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對於前面的情況和具體的作戰任務是什麼,連王陵基也摸不清,只知道先是叫協助友軍守衛瑞昌阻敵前進,後來改爲接替李先洲部第二十一師守瑞昌。再後則是在瑞武公滯遲敵人,防止敵沿公路攻擊湖南長沙。至於左右友軍是誰,番號是什麼,有多少人,一概不清楚。對於敵方情況,更是雲裡霧裡。
新十四師一個旅和新十五師的一個旅首先趕到瑞昌西南三十公里的岷山,在這裡已能聽見瑞昌方面傳來的炮聲。部隊立即進行警戒,派出聯絡官即刻同友軍聯絡。聯絡官帶上二個傳令兵駕着一輛摩托車飛馳而去,沿顛顛簸簸的公路登上一座小丘往前一望——
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公路上塵土飛揚,黃橙橙一片全是日本鬼子,如同向南翻滾的浪潮,太陽旗在陽光下顯得特別耀眼,汽車拖着大炮,正在向南開進!
再舉目四望,哪裡還有友軍的蹤影?聯絡官不敢怠慢,立刻調轉車頭“嗡”的一聲加起油門跑回來了,當正向旅長報告“友軍已沒有一點蹤影,前面盡是敵人!”的話音還未落,敵我前哨部隊己經接火。王陵基得報,立即命令前面兩個旅在岷山構築工事準備禦敵。新十三師前軍改作後隊,後撤在岷山西南的麒麟峰要隘之處搶佔有利地形。
岷山是砂礫質岩石,表面薄薄一層風化成砂礫土,挖起來十分費事,可是工事還沒有築成,日軍已經發起進攻。隨着兩顆觀測氣球升空,一排排猛烈的炮彈已經落下來。幾架敵機呼嘯而至,在天空中上下翻騰,投彈掃射。
前面兩旅士兵已經冒着酷暑連續五六個夜晚的急行軍,白天要躲避敵人飛機的襲擊,只能利用黃昏到第二天早晨的時間趕路。這時是個個大汗淋漓,疲憊已極,有的已經在挖工事,有的還在後面在跑步,有的跑不動了坐在地上直喘氣。日軍陣地上的兩顆觀測氣球高高掛在天空,把這些隊伍看得清清楚楚,指示着炮兵開火,炮彈像長了眼睛,專在人多的地方爆炸。日本飛機像發了瘋,在頭上稿掃射,盡情發狠。這兩個旅的部隊剛組合成立不久,毫無對日作戰的訓練,雖說以前也曾經打過仗,也是隻有川軍內戰的經驗,和現在面臨的陣仗相比如同小兒科。有的士兵看見兩顆氣球升空,還不知道是什麼玩意兒,用手指指劃劃猜它有什麼用處。就在這種毫無準備狀態下,突然一羣羣炮彈呼嘯而來,傾刻間遍地硝煙四起,火光沖天,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此起彼伏,士兵們的斷肢殘體隨着氣浪被拋上天空,又散落到活人的跟前。炮火剛一延伸,一隊敵騎在重機槍火力的掩護下出現在被炮火打暈了頭的士兵前面飛馳而來。日騎的高頭大馬比起四川人所見的四川小種馬高出一個馬頭,看起來讓人生畏,騎在馬上的騎兵揮動起的馬刀在陽光下閃爍發光,更讓人膽寒。
這些以保安團爲主的士兵們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完全亂了陣腳,隊伍一片混亂,兵找不到官,官喊不攏兵。新十四師的後隊看見新十三師在往後撤退,跟着就跑,前邊的看見後邊的在向後跑,丟下遍地傷亡也說一窩蜂似的亂跑。全軍變成了五十步和一百步的狼狽潰逃,一直跑出好遠都收不住腳,有的甚至跑過了新十三師防守的麒麟峰還在跑。
