人在日機的轟炸和掃射下倒在血泊中。
如果沒有這後面的結局,楊森這一招將是一出十分精采的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