在總指揮部裡的王陵基得到報告,立即命令組織力量向敵騎兵攻擊,將其擊退。又命令抽出有力官兵,迅速堵住潰散逃兵,將其收容勒令歸隊整訓。
王陵基沒有太多地指責這些逃跑的官兵,他心裡非常清楚,一沒有經過訓練,二沒有像樣的武器,三無作戰經驗,倉促遭遇強敵不敗纔怪。他只是要求帶兵官吸取教訓,抓緊整頓部隊,不要讓血白流。
這件事後來被戰區司令長官陳誠在作戰總結時拿來反覆說事,指責川軍一觸即潰丟失了瑞昌,一些帶兵官受到了嚴厲的處分,而且將這種說法擴大到全體川軍去,讓一些將領惱怒不堪。
麒麟峰是瑞昌至武寧公路間的一處要隘,位於瑞昌西南約三十公里。公路從麒麟峰北面山腳通過,公路以北是懸崖峭壁,無法攻佔。麒麟峰北坡坡度稍緩,地勢較爲開闊,是日軍進攻的主要方向。佔領瑞昌的敵人推進到麒麟峰前沿停止前進,他們在等待南潯路方向前進的日軍佔領德安和南昌,於是與防守該地的三十集團軍和隨後趕來的友軍形成對持,雙方互有進退,在瑞昌至武寧的公路上週旋了一個月,直到九月底。
此時,在日軍第十一軍在九江的戰地指揮所裡,十一軍司令長官岡村寧茨正在接受華中派遣軍司令長官田俊六大將的視察。九月二十五日,派遣軍司令長官帶着參謀人員親自來到九江,他隱約地感到,岡村中將正在實施的一套計劃現在遇到了麻煩。這位大將在他的日記中寫道:
三時抵達二套口機場,進入九江戰鬥司令所。今日雖晴空萬里,風景絕佳,唯見山與水,痛感征戰之艱難。
田俊六大將的預感非常正確,岡村寧茨的確遇到了開戰以來少見的麻煩。
自六月以來,十一軍連克安慶、馬當、湖口和九江,攻勢凌厲,進展可謂迅猛異常,赫赫的戰績令他的頂頭上司、華中派遣軍司令長官田俊六大將和東京方面對他刮目相看。一向作風沉穩、冷靜,喜怒皆不形於色的岡村司令長官看見地圖上的大紅箭頭距目的地越來越近時,內心的喜悅也不時在他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上泛起紅光。
佔領九江後,在他那獨具戰略奇想的腦袋瓜裡又冒出一個新的構想。現在,他不急於盡其全力沿長江直趨武漢,他要讓中國的數十萬大軍揹着防守武漢的包袱困在武漢三鎮的外圍。他卻揮師向南,攻佔南昌,再向西把武運長久的旗幟插到長沙,癱瘓粵漢鐵路,在遠距武漢的外圍形成一個巨大的包圍圈,截斷中國軍隊向南的退路,再予聚殲。
爲實施這一戰略意圖,他揮師讓三個師團向西南和向南進攻,以期在最短的時間內戰領武寧、德安和南昌。
向西南的一路沿瑞武公路從九江直趨武寧,向南的一路沿廬山以西的南潯鐵路從九江攻擊德安再南昌。可是,殊出意外的是,這一招一出手就遇到麻煩,三個師團屢屢失手,在九江和德安之間的地帶裡遭遇到頑強抵抗,從八月底到九月底的一個月時間裡,除了在南潯路上佔據了距九江三十公里的馬回嶺車站外,竟無進展。他那些舉着太陽旗的大日本皇軍就像遇上了牛皮糖,被粘住了。他已經感覺到,這次遇到的對手似乎不同尋常。
之前,我軍委會對贛北的指揮系統進行了調整。
第九戰區原來在贛北放了張發奎和薛嶽兩個兵團,張發奎負責守衛九江。可是日軍橫渡鄱陽湖從姑塘對九江發起攻擊,擊中了張發奎的軟肋,九江失陷了。張發奎背起了喪失九江的十字架,要不是陳誠爲他承擔了主要責任,差一點被送到軍法處。張發奎悻悻離開了江西,張兵團合併到薛兵團中,薛嶽承擔起以二十萬兵力保衛贛北的重任。
薛嶽,字伯陵,一八九六年生,廣東樂昌縣人,保定軍官學校第六期畢業,一九二〇年任孫中山總統府警衛團第三營營長(時葉挺爲第一營營長,張發奎爲第二營營長)。
當革命正在深入進行時,廣東軍閥陳炯明乘孫中山東征之時叛變革命,派兵圍攻總統府。這時,薛嶽和葉挺率部分別守衛總統府的前、後兩門,激烈的戰鬥進行了十多個小時,不斷打退叛軍鋒涌而來的進攻。最後,葉挺在前開路,薛嶽殿後,殺開一條血路,保護孫夫人突出重圍脫險。
這一仗,薛嶽雖是僅是營長,但卻表現出了他在軍事方面少見的過人力度。
此後,在十年內戰中,薛嶽反蔣、擁蔣,更充分顯示了他在軍事指揮藝術中的卓越才能,也奠定了他取得蔣介石充分信任的基礎,成爲陳誠集團中一員耀眼的戰將。
抗戰開始,薛嶽被任命爲第十九路軍總司令,先後在上海羅店及蘊藻浜南岸擔任指揮,指揮過楊森、劉雨卿等部的作戰。
一九三八年五月,薛嶽第一戰區第一兵團總司令,駐節開封,指揮了蘭封會戰,要不是日軍第十六師團趕救及時,差一點就將土肥原十四師團圍在蘭封。
六月,武漢會戰開始,薛嶽被任命爲第九戰區第一兵團總司令。張發奎被調走後,薛嶽統領了江西境內的二十萬大軍,他雄心悖悖地要在贛北山區一展宏願,與來勢洶洶的日軍一決高下。
日軍分兩路南下,薛嶽指揮他手下的二十萬大軍分兩路迎戰。日軍進攻的重點在南潯路,薛嶽把他的大軍擺在右翼與南潯路上的日軍對壘。日軍在瑞武路上加強攻勢,薛嶽即從中路調集部隊向西增援。這樣,贛北的敵我態勢成了兩個“八“字形:日軍成正“八”字形,我軍成倒“八”字形,兩個“八”字腳抵腳,反覆搏殺,直至九月下旬。
然而,這兩個“八”字抵腳的中間成了空擋。岡村寧茨敏銳的眼睛盯住了這片空檔,薛嶽的眼睛也緊緊地盯在這片空檔地帶上。
九月二十三日,盯着這片空檔的岡村寧茨虛晃一槍突然變招,放棄南潯路正面的攻勢,僅留下二千左右步騎在馬回嶺牽制我軍,以其主力拐向西,再向南,沿着這片空檔地區向南直插德安以南,以圖迂迴包圍德安,聚殲我南潯路十萬主力,打破一個來月的僵局。
岡村寧茨以一〇六師團的青木部隊配以各種特種部隊爲第一線打頭陣,以該師團的山下混成旅團爲第二線緊隨其後,另從鄱陽湖西岸星子地區抽調一〇一師團的一個聯隊爲第三線跟進,再以一〇六師團新任參謀長成富一中佐帶領二千七百人的預備隊爲第四線接應,以志在必得的四梯隊配置、以凌厲的攻勢向南突進。同時,爲保險起見,岡村寧茨還命令瑞武公路上的二十七師團向東攻擊,以佔領德安縣境內的麒麟峰,接應一〇六師團,形成前後相顧、左右相連的萬無一失狀態。
九月二十八日,日軍的先頭部隊已經到達德安西南約二十公里的萬家嶺,眼看就將對德安形成包抄之勢